绿兮衣兮

作者:秋以夕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风波突起



      沮渠安周的忍耐换来一时的平静,但他将出去的次数又减少了不少。平常除了高允偶尔会来,这里已几乎无人问津。而此刻正在大漠深处带着魏军大显神威的拓跋焘,并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直到两个月后他班师回京,才猛然间意识到,他已经很久没有收到沮渠前云的信了。

      “陛下回京——”一个士兵纵马街市,大声喊着,“行人避让——”
      这一天,平城的百姓们被这带着自豪和威严的喊声惊到,才明白是陛下班师回京了。新主继位两年来,亲征似乎是非常寻常的事,而且每次都是带着无比辉煌的天子之傲穿过街市,收获他的子民由心而发的崇高敬意。
      威严有序的亲兵簇拥着拓跋焘终于进城时,在周围早已跪拜的百姓当中,沮渠安周忍不住抬起脸来,偷偷看了一眼这位魏国皇帝。
      他很年轻,很英俊,但带着无上的权威和睥睨一切的霸气,只看一眼,沮渠安周就已经明白了为什么父王要送自己来这里,或许有一天,连他在内,所有的大凉臣民,都将匍匐于这位魏国皇帝的脚下山呼万岁,这到底是一种悲哀,亦或是一种荣耀?
      沮渠安周回到驿馆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给沮渠前云写了一封信,沮渠前云是唯一和魏国皇帝有过接触的人,也就是唯一他可以与之讨论今日心情的人。

      “…傲气,威严,豪情,磅礴气势,又不是浅薄的得意,万千拜服的百姓,“万岁”声山呼海啸…”
      “…年轻的帝王,代表着这个国家年轻而蓬勃的生命,就像是草原清晨初初露出的太阳,一切都是崭新、充满希望、充满新生的欢愉的,这都和大凉的衰败不同,父王的苍老,牧犍的权谋…”
      “…姐姐,我突然想到,等我到他这个年纪,是否会像他一样拥有沉稳、自如的王者之风?你也见过他,你和我的感触一样吗?我忽然感激父王将我送来这里,否则我一辈子也不能知道,真正的帝王是何模样…”

      他写了很长很长的一封信,详细而认真地告诉了沮渠前云他对拓跋焘的第一印象,那充满着仰望、敬佩,又充满着超越的欲望,在这个尚在幼年的凉国王子的心中扎下了根,今日对他的重要意义,远远影响了他整个的人生。
      他的这封信并没有送到姑臧,但确实送到了沮渠前云的手中。
      在一个一如两年前沮渠前云离开平城那样的寒冬的夜晚,一家驿馆微弱但还有暖意的火炉边,沮渠前云抖擞掉披风上的雪花冰凌,拍了拍身上想要驱走一些寒气,又搓搓赶路一天早已冻僵了的手,让自己靠近了火炉一点,才轻轻拿出了那封信展了开来。
      还没有看完,她就已经泪流满面。
      这时距离她离开姑臧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连日大雪阻碍了她的路程,想要到达平城大概还要半个月。
      沮渠安周离开的这一年,在和父王还有沮渠牧犍无穷无尽的争吵、冷战以至于到最后如同仇敌的痛苦循环当中,她真的筋疲力尽,她不禁开始思考,自己是否错了?
      她并不在意自己会被嫁到哪里,如果父王真的有一天通知她这件事,相信她还是会接受。可她无法不纠结于父王和牧犍对沮渠政德和沮渠宁平的冷漠,无法对牧犍和大嫂苟且偷欢的事视若无睹,对敬爱的痛苦无动于衷,她对牧犍一天比一天更强的对权力的渴望感到心寒,因为沮渠兴国身为第二任世子,几乎一直在四面征战的生活当中活着。
      姑臧是自己的家,自己在那片土地上无忧无虑地生活了十五年,十五年的美丽记忆伴随草原上的日升日落烙刻进她的心底,永难忘怀。可她终于将这美丽的记忆放在心里,带着沮渠宁平和李敬爱还有兴平公主的鼓励,沮渠菩提和无讳的支持,走上了前往平城的路。
      可越靠近平城,她越开始迷惘,她为什么要来呢?她想做什么呢?仅仅是因为,平城是她除了姑臧之外唯一留下深刻印记的地方吗?
      沮渠安周的信里,写着他的成长和觉醒,他不是那个只会安居于草原的王子,而已是一个有了成熟的、崭新的认知的小小男子汉了。
      她开始给他回信。

      “…第一次见到魏国皇帝时,他还是个年幼的、十二岁的魏国副君,就像你说的一样,沉稳、自如,危险在眼前毫不畏惧…后来…”
      “…可姐姐没有见过他凯旋归来的辉煌模样,只记得,当初他在盛乐为战死将士公祭,写信告诉我‘不忍悲怆,唯念《战城南》一曲,朝行出攻,暮不夜归’。你能明白吗?他不仅是战神一样的帝王,是沙场杀伐的统帅,也是睥睨天下的君主,有悲悯的君主之心,他会笑,也会因怀念故去的亲人而黯然…”
      “…相信姐姐,或许要很久很久,你才能真正了解他,了解真正的帝王是何模样,而那个时候,你就会明白,你为何会像今日这样心绪汹涌澎湃,滚滚而来…”

      这封信,与其说是沮渠前云在为沮渠安周解惑,和他分享他的激动心情,不如说是沮渠前云在诉说她对拓跋焘发自内心的感受,那些她从未对别人诉说过的内心深处的情感,正流露在这字里行间,辗转比她先赶往平城,好像是一个领头兵,牵着她的心,一往无前。

      “你看清楚了?”驿馆西厢一角,贺天金和一个缩头缩脑的人正在低声说着什么,贺天金声调忽然提高,“好呀,总算被老子抓到把柄了!”
      “贺爷,您要教训那个小子行啊,可别说是我说的,小的没您那天大的靠山,可别不留神丢了脑袋啊。”
      贺天金眼一斜:“哎去去去,没种,老子做事,扯不到你脑袋上!”
      那人赶紧摸着自己的宝贝脑袋溜走了,贺天金从窗户里遥遥望着东厢,吐了口唾沫,恨恨道:“妈的!老子今天不整死你,老子脑袋给你拧下来!”
      贺天金和沮渠安周之间的过节可以追溯到沮渠安周刚来平城的时候——当然这些沮渠安周自己并不知道,人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得罪一个人,这是很平常的事情。
      简单的解释,就是沮渠安周住的东厢原本闲置,贺天金不知道通过什么方法将这里收为己用然后换取不小的收入,沮渠安周的到来,自然就切断了这个财源。虽然他很想找沮渠安周的麻烦,可他们几个人实在太安分,让他找不到机会下手,好不容易在街上酒肆里碰到,正欲好好羞辱一番,又凭空跳出个崔浩来,这点怒火堆在心里太久了,已经轻易无法熄灭。

      街上行人不多,但已经是拓跋焘所见到的人最随意自在的街道了,平常他所经之处,总是行人跪拜回避。
      “公子,现在天还早,应该不会有太多人的。”齐禄也改换了样子,打扮得像个小厮,跟在拓跋焘的身后。今天陛下突然说要出宫走走,这可是太久都没有的事,他兴冲冲地就赶紧跟着出来了。
      拓跋焘笑笑:“看来以后我们要多出来走走,这里的百姓和热闹的事物,我居然从来都不知道。”难怪前云会回忆说平城的繁华富庶,她走在这样的街上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就是啊公子!”齐禄答得飞快,过后又觉得这样不太好,陛下安全重要,赶紧改口道:“哦…可不能啊公子,呃,我的意思是,公子的安全重要,偶尔出来散散心也没什么,要是经常这样,小的可责任大了…”
      拓跋焘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眼:“不错啊?还懂得欲擒故纵,放心,我们先去常山王府,找他保我安全,就没你的事了。”
      齐禄大喜:“公子说真的?哈,有了常山王殿下,齐禄我就当和二位公子出来逛大街得了。”
      拓跋焘无奈,齐禄平生一大爱好就是耍嘴皮子,在各种情况下耍嘴皮子。
      皇帝回京,拓跋素好不容易卸下了监国的担子,在王府里还没清闲几天,拓跋焘居然找上门来了,他一下子蒙了:“陛下,你这是?”
      “今日微服出宫,堂兄可要一起?”拓跋焘笑得自然。
      拓跋素已经头疼无比:“那个,陛下,臣这几日…”
      拓跋焘已经摆摆手抬脚就走:“给你一刻钟时间换衣服,等着你。”齐禄一边跟上拓跋焘,一边不忘给愣在当下的拓跋素挤了挤眼睛,“殿下,等着你哦…”

      街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最苦的人就是拓跋素,他不能把维护陛下安危的重任放在齐禄这个小内监的身上,只好自己一路挡在拓跋焘身边,防止生人靠近,可拓跋焘显然并不在意他的苦心,一路走走停停,像是对所有的东西都很感兴趣,让他忙得大冬天都几乎要出一身汗。
      “前面是驿馆了,公子。”齐禄叫着拓跋焘,“您要进去看看?”
      拓跋素顿住:“凉国质子住在这里?”
      拓跋焘已经往前走去,“去看看。”
      驿丞不知道去了哪里,拓跋焘三人进去的时候,只有一个守卫象征性地问了一下,就让他们入内了。所以当他们就见到了这样的画面:沮渠安周清晨在院子里读书,轻声低低念着什么,男侍在抬水清扫屋子,女侍在修整着她们来这里就种的一些花花树树,间或和男侍们说说笑,虽然是冬天,但每个人额头上都有一层薄薄的细汗,安静的东厢与外间渐起的喧闹截然不同。
      一个男侍首先看见了他们,见是生人,上前施了一礼,轻声道:“三位公子有什么事吗?”
      拓跋焘居然一怔,沮渠前云走后,他有很久没见到过有人这样行礼了。拓跋素也还礼,微笑道:“我们是来拜访安周公子的。”
      沮渠安周听见声音回头,猛然一惊,他当然能认出拓跋焘,几步走了过来,弯身行礼道:“大凉沮渠安周,见过皇帝陛下。”
      他的心几乎要跳了出来,连声音都发起抖来,前几天他在人群中见过的皇帝,今天居然就这么随随意意地走到了这里,姐姐说他是个需要很久才能真正了解的帝王,上天居然像是知道了他的心声一样,让这个他那么想了解的人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了。
      他的侍从们都听见了,赶紧过来跪拜道:“拜见皇帝陛下。”
      这出乎拓跋焘的意料,“快起来吧,今天只是随意过来看看。”
      沮渠安周等都起身,拓跋素微笑上前道:“凉国质子有礼,好久不见。”
      沮渠安周还未从激动中回过神来,看着拓跋素,勉强一笑:“常山王殿下,好久不见。”
      屋内的整洁让拓跋焘又一次意外。
      “陛下、殿下请坐,”沮渠安周道,“只是,这里简陋,没有什么招待的。”他在这里住了这么久,自然把自己当成这里的主人,其实魏国皇帝在此,他才是客人,不过拓跋焘并不在意,只是淡淡笑道:“不必了,你也坐吧。”侍女上来奉茶,是很普通的茶色,拓跋焘环顾,这里一应十分简朴,不知道是沮渠安周有意为之,还是他在这里的生活真的清简到了这个地步。
      “质子在这里的过得还好吗?”这里实在有点太冷了,一旁齐禄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拓跋焘皱了眉,问道,“这里也太凉了点。”
      “谢谢陛下关心,这里都好,以前在凉国时我们都习惯了,屋子里太暖了反倒不适应。”沮渠安周不安的心勉强压了下来,听见拓跋焘似乎是在关心自己,忍不住心里想:身为皇帝,会这么关心别国的质子吗?
      “公子以往都在草原生活,所以从来都不怕冷,”拓跋素笑道,“清晨寒意深重,几位却都在外忙碌,比起那些整日知道围炉拥裘的人来说,就有精神多了。”他不比拓跋焘身份限制而不得不有拘谨,对着沮渠安周就像是多年好友,虽然对方是个十岁孩童,但他话语里却丝毫没把他当做孩子看待。
      沮渠安周果然被他几句话一说,就轻松了不少,微笑道:“殿下过奖了。生活的地方不同,有些人畏寒,也是无可奈何的。”
      “话是这么说,”拓跋素含笑,“但看见公子在这里生活恬淡自足,如果令姐见到,也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似乎每一个见到沮渠安周的人都会说到他的姐姐,崔浩和高允是这样,拓跋素也是这样,沮渠安周一点点意识到他的前云姐姐在这些人的眼中,都不是普通人这样简单。“姐姐比我更要懂得安于生活,临行前她就对我多有交待。”
      拓跋焘知道拓跋将话题引到沮渠前云身上,虽然有故意的成分,但也是因为这样与沮渠安周才有更多的话可聊,听到沮渠安周提到沮渠前云,眼神里都是敬服与思念,他不由也想起了她。
      “真的?”拓跋素一听来了兴趣,“前云公主都说什么了?可提起过我们?”
      拓跋焘眉峰微聚,齐禄忍不住偷笑,沮渠安周也愣住了,没想到这位常山王殿下并不是那么端庄持重,反而睁大了双眼,期待地盯着他。
      “姐姐说…”

      “哎哎哎…全都给我滚开,你,说你呢!都给我让开,让凉国质子出来!”
      门外突然嘈杂,打破宁静,拓跋焘眉头皱了起来,拓跋素看了眼声音传来的方向:“这是怎么了?”
      沮渠安周咬咬牙,“我去看看。”他已经听到了声音,也知道是谁了。
      拓跋焘看了眼齐禄,齐禄点头,也就跟了出去。
      “你!听见没有,能听懂人话吗!叫你们公子出来!”那个耀武扬威的声音的主人正是贺天金,他指着门外的男侍喝道,“胆大包天,真以为没人治得了你了!”
      沮渠安周已走了出来:“你有什么事?”
      “什么事?”贺天金狞笑,指着他,“你胆敢私下谈论圣上,这可是大不敬之罪,驿丞老爷怕自己人手不够,才让我们过来,把你送到官府去,哼,凉国质子,走吧!”
      东厢已经被数十个大汉包围,都是贺天金找来的打手,齐禄还未站出来,沮渠安周已经淡淡道:“什么谈论圣上,我不懂你的意思,也请你不要随意污蔑别人。我有客人在此,请你的这些人马上离开。”
      贺天金倒是很有把握的样子,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扬了扬,笑道:“还想抵赖,这封信上明明白白写着,你不但私下讨论圣上,而且直呼圣名毫不尊重,凉国质子不懂律法,这可是要赔命的!”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终于要回归啦。。。。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2731031/16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