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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虚妄
1.
现在是凌晨一点,窗外很寂静,但是再望远一些,便可以看见被城市灯火映衬的略微发红的天空,而我头顶那片,是漆黑的。这里是一片老楼房,地处偏僻,交通不便,但是租金极其便宜。我己经在这里住了六年。我现在很想抽一支烟,但是没有办法。
前两天许望过来,带着一条软中华。我没有收,现在很是后悔。
2.
许望是新兴的工程师,刚好被派到我在的那个工地。啊,说刚好也不对。一切不过是我的刚好而已。那天他第一次出现在工地上,带着顶黄色的安全帽,穿着件白衬衫,啧,一看就不常下工地,那衬衫白得晃眼,不凑巧地晃进了我心里。
我被工头派着带他熟悉工地,他话不多,但是态度很友好。中午他和工头随意蹲在那里吃盒饭,我看他一口饭嚼许久才咽下去,鬼使神差地递了瓶矿泉水给他。他愣了一下就接了,那笑直晃我眼。
之后,他便时常出现在这片工地,而我努力地克制住了自己盯着他瞧的欲望。然而并没有什么用,我怀着隐秘的心思偷窥了他半年。而半年之后,工程结束,他托我把一份文件转交给工头之后,便再也没见过面。
而我又继续在各个工地找活干,只是对新兴的活儿有意地留了心。
3.
又是一年,我在工地上碰见了他,他还是那样,而我又黑又糙。在刺眼的日光之下,我突然有些赧然,盼着他还记得我,又盼着他认不出。出乎我意料的,他很是热情地招呼了我一声,比以前的他热络许多。想是工作上的交际令他软化了性子。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凑过来聊起自己的近况,我很是受宠若惊,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在他心里已经是可以随意聊天的对象。他同我解释,那时是他在新兴那边接受的第一项工程,有一些老人给他使绊子,搞得他那段时间心情不怎么好,一心扑在工作上,想证明自己的能力。
我有些不理解他为什么向我解释这些。大概因为那时我是唯一一个除了工头以外和他有些交集的人,我这样对自己说。
4.
那个夏天尤其炎热,矿泉水什么都是限量供应,不够就得自己掏钱去买,那点工资,买瓶矿泉水也是肉疼。幸好老楼房那片有口井,大概是通自然水管前居民们挖的。我就每天扛一大桶到工地,和工友分着喝。有一回,许望刚好口渴,矿泉水也被我喝完了,就倒了一杯井水给他,他喝的时候没什么异样,晚上下班的时候,却是拉着我一起走,问我那水怎么回事儿。我又不好意思说连瓶矿泉水也买不起,只说爱喝井水。他又问我哪儿来的,一路跟我回了家。
老楼房那片车根本开不进去,他把车停在路边,一直跟我走到那口井,什么也没说,又一路跟到我家。我有些不好意思让他瞧见我简陋的屋子,大概跟不想在女朋友面前承认自己不行是一样的心态。
“我明天来接你上班。”
“啊?”
我当时肯定很傻,在他走后,那些隐秘的心细愈加庞大,一直堵到我的嗓子眼,令我在床上辗转反侧,第二天出现在许望面前的就是一对熊猫眼。他有些好笑地盯着我的眼睛,问我是不是半夜做贼去了。是啊,我是做贼去了,想偷你的心。
我和许望借此愈加熟悉起来,心里的那点希冀也因此破灭。他是一个善良的人,善良到愚蠢,大概是因为不愿戳破我那个拙劣的谎言,为了我那点儿可怜的自尊心,便每天开半小时的车来我这儿帮我搬水。毕竟光靠我那两条腿,外带肩头一桶水要走许久才能到工地。怀着点龌蹉的心思,我也没推脱他每日的不辞辛劳。只是衣服我洗得更起劲了,免得蹭脏他的车。
只是不知道后来怎么的,就开始送我回家,具体什么理由我也记不清了,反正就是圣母白莲花的心思。只是坐在副驾驶座的我,越来越蠢蠢欲动。每次回家,必直冲浴室,浇桶冷水冷静一下,免得脑袋一热把大众暖男臆想成自己媳妇儿,当然,我也很心疼那点水费。
而且最近烟瘾也有点卷土重来的架势,心扑通扑通跳得快点就想抽支烟冷静冷静,枉费我前段时间痛下决心刚戒的烟。最后实在熬不过去,只好扣吧扣吧点钱去买最便宜的烟。
这回卷土重来有点严重,没事就忍不住想摸一支,连许望都嗅到了我身上的烟味。他第一次在我面前皱起了眉。之后每次想抽的时候,我就掐一下自个儿的大腿,再在脑子里过一遍许望嫌弃的表情,那庞大的烟瘾竟然也就沉寂了下去。
5.
不幸的是,我嘴贱了一回。也就是这一回,差点割断了我和许望那点儿好不容易攒起来的情谊。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扛着桶水走向许望停在路边的车,走近的时候才发现他竟然睡着了。车窗开着,有微风吹过他的眉眼。我鬼使神差地低下了头,可能是因为出门前没抽烟冷静一下,也可能是许望身上那点儿清淡的肥皂香。反正我嘴贱地亲了上去,还没忍住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他的嘴唇。我还没回过味儿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推了我一把。我懵了。只看见对方乌漆的眼珠盯着我,然后一车绝尘。
不管再怎么懊悔也没用了,我腆着脸扛着水到了工地,远远就看见许望往常一样在工地上监工。我有些踌躇,最终没勇气过去。午饭的时候,我磨磨蹭蹭到了他身边,他完全当我是透明人,和其他人聊得很融洽,我一插嘴,他就闭嘴,傻子也看出来我和他闹了矛盾。我讪讪闭了嘴,想想他也只是不理我,没揍我一顿。
整整一个月,许望依旧拿我当透明人,只是我亲他之后的第二个礼拜,他的车准时准点地出现在了马路边,一言不发的。这回我连他脸都没敢仔细瞧,想象自己是一纸片,没什么存在感地飘进他车里。
大概是这些天忒郁闷,竟然发起了热,在工地上迷迷糊糊的,然后就听见头顶响起了一声大喊“小心!”,我茫然向上望去的时候,一块砖头“嘭”地落在我的脚边。当时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头疼得要裂开,耳边也是轰轰作响。大概太久没生过病了,我这样想。然后面前就急急跑过来一个人,握住我的肩膀,语带急切,“没事吧?”
我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啊卧槽。不过看着眼前许望带着焦急的脸,也算是因祸得福,终于可以跟冷战说拜拜。然后我就柔若无骨地晕倒了。
许望这朵白莲花翻篇之迅速,把我按在病床上照顾地妥妥帖帖,大概是有些愧疚之前那样对我冷暴力。啧,要是我被哥们强吻了,非揍他一顿,然后割袍断义不可。许望果然是朵纯洁的白莲花,而且是升级款。
我病好之后,我俩又恢复了亲嘴前的相处模式。咳咳,说实在的,我还没尝清楚是啥味儿。不过我那点贼胆经此一遭早就缩回去了。再来一回,估计就要冷战到工程结束,然后就真的是老死不相往来。
有时候真的是挺痛恨许望这白莲花性格的,他和我同往常一样,是真的不在乎呢?还是纯粹为了顾着我面子,然后自个儿在心里别扭?
说不定这个工程结束之后,他就可以不动声色地与我断绝联系。呵,我都忘了自己是个搬砖工人,离开这里之后,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联系的理由。
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日有许今日梦。啧,大不了多克制一点,工程结束前多刷好感度,争取过节还能彼此祝福一下。
6.
嘴里含着泡沫,脑子里一团乱麻,而许望正坐在我屋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他今天来得格外早,我还在梦周公,就被他的敲门声吵醒,我还以为是房东来收房租,穿着大裤衩就去开了门。惊鸿一瞥,心脏差点罢工。
拾掇完自己,给许望倒了杯水,努力告诉自己不要手抖,紧张是什么我才不知道呢。
许望坐得很端正,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放空。我把水放在了桌子上,顺带瞧见了他带来的烟。我摸了摸鼻子,“我已经戒烟了,不抽了。”
他倒是一点儿也没有被拒绝的不高兴,反而挺开心,没客气客气就把烟收回去了。
我想着虽然烟没收,但好歹也是人家的心意,狠了狠心就说晚上请他吃饭。毕竟请人吃饭肯定要去好点的地方,没想到许望把我带去了大排档。两人菜没点多少,酒倒是喝得尽兴。看着对方一张一合的唇,沾着点儿酒色,我只好舔了舔自己的唇安慰自己。到后来,我还保持着点清醒,许望醉得人事不省。我也不知道他住哪儿,就近找了个酒店开了房。醉了的许望对我的冲击是巨大的,特别是他躺在床上。我极力克制自己,还是没忍住亲了上去。我只亲一口,他醒来肯定不会发现。然而,我没克制住。
第二天,我呲牙咧嘴地走了。天还没完全亮,我的脑袋还有点儿不清醒。我又嘴贱了,在许望的肩头狠狠咬了一口。嘶,我该赶紧回去搬个家,免得他杀上门来。
我在家坐了一天,跟工头请了两天假。然而没有任何动静。
第二天中午,手机震动起来,是许望。我有些害怕,不知道能不能承受住白莲花发怒的杀伤力。在拒接n次之后,许望终于放弃,发了条信息过来,“我们出来谈谈。”附着见面地点和时间。
看不出情绪,我也猜不出来。但是我直觉这可能是顿散伙饭,这最后的一点情谊还是被我折腾没了。想着以后逢年过节的,只有我一个人给对方发祝福,说不定还会被对方加入黑名单,真是怪可怜的。
7.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我不知道祝离会不会过来。即便不过来,明天去工地上拦他还是一样可以把人约出来。
也不用拦,大概我一拉他手,他就会乖乖跟我走。
我喝了口水,有些高兴。
其实前天我醉得没有这么厉害,他靠过来的时候我是感觉到了的。原本打算搂着人等睡醒了再说,没想到一醒来人早跑得没影了。
他大概是害怕的吧,毕竟上次他亲了我之后,我晾了他一个月。但这回,明明是他比较吃亏。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一个男人,可能是他递水给我时那阳光太刺眼,那嗓音太清亮,直直穿过种种屏障。所以那次他亲我,最初的愤怒过去之后,夜半想来,没有任何反感。
其实那一个月,我并不好过。我清醒地意识到,如果放任自己的感情,我们将面临的种种困难。家庭的,社会的,朋友的。我克制着与他说话的欲望,在心里反复推想,如果我向他走近一步,这后果,我们是否可以承受。
直到那一天,那块砖头直直砸在他脚下。
如果有一个人,他的离开会让你恐惧得发抖。那么,为他义无反顾一次,推开种种阻碍又何妨。
我开始与表妹联系,希望借她探探父母的口风,恰巧她昨天从国外回来,我去接她,就放弃了去找祝离的打算,转而今天约人出来,毕竟是来表白的,还是该正式一些,找个不错的环境,也算是第一次约会。对方大概会高兴地咧嘴傻笑,也说不定会被吓呆。
离约定时间不到五分钟,我换了个坐姿,杯里的水快被我喝完。桌上的百合开得正娇艳,就如同我的感情。
8.
挣扎了一个晚上,我还是决定去赴约,壮士断腕那种,我更惨,是掏心。
边上的卖报大爷已经被我烦的不行,这是我第五次向他打听时间。虽然这个十字路口人流大,但是也只有这位大爷有闲时被我打搅。明明有条有理收拾妥当了才出的门,偏偏把手机落在了房间的桌上。
又给自己做了不知道几分钟的心理安慰,牙一咬,眼一闭,迈腿一跨,义无反顾地朝对面的咖啡馆走去。
9.
他在我面前坐下,没有说任何话,只是脸上挂着那次递水给我时的那种笑。
我递了一枝红色玫瑰给他,他就笑得更灿烂了。我拉起了他的手,在他嘴角亲了一口,带着他离开了咖啡馆,经过空无一人的十字路口时,他说,“我喜欢你好久了。”
他搬进了我的住处,不多的衣服挂在我们的衣柜里,他有时会故意打乱,反正我的衣服他也能穿下。而床头,一直放着那支玫瑰。
我们一直没有得到我父母的谅解,过去的时候多半是闭门不见,就算开了门,迎接我们的也是我爸那根实木的拐杖。我为此难过且焦虑,祝离就会从背后抱住我,在我耳边轻轻念叨,“我真的很喜欢你。”
我们依偎在一起,彼此支撑。
不知多少个年头过去,我看着两鬓微白的祝离,心中酸涩。我年迈的父母健在,我细心爱护的祝离还未离开,我就要先一步而去。他年老后该依靠谁,我的父母该由谁去赡养。
祝离低下头来,面容渐渐变成我们初见时的模样,笑容一如当初,说出那句我再也听不见的话,“我爱你。”
10.
这是我离开的第七天。
凌晨一点,烟瘾犯了的我。
我白天跟着许望,他依旧像往常一样监工。晚上我就回到自己的住处。但今天,有种莫名的力量迫使我去见他。
我在他房里等他,他不在家。凌晨四点,开门的声音终于传来。
他直愣愣地看着我,我咧嘴笑了笑,他转头端了杯水递给我。我这才意识到他真的可以看见我!
但是我没法儿接这水,又起了吓吓他的心思,最好能一辈子成为他的心理阴影。
所以我伸出手,水杯从我的手掌穿过。
“许望,看在我喜欢你这么久的份上,帮我去xx医院收个尸呗。”
11.
这是祝离离开的第三十天,也是我接他回家的第二十三天。我最终只带了他的骨灰回到家,装在一个素净的瓶里,放在我的床头,还有一支红玫瑰。
他的手机孤零零地被摆在桌上,我按下去的时候已经没有电量支撑开机。我把它带回家,搁在茶几上,连上充电线,坐在沙发上等它充满。那是一场尤其漫长的等待。
通讯录里只有我的名字,其余都是工头工友之类的代称。相册里只有一张照片,是我的侧影。
他这一生与社会隔离,与人隔离,只有我,走进了他的心,却没有带走他的人。
我整夜整夜地做梦,最美好的那一次,我与他在一起,却也是终生没有得到父母谅解,最后也先他而去。
我照常生活,内里却是空落落。
我期待着有一天他能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哪怕我想要拥紧他的双臂最终只能穿透他的身体。
两年以后,那片老楼房难逃被拆除的命运。祝离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点儿痕迹将被抹去,我站在往日接他上班的那个路边,再难掩哽咽,嚎啕大哭。
12.
那一刻感官都被封闭,谈不上疼不疼,只想到许望还在等我。
大概就是所谓的命里一劫。躲得过砸下来的砖头,躲不过酒驾的司机。
最终命运之神没有再眷顾我,我成了一抹游魂。我离开医院,飘到了工地,许望正仰着脖子喝水,他大概还不知道我死了。
午饭的时候,他开始打电话,是打给我的。有人接才见鬼了。一连三天,他都在给我打,从无人接听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第四天他终于按耐不住去了我那儿找我。嘭嘭嘭敲了半天也没人应,他又在门口等了一个钟头才走。我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没有跟上去。往常我都会跟他到家门口,再飘回自己家。但是今天,我琢磨着,我都成了鬼了,再跟着,他也不会变成我媳妇儿。
其实是昨天在他家楼下,我看见他和一个女人拥抱。我决定先冷战一天。
第二天我又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我高兴。
直到那个晚上,他竟然看见了我。我又嘴贱地吓唬了他一回,报应就是话刚讲完我就真的魂飞魄散。
许望,许望,不过是我的虚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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