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爱你

　　1.
　　八月的阳光很灿烂，透过茂密的林荫漏出斑驳光影。有一束正好落入我的眼，又变成稀薄的雾笼住了我的视线。
　　许望就在前面那个路口，正低头亲吻他的女孩。
　　我和他已经七年未曾联系，只是听说他成了市医院的医生，娶了一位贤惠的妻子，事业有成，家庭美满。我是为他高兴的，是真的高兴。那天我去商场买了啤酒和火锅料，一个人喝到半夜。我想，我的男孩终于成为了别人的男人，希望他一直幸福下去。
　　人总是能敏感地察觉到别人注视的目光，许望转过头来，发现了我的存在。他的神色很平静，脸上依然是淡淡的笑，我走上前去，带着同样的笑，“好久不见，我就猜到校庆你肯定会回来。这位是？”
　　“我的爱人，李青。”
　　他与李青默契对视，顺手将一缕调皮越狱的发重新别到她的耳后，才转头重新介绍我，“这是祝离，高中同学。”
　　“你好。”李青的声音很温柔，脸上的神色也是。她肯定把许望照顾得很好。
　　“你好，许望能娶到你这么漂亮的老婆真是他的福气。”我促狭地看了许望一样，他还是一样笑着，伸手揽住了李青的肩头。
　　“一起吃个午饭，难得碰上了。”
　　我分不清这是他的客套还是真的想同我聚聚，但我是真的许久没有见他，也很想他，只是同桌吃个饭而已，这并不会影响任何人和事。
　　最终选定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小龙虾馆。许望一直很爱吃小龙虾，以前我常常陪他吃。但这次他同我商量，阿青很喜欢吃小龙虾，我记得你以前也挺爱吃。
　　我们三个人叫了两大盆龙虾，味道很不错。许望的手长得很漂亮，骨节纤细，手指修长，看他剥虾很赏心悦目。李青话不多，一开始许望往她碗里放剥好的虾肉，她也会剥好投喂给许望。后来大概是意识到我的存在，不好意思在单身狗面前秀恩爱，只乖乖接受许望的投喂。
　　火从口腔一路烧进胃里，很疼。第一次被小龙虾辣到心口疼。哦，不，是胃疼。
　　“真的很高兴能碰见老同学，以后常联系。”
　　分别的时候，依旧十分客套，我们在饭桌上互留了联系方式，但是我知道，许望不可能会主动联系我。这只是他惯常的礼貌与体贴。
　　和许望分别之后，我直接回了家。房子不算大，两室一厅，简洁的北欧风，冷冰冰地不近人情。我扯掉了领带，到厨房接了一杯自来水，水很凉。
　　我跪在马桶前，手指伸进喉咙，把能吐的都吐了出来。我对小龙虾过敏，症状并不严重，只是会低烧。但是这会儿，我想把一切都从身体里剥离出去。
　　这实在是很狼狈。我想让许望幸福。现在他很幸福，我却觉得难过。这就是卑劣的我，这也是我痛苦的根源。
　　我睡了一个下午，负面情绪终于如潮水般退去，真的不希望它们卷土重来。
　　晚餐很简单，拌了一个蔬菜沙拉，一个荷包蛋，一份蘑菇浓汤。我期望在简单的小事里获得平静。

　　2.
　　“祝离，我想吻你。”
　　学校的厕所单间很狭小，我和许望两个人挤在一起。我常常嘲笑许望的谨慎，恋人之间亲吻是常事，可他每次都认真地询问我的意见。
　　我主动凑上去舔了他一口，能感觉到他很高兴。他也凑过来克制地回吻我。
　　这是我和他在一起的第二年，也将会是我们在这学校待的最后一年，我们常常在放学后躲在厕所里亲吻。在同学面前我们保持着距离，仿佛是普通同学，可是在人后，我们十指相扣，拥抱，亲吻。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我们过着自己的生活，享受对彼此的爱，并不妨碍任何人。
　　高三的第二个学期，我从宿舍搬离，每天回家住。宿舍的同学每天挑灯夜战到很晚，我开始受不了这样的生活节奏。许望十分支持我回家住，虽然我们的独处时间会急剧减少。
　　我开始拿老师拖堂上课为借口，延迟回家的时间。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你这个怪物！”
　　我的父母最终知道了我和许望的事。我爸去学校接我，刚好撞见我偷吻趴在课桌上休息的许望。他没有当场发作，只是自己回了家。
　　那天，我开门到家，一个茶杯直愣愣地砸在我身上，力道之大，在被我爸揍的十几年时间里仅见。
　　我梗着脖子站在那里，任凭我爸打骂，我妈在一旁看着，满脸泪水，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我因为调皮胡闹被我爸揍的时候，上来维护我。
　　“你这是想逼死我们。”
　　最后这场动荡在我爸冷静的陈述和我的沉默中收场。
　　我开始接受同性恋治疗，天知道我爸是怎么找到这样的地方的。现在想来，这时的我是真的幸运，遇见的不是崇尚电击疗法的医生。
　　从一开始的戒备，到最后的敞开心扉，我更加清晰地认识到，我喜欢许望，我爱他。医生感受到了我的坚定，变换了策略，试图用同性恋群体在社会的艰难处境来说服我，而不再妄图扭转我的性向。
　　我妈每天晚上都会来我的房间，有时候苦言相劝，大部分时间却只是沉默。
　　我是爱他，却也对我们的关系产生了动摇。我什么都没同他说，只是说学习太累。我态度上的冷淡，他肯定有所感受。
　　最终，在毕业典礼后，我跟他说分手。他沉默地看了我很久，“祝离，不要这样好不好？”
　　这是他唯一一次这么低声下气地求我，我很痛。
　　自此，我与他分别七年。他家有良人，我依然独身一人。

　　3.
　　我的高考成绩并不理想，最后选择了出国。
　　许望发了许多短信给我，我一条也没看。最后拔了手机卡，将手机带出了国。那支手机，我一直留在身边，却重来不敢看那些未读短信。
　　七年时间，与我而言是难捱的。我得了抑郁，但我并不想死。我们的生命很短暂。亲情，友情，爱情，事业，许多事占据着我们的生命，但死亡可能在任何时刻降临，那这一切都不在有其意义。
　　我希望许望能被这个世界接受，拥有常人的幸福与喜乐。我不奢求我是许望唯一爱上的男人，只是希望下一场爱里，会是个女孩，带他品尝常人的爱情。
　　别离是痛苦的。时间会消磨去带着恨与失望的痛苦，却抹不掉带着爱的痛苦。
　　在这七年时间里，我与父母心平气和开诚布公地谈过一次。最后，我同他们说，我病好之后，肯定会带个媳妇回家。
　　这不是安慰，是我真实恳切的想法。这个世界，因为爱而离别的肯定不止我一个。我们之间没有爱情，但依旧可以相互扶持。

　　4.
　　“新年快乐。”
　　这是我与许望分别后的第八个新年，却也是这八年来我唯一一次同他联系。
　　“新年快乐。”
　　他回得很快，也没有多余的话。
　　我收起手机，和爸妈一起窝在沙发上看春晚。其实我很冷，在这暖气重重的屋子里。

　　5.
　　“新年快乐。”
　　手机屏幕上的消息一目了然，看不透发送人的心情与用意。可是我知道，我知道他在想念我。
　　我很想跟他说，你看，我现在很幸福，你是不是过得也很好。你也见到了我的妻子，她待我很好。可是为什么你还是一个人，没有人照顾你，会让我担心。我的祝离啊，在见到你的那一刻，我是多么想亲吻你，想得心口发疼。
　　可是我不能。
　　你肯定不知道你的父亲来找过我，他就这样沉默着跟我吃了一顿饭，可是我什么都明白了。
　　我的余生将属于我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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