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庐山

　　一进医院，挂好号闻逸妈就借口去卫生间，在医院走廊尽头的磁卡电话机旁拨通了闻逸的手机，让他不要告诉他爸单独来医院一趟，她正在检查身体。并刻意强调了，是谭加加送她来医院的。闻逸一听，慌了。倒不是因为妈妈说谭加加就在她身边，他这回顾不上是谭加加或者是谁在妈妈身边了，而是真的很担心妈妈的身体。在火车上闻逸就总觉得妈妈的不舒适远远超过了她说的“有一点不舒服”。爸爸告诉过他，妈妈自回家以来就感冒咳嗽不断，这明显就是身体抵抗力弱的表现。妈妈吃了一辈子苦，现在也五十多近六十的年纪了，要是再得了什么大病，那她这一生也太凄苦了。闻逸想到这儿，心里难受得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击打过地闷疼。
　　“加加，我妈怎么样了？”闻逸风风火火跑进医院，劈头就问正坐在休息椅上的谭加加。“阿姨正在检查，待一会儿我们才能进去。”谭加加的声音里掩饰不住地担心。闻逸妈出来了，医生喊闻逸和谭加加进去。他的第一句话，就令两个年轻人大惊失色。那位医生凝重地看了他们一眼，低声说：“不太好。”闻逸上前一步，急切地问：“到底怎么个不好呢？”“我建议你们让病人做一个全身检查。我刚才给她检查的时候，觉得她的肝部好像有问题。全身检查做完，结果出来了，再说。好吧？这样，你们暂时先不要告诉病人，以免她有心理压力。明天，我来安排，你们带病人再来做检查。”医生说完公事公办地请他们出去。闻逸的腿有点发软，他强打精神对妈妈笑笑，“没问题的，妈。医生说您这个年纪的老人容易患上各种老年先兆性疾病，建议您参加这次专为老年人组织的健康检查，就在明天。我陪您来，好吗？”
　　闻逸妈清清楚楚听见了儿子喊她“妈”。心里的百感交集汇成一股热流，夹杂着歉疚和欣慰，沿血脉流经全身，打通了淤积堵塞长达二十七年之久的穴道，令她一时间全身的酸疼疲累全部消失，不能思考，只能对儿子提出的邀约频频点头。谭加加见闻逸妈同意了明天来做全身检查，这时也放下心来。和闻逸再次面对面，尴尬在所难免。谭加加意识到该是自己离开这对母子的时候了，“阿姨，那我就先回家了。”“哎加加……闻逸，咱们把加加送回去。哦，不，我跟你们一块儿出去，到了前面那个小公园，我自己进去转转。闻逸你送加加回去，转过来再来公园找我。反正顺路。加加，天都黑了，让闻逸送你回去啊。要不，阿姨不放心。”谭加加怕闻逸妈着急，就默许了。三人步行走出医院，路过小公园，闻逸妈走进去，看一帮老头老太太正在学跳舞，就坐在一边的木椅上看起来。闻逸和谭加加相对无言，默默走了近一半的路，闻逸这才鼓起勇气开了口。
　　“加加，你是怎么碰到我妈的？当时，她是不是病得很厉害，所以你送她去医院？”明明是想感谢，是想缓和气氛，谁料一张嘴就成了质问。闻逸面对谭加加，言行举止都反常得令人哭笑不得。谭加加却没在意，淡淡地说：“阿姨到我家去，和我聊了会儿天。”情绪到了，不由感叹：“闻逸，你妈这辈子太难了，你可要好好孝敬她。你看她为了你，操心都操碎了。”说着想起闻逸妈讲到的过往，不忍再说下去。“恩，我明白。我会对她好的。”“阿姨明天的检查，你可要小心陪护。我明天要去朋友的婚礼现场拍照，腾不出空来。结果出来了，你给我家打个电话告诉我。电话号码你还记得吗？”“记得。当然记得。记得，很清楚。”
　　再就无话了。转眼到了谭加加家所在的小区门口，谭加加让闻逸不用再送了，回头去公园找到阿姨，早点回宾馆。闻逸也就没有坚持要送。他们像普通朋友那样挥手告别，心里不是没有遗憾的。遗憾的是彼此之间没有谈得更深入更彻底，没有大吵大闹，把当初的误会澄清。都这么绷着，假客气着，也就陌生着，保持着距离，不愿靠近。但光有这个念头缺乏这个时机也不行啊，闻逸妈病了，什么病，严不严重都还不知道，作为儿子的闻逸怎么可能有那个心情去谈情说爱追女孩子回心转意。而谭加加在了解了闻逸一家的故事之后，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和闻逸谈到感情的问题。经过一场恋情浩劫的两个人，重又见面，却不能再续缘分，这种境况让人惋惜。
　　第二天一大早，闻逸和爸爸陪妈妈一同来到医院检查。事关重大，不该对爸爸隐瞒下去。所以昨晚一回到宾馆，闻逸就把妈妈生病的实情告诉了爸爸。父子二人都很紧张，当下决定和老郑说明原因，让他去告诉他女儿的同事，也就是这次带他们团的导游，退团。不随旅游团返程，而是再耽搁一天，为闻逸妈做全身检查。检查前前后后用了几乎一上午的时间，结果最早明天才能出来。没办法，一家人只好又在宾馆住了一晚。吃过晚饭闻逸带爸妈去前一天妈妈去过的小公园，看很多人随着音乐跳舞。闻逸爸对闻逸说：“你还没出生的时候，我教过你妈跳交谊舞。你妈学得特别慢，还把我的脚都踩肿了。”闻逸妈不好意思地反驳：“那是因为你教得不好，自己就是半瓶醋。”“咱们是不是没有完整跳过一支舞啊？总是跳到一半你就说不跳了……”闻逸爸沉浸到幸福的回忆中，脸上露出了满足的微笑，“要不，咱们现在跳一支？”闻逸爸向闻逸妈伸出了手，调皮得像个老顽童。闻逸妈的脸一下子红了，打了下老伴的手半责怪半害羞地说：“当着逸儿的面呢……”闻逸偷偷地笑了。
　　检查的结果很不好。闻逸妈患的是肝癌，还是晚期。这结果让闻逸爸当时就险些昏倒过去，幸好有闻逸掐人中，才缓过来。那一刻，闻逸爸就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瘫倒在儿子怀中无声痛哭。他不敢哭出声，怕被闻逸妈听到。闻逸没有哭，他不能哭。爸爸需要他，妈妈更需要他。他必须用自己的肩膀扛起这一切，扛起这个家。擦干了眼泪，平复了情绪，闻逸爸回归了平静。他定定地看着检查报告对闻逸说：“先，不要告诉你妈。咱们得赶紧找一个好的医院，让你妈住院，尽早接受最好的治疗。钱方面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我这几年的退休金都没动过，你大学毕业之后，爸也有些积蓄。实在不行，把那个棋牌室租给别人。要是还不够……就把咱家的房子卖了！总之，无论如何，要把你妈妈的病给治好。一定，得给她，治好。”“爸，您别这样，要不妈该看出来了。”“好好，不说了，爸不说了。走，去跟你妈说，她得的是肝炎，是急性肝炎。”
　　得知自己染上“肝炎”的闻逸妈忐忑不安。她提出的第一个要求是马上要一副口罩，戴上后连走路都和闻逸父子保持一米以上的距离。闻逸爸安慰她说：“你这是急性的，可以治好，去根。咱们找一家专门治肝病的医院，尽快开始治。好吗？不要担心，会没事的。”闻逸也陪着爸爸说了些宽慰的话，见妈妈心情似乎好了点，一家人走出医院，打车回到宾馆收拾行李，又直接打车去了火车站。“逸儿，你给加加打个电话，让她别担心。逸儿，都是妈不好。你看你和加加的事情妈没帮上忙，还给你们添乱。”闻逸妈在候车室里一脸愧疚，难过得像个弄坏了大人东西的孩子。闻逸不忍心看妈妈这样，故作轻松地说：“没事的，妈。等您病好了，我再来趟庐山，把加加劝好，给您带回湖南去！”“呵呵，你这个傻儿子。天下的好女孩都是给你预备的？排着队等你挑。不抓紧，别人可是会捷足先登的哦。我看加加是难得的好女孩，朴实，善良。逸儿，回家之后也得勤着给加加打电话，至少得每天一个。”
　　闻逸在妈妈的叮咛声中买了票，坐在候车室里等回湖南的火车。闻逸妈催着闻逸给加加打个电话，闻逸打了。那边谭加加接电话的环境十分嘈杂，能听见司仪插科打诨用很诙谐的话调侃新娘新郎，惹得全场宾客哄笑。谭加加用很大的声音问闻逸：“什么——我听不清……你们今天就要走吗？几点的车？”“五点。票已经买好了，买的软卧。”“五点吗？我估计我过不去了。五点我这边新人应该正开始闹洞房呢。闻逸……一路顺风。代我祝阿姨早日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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