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庐山

　　不错，闻逸怎么看那个拍照的女孩都像谭加加。不同的是，谭加加是扎马尾的，但面前的这个女孩却是一头利落的短发。“叔叔阿姨，来，再拍一张。待会儿两张都出来了，您两位选一张最好的。”女孩服务周到地说着。是谭加加！是谭加加的声音！闻逸喜出望外，腾出一只手来去抓女孩的胳膊，“加加！”女孩吓了一跳，带着惊恐的表情转过脸来。真的是谭加加。她的脸比在北京时消瘦了不少，眼下还有淡淡的黑眼圈。但她还是像从前那么清秀，和闻逸记忆中一模一样。闻逸的眼睛泛潮了，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地念道：“加加……加加……”谭加加厌恶地一甩胳膊，碰翻了闻逸手中的盒饭。顿时，饭菜洒了一地。谭加加拿着相机就跑。闻逸爸妈不明就里问：“怎么了？逸儿，她是谁？”闻逸解释不及，正要去追，一旁景点的工作人员过来了，责问闻逸为什么要破坏环境卫生，知不知道这是受国家保护的旅游胜地。闻逸急着挣脱却被工作人员拦住，还要继续为他普及保护环境的知识。大家忙成一团。待事情终于说清，处理好，哪里还有谭加加的影子。闻逸欲哭无泪，呆呆地看着谭加加逃离的方向。
　　之后在对景点的参观中，闻逸父母再也没有拍过照。看儿子脸色不好的样子，他们也玩得不甚勉强。到了经典看《庐山恋》的环节了，闻逸知道这部片子对爸妈而言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也收好了不悦的情绪，做出一副轻松的表情随爸妈一起进了电影院。他还是坐在中间，一边爸爸一边妈妈。和儿时不同，他们三人没有拉着手，闻逸也不再吵闹着要吃零食。事过境迁，再回到这个电影院，不仅闻逸，连他父母也一样有了时光倒流的感觉。开演了，闻逸认真地第一次看完了这部电影。
　　三岁时，他太小，看不懂剧情。除了感受到电影院里沸腾的气氛和看见妈妈激动的泪水外，什么也没记住。几个月前，他在这里看了个开头就无法抑制自己去回忆童年，躲出去抽烟。一部电影看了个头尾，还是心不在焉看完的，根本也不可能为之感动。这一次，他完完整整看完了整部片子，并被其深深打动了。事隔二十多年，剧中男女主角的爱情故事在今天看来，仍那么荡气回肠，令人唏嘘不已。闻逸没有想到自己会被感动，这部电影让他终于理解了他的爸妈，尤其是他的妈妈。
　　晚上回到宾馆，闻逸打开电视却什么也看不进去。他真想出去找谭加加，但他不知道她住在哪里。闻逸脑中满满的全是今天在庐山上，谭加加见到他后的那个厌恶的表情。那表情让他的心痛到了极点，甚至失去了给谭加加打一个电话的勇气。闻逸努力看着宾馆房间的天花板，不想掉下男儿不轻弹的眼泪。伤心的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想到，此时此刻在谭加加的家中，一位不速之客正在为挽救他和谭加加的感情做着说客，拉下老脸来央求谭加加给闻逸一个机会，不要就这么放弃他。这位不速之客，就是闻逸的妈妈。
　　关于闻逸的妈妈是怎么知道儿子与谭加加之间的关系，又是怎么找到潭加加的家前去拜访，这是个曲折的故事。第一次在儿子的房间里看到谭加加手机号码的时候，闻逸妈并不知道那是谁的电话号码，也不知道那电话号码对闻逸来说，有什么意义。只是那天闻逸一个人在自己房间里喝多了酒，醉熏熏把那个电话号码写满了七八张信纸，被第二天来喊他吃午饭的妈妈看到了。那么多纸铺满了整张写字台，大大小小的电话号码写得密密麻麻，令闻逸妈触目惊心，想不记住都难。后来在庐山，她见到儿子拽住那个替她和老伴拍合照的女孩儿，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已经明白了九成。儿子进了宾馆房间后，闻逸妈和闻逸爸打了个招呼就出去用公用电话，拨了那个号码。果然通了。闻逸妈第一句话就说：“是加加吗？我是闻逸的妈妈。”电话那头沉默了半天才怯怯地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于是闻逸妈提出了要和谭加加面谈的要求，十分地诚恳和真切。谭加加回拒了两次，最后也经不住闻逸妈的苦苦哀求，便答应了，并请她到了自己家。
　　闻逸妈一进谭加加家便喜欢上了她家的氛围。谭加加的父母一看就是老实本分的人，朴实得令人信赖。她的妈妈是聋哑人，但还是用手语很热情地接待了闻逸妈，将她引进谭加加的小房间，并贴心地关上了房门。屋里只剩下两个女人，谈话变得容易多了。闻逸妈拉过谭加加的手问：“你是逸儿的女朋友吧？哦，对不起，我的意思是……”“阿姨，您不用说了，我明白您的意思。我，其实也算不上他的什么前女友。恩，总之，现在我和闻逸是分开很久了的，并没有什么关系了。”“加加，我虽然没有从小带大闻逸，可我相信我是了解他的。我这个儿子可能是因为小时候感情上受到了很大的伤害，长大后才会变得有点儿游戏人生。这些，都是闻逸他爸告诉我的。我不是个称职的妈妈。如果我从小在他身边，可能他就不会有这种负面的情绪了。”见谭加加毫不动容的样子，闻逸妈狠狠心，决定将自己的故事和盘托出。这，恐怕也是能说动谭加加的唯一希望了。
　　谭加加皱着眉头说：“阿姨，闻逸小时候有过什么所谓受伤害的往事，这我无权知道。可不管怎么样，他现在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他可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而不瞒您说，他和我在热恋的同时还和别的女孩子纠缠不清……”谭加加脸红了，“阿姨，换作您，您会选择这样的男人共同生活一辈子吗？”闻逸妈疼惜地看着谭加加，“我想我没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当初，我背叛了闻逸和他爸，跟别的男人私奔，抛弃了他们二十七年。”如同毫无防备看到一个长者在自己面前不加掩饰地袒露出血淋淋的伤口，谭加加被吓得一下子缩回了原本被闻逸妈握着的手，“不不，阿姨，您别说了。”撕开伤疤会很疼，谭加加怕闻逸妈会疼。
　　“孩子，你是个很好的女孩，阿姨看得出来。阿姨希望你可以听完这个故事，好吗？”谭加加不语。闻逸妈接着说：“当我抛夫弃子找到初恋的那个男人，却发现他已经结婚了，有一个很贤淑的妻子和一个刚刚出生不足三个月的孩子。所以这二十七年来，我是有罪的。他也是。我成了他的外室。为了不给他添加生活的负担，这些年来，我不敢生育。多少次，我都想回去，回到闻逸父子身边去，去乞求他们的原谅，重新拥有一个正常健康的家庭。但是我不敢。我和那个男人虽说在一起了二十多年，但负罪感总是每天都压在身上，过得并不快乐。后来他心梗死了，我连给他遗像磕头的资格都没有……”闻逸妈哽咽了，拭去眼角的泪又说：“我本来只是想，回湖南看看闻逸和他爸爸，然后我就走，随便找个地方度过残生。我万万没有想到，闻逸爸一点都没有嫌弃我。他像迎接一个出差归来的妻子那样，平静地跟我说，回来了？洗洗手吃饭吧。后来我问他，你真的不恨我吗？他说，怎么不恨呢。最恨的时候，恨不得你死。但是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忘不了你，还是不由自主会想起你，会担心你过得好不好。我知道人在他乡难免会遇到个沟啊坎的，所以我没有听闻逸的，卖掉房子和他一起住在北京。我留着这个屋子，开着这个小棋牌室，就是为了等你。我当然希望你过得好，但万一你有一天病了残了，没有人管，你要想回来呢？我得给你留个可以投靠的地方，哪怕是个寒窑破洞呢……”
　　闻逸妈再也说不下去了。谭加加也泪光闪闪，被感动得不能自已。半晌，闻逸妈接着说：“我说这些的意思是，没有什么过错是不能被原谅的。只要你愿意给他改过的机会，只要这个人的本质不坏，并且他同时也还在深深地爱着你。给对方机会，不也是等于给自己机会吗？加加，你看到了的，闻逸根本就没有忘记你。不仅没有忘记你，他还渴望能够得到你的原谅，渴望你们的重新开始。加加，再给他一个机会，好不好？阿姨求求你了。”其实谭加加的心已经软了，但她还记得廖晓晴煽她的那巴掌有多疼。出于女孩子的矜持和对闻逸的不亲自道歉耿耿于怀，她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时，闻逸妈觉得身体比先前更不舒服了。从来庐山时在火车上就开始的不适感延续到整个游庐山的过程中，又延续到来谭加加家里和她畅谈的前后里。闻逸妈见谭加加执拗着不肯答应再与闻逸见面，意识到自己也该告辞了。全身都很难受，早一些回到宾馆休息也好。正想着脑中突然鬼使神差冒出一个想法：不如让谭加加送我去医院，然后在医院通知闻逸前来，这样闻逸不就可以与谭加加“不期而遇”了吗？但愿逸儿这个傻儿子可以牢牢抓住这次机会，多说些甜言蜜语，让谭加加回心转意，原谅他。对于这个“计谋”相当满意的闻逸妈开口了：“加加，阿姨想请你帮一个忙，可以吗？”“什么？阿姨您说。”“我这几天一直觉得身体很不舒服，想去医院检查一下。你可以带我去离你家最近的医院吗？”低头看了一下手表，“才七点，外面还没黑。你看？”
　　谭加加当然找不出什么理由和借口来拒绝。她把闻逸的事情搁到一边，打车陪闻逸妈往医院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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