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赌流年

作者:望长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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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


      钟石跟在他身后,脑子里一片混沌,觉得有些迷迷瞪瞪。他父兄相继离世,做儿子弟弟的却在这郊野山林里游逛,歙侯新晋,他还在这江湖比试,怎么说都是怪事,钟石看着天色昏暗,脑子里乱哄哄一团。
      便下意识停了步。前面那人见他没了动静,也停下来。看他这幅模样,聂昶道:“怎么,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钟石慢吞吞冒出一句话:“足下二兄待足下如何?”聂昶摆出个很妥帖的笑,:“自然是好得很。”
      钟石却觉得他那笑很不妥帖,又问:“令兄承爵以来,怎不见足下道贺?”聂昶笑笑,“我一介江湖散客,乘兴而行,性尽而返,自不必去。”“那足下又是怎么知道某在何地?”
      聂昶又笑:“这却是个好问题,可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不是遇到了你,才知道你在哪里呢?”
      “足下与某素未谋面,单凭一面,又如何识得出呢?”
      “嗐,这便是你狭隘了。古语云,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俞伯牙见得到子期,我怎么就不能见着你了呢?要说我为什么识出你,那更是好说,你看见流云便识出我是谁,那我看见它,不也就晓得了?”
      聂昶指指钟石的佩剑,夜色中,两人的剑都笼着澄澈的月光。
      钟石片刻也笑了,道:“那倒是有缘。某原也想莫名其妙遇上了聂兄,还是聂兄要借这摘星楼进地主之谊呢,也是奇怪,我在这里等人,等了许久,只见着聂兄,还以为聂兄是我那故人呢。”
      聂昶继续走,留给钟石一个不可琢磨的背影,道:“是有缘。我听说这相见的缘分,是前世今生的一点点积起来的,做好事便见好人,做了坏事就要见坏人,哪怕这人化作了灰,奈何桥上,干了一碗孟婆汤,两两相忘,缘分也是连着的。”
      钟石看看他那样子,跟上几步道:“只是未曾想,聂兄这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也能叫某遇上,真是怪事。”
      聂昶不为所动,步子却变快了,他那飘若惊鸿的袖子栩然如蝶。钟石也加快步子,两人亦步亦趋,看起来是前后相随,实际上已有一股暗力已胶在一起。此时月正中天,胧胧淌下来,可在林中,枝桠纵横,根本看不清前路。钟石眯起眼来,却更看不清。模模糊糊一片,大概是当久了穷酸书生,他如入云雾之中。爬的愈高则愈险,爬的愈高则愈快。风穿松林竹海,松涛阵阵,竹叶潇潇,犹如龙吟虎啸,煞是骇人。
      这般步步上去,才知发觉这无名山山脚虽平,山上却奇石崛立,常年覆有霜雪,无人居住,倒是个江湖比试的好去处。钟石慨叹了一番这造化奇妙,却见原先还算开阔的视野,突然冒出一块虬奇的山石,聂昶也已不见踪影,他随便迈出一步,便听那头顶上“隆隆隆”几声巨响,几块斗大的巨石以雷霆之势,滚着山雪树枝朝着他就如急矢一般坠下来。
      钟石心道,这山必有古怪!他只一个翻身,借力于飞滚的巨石上,又轻轻一跃,跨上另一个石上。可那巨石一个挨着一个,狠狠撞上前一个,钟石脚底不稳,正狼狈着,便听见一声清越的叫声。
      “哦,忘记告诉你了,要跟着我走。原以为你本领可以,跟得上呢。”
      钟石踩在两个刚好抵着的石头上,把方巾扶正,艰难地维持着可笑的平衡,抬眼就看见聂昶那张怎么看都不是东西的脸,眉眼弯弯。
      钟石朗声道:“聂兄言之在理,屈屈不才在下,如今已经到了这步田地,还望聂兄施以援手,救我一命!”
      “救你倒是没什么问题,你且先跳到我这里来。”
      钟石看着脚下的两块石头,提气就是一跃,这一跃,两石头掀着大小不一的其他石头,卷着阵阵沙尘向下滚去,从视线里彻底消失了。
      钟石眼力还比不上常人,都是因为儿时读书用功太过,半路习武方好些。夜色中,他跳得摇摇晃晃,看上去岌岌可危,实际上却很稳,其实并无什么危险。
      聂昶一声微叹,伸出一只苍白的手。钟石不动声色地握上去,跳到了所谓的“路”上。
      他的手真凉,钟石心想,松开了手。
      聂昶似乎是看出钟石的心有余悸,道:“你运气不错,这是明处的,还有暗处的,毒蛇怪虫,一咬上去,见血封喉。”
      钟石看了他一眼,又看看这山,道:“我们还有多久才到山顶?”
      聂昶头都没回,道:“书呆子,你没看见已经到了吗?”
      钟石眯起眼,终于看见竹林中有块平地。这片地上未生什么草木,只有被剑气割下来的碎竹叶,断口平整,想来是个一直以来都未曾废弃过的练武场。他们往前走,钟石看到周围竹林中有一间小竹屋,倒是颇有些年头了。
      聂昶的眼睛被密密的睫毛遮上了,看不清神色,只见他取出了流云剑,轻轻地笑起来,道:“请。”
      钟石从背上取下那把宽柄的重剑,剑一出鞘,一股古拙质朴之气扑面而来,如神龙蛰伏于渊,乍一苏醒,睁开眸子不由自主露出的威光一般,那混沌之中透着最纯粹的清明。
      聂昶虽在酒馆里看见过,但当时不是很注意,此刻他眼睛一亮,道:“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六合剑果然名不虚传。”
      “不敢,家传鄙陋小剑,不比流云。请聂兄出招。”
      聂昶随随便便摆出一式,道:“我不比你大,兄弟相称实在迂腐,书呆子,你唤我名字便是。”
      钟石一剑挡回,道:“聂三郎,那就休怪我无理了。”
      聂昶使出流云,这一剑如灵蛇出动,剑锋如水中流动,直逼钟石咽喉。钟石一侧身,轻轻跃起,反身一剑。六合剑气钝重,破空而来,仿佛虎啸山林。
      聂昶倒翻了个跟头,哈哈大笑,眼中光芒大盛,道:“爽快!”
      钟石眼眸中也闪过一丝欣赏,又挥出一剑,剑气激起烟尘滚滚,竹叶翻飞,秋意肃杀。
      两人于是近身交手起来,聂昶剑法轻灵奇巧,千回百转;钟石武艺中正端严,大开大阖。他们所经之处,俱是竹叶浮动,只在转瞬,两人来来回回十余招,招招皆是杀招。
      聂昶的肩上被剑气伤了皮肉,袖子断了半截,钟石的左臂上挨了一剑,只是划上,也是轻伤。
      聂昶仰面笑起来,看出此刻是真的很高兴,钟石也不再是温温地一笑,而是大笑起来。
      钟石道:“他乡遇故知,三郎便是那来信的故人吧?”
      “书呆子,虽然呆,到不算太傻。”聂昶回道。
      “那现在在下就要问了,三郎叫我来不过会就是要与我比试而已吧?”
      “你们这等人,总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想与你打的赌已告诉你了,你不愿信,偏觉得我还有别的什么目的。”说罢,聂昶轻轻笑笑,又拿起剑,狭长的眼睛看着他,道:“再来!”
      但见剑光飞舞,如电光疾闪,但闻鏦鏦铮铮,如金铁皆鸣。
      聂昶流云直指钟石胸口大穴,风驰电掣间,剑锋一转又直捣钟石背后,钟石向前一扑,将六合扫向聂昶,便在那电光火石间,两人俱受了内伤,退后了半步。
      钟石倒还好,有些真气阻塞,只细细调理起来,聂昶却一直断断续续地咳嗽,声音嘶哑,咳到最后,脸越变越红,手压住了胸口,腰也弯成了大虾。
      钟石知道这绝不是单纯的内伤了。之前交手时,聂昶并无半点异常,而聂昶那伤,钟石也晓得远没有他表现得那么重。两人武艺相当,也不可能两厢区别这么大。
      他于是抓起聂昶的手腕,正欲扣在他的脉上,却被聂昶狠狠抽了回来。
      这一抽,却似耗费他不少力气似的,整个人都站不住了,钟石只好伸手架住他。
      聂昶真是瘦得硌人。
      钟石一抬头就对上聂昶的脸。这时红晕消去,又是一片惨白。他双眸半掩,好像疼得都睁不开了。钟石虽说读了不少书,是个名副其实的书呆子,可对岐黄之术并不精通,只因习武,知道一点皮毛。看他这副样子,钟石只能好言好语地问他:“聂三郎,你可是有什么隐疾?”
      聂昶刚气顺了,听了这话,一口气没喘上来,又咳嗽起来。
      “隐疾?”他掩口咳嗽着笑道,“我不曾有什么隐疾。”
      钟石扶着他,让他慢慢靠在一尾老竹上。聂昶缓缓气,脸色稍微好了些,道:“那可不是隐疾。”
      钟石定定地看着他,道:“那是什么?是毒吗?”
      聂昶笑了,倒也不避讳:“是。”
      钟石问:“是桃月散吗?”
      桃月散练武人正月中了,活不到三月。除非你内力全废,成了普通人。但练武之人武艺往往胜过生命,相当于完全至人入死地。
      聂昶抬起头,眼睛直直看向钟石:“是。”
      钟石又问:“是令兄吗?”
      聂昶咳嗽一声,转头道:“你觉得是就是了,凡肉体凡胎,中了桃月散三月必绝命,我反正也是将死之人,你说谁就是谁了。”
      “令兄杀了令尊,又杀了你的长兄,如再不动你,岂不是傻子?”
      聂昶笑着:“那也未必,兴许是江湖上遭人嫉恨,我一介江湖白衣,又无势力,只有些保命的本事,我次兄兴许不会下这等狠手的。”
      好个兴许!钟石心道。
      “到底是谁,你自己难道还不清楚吗?”
      聂昶不言语,只掩着胸口咳嗽起来。钟石不忍这样逼他,道:“你不愿说就不说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那次兄聂曛,除了这事,对我还是挺好的,我又何必呢?”
      “你还有几天?”钟石撇过头,用六合剑摆弄竹子。
      “我还有一个多月吧。”聂昶用流云把自己支起来。钟石把六合剑放下,一个闪身捏住他的腕子,然后看进聂昶的眸子里。
      聂昶暗中用力,眼中躲闪。
      “也就这几个时辰了。”钟石回过头,收了手,“知己难求,我遇着你,是我命中有这等喜事,可你如今时日无多,又是件极大的悲事。”
      他说,时间不多了,原来如此。
      竹叶凄凄,月影切切,暗影曳动,浮尘归宁。流年几度,时光千转,终究尘埃野马,白云苍狗。
      “你来找我,是寻死的,我下不了这手,不如我们再比一式。”钟石目光沉凝,“你我尽出全力,谁生谁死,皆靠天命。”
      聂昶此刻缓过劲来,拿起流云,难得没有嬉笑,道:“好!”
      两人运势,但见乱石穿空,竹叶漫卷,飞尘乍起。聂昶一剑破空,如飞龙在天,莽莽豪气干云,从那剑芒上直冲星斗,北辰失色。竹叶飞石随着剑锋在剑身上下飞卷,梭梭成鸣,如扬厉风。他轻喝一声,山石竹叶朝剑锋所指方向飞去,穿风而吟。
      钟石目光骤亮,运六合剑于前,如亘古雄山,汪洋巨海,浊然剑气,彗星袭月,震天地,而撼山河。飞沙走石顺着剑气悬空起来,铿铿作响,如振风雷。钟石用力,沙石飞扑而去。
      两人剑芒交杂在一起,缠扭交织,光耀明月!
      恰在这两人相当之时,钟石突然感受到一股前冲的巨力,他不顾经脉受损,急急收式,却实在来不及,只拦下大半。
      钟石已看不清聂昶,他被内力所击,胸口血气翻涌,向后急退数步。他撑着六合剑,疾步走到聂昶身边,手便是一抖。
      聂昶胸腹部被剑所伤,淌出不少血,脸色白得吓人,气若游丝,不像是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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