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止水

　　下午时分，天空开始撒下一粒粒雪珠子，抬头朝空中望去，一粒粒不见影子地向脸上砸来，点点生疼。大家在园中嬉戏，我也言笑旦旦，跟大家一起享受着这种喜悦。世民跟长孙一直在说笑，长孙怀孕了，这对于这个家来说，无疑是一大喜事。世民边说笑，却一边看向我，我知道的，所以我笑，笑他不过是个男人，之前不知道长孙怀孕了，所以心里还悸动了一下，而现在，她都怀孕了，他还吃着碗里瞧着锅里，我真的无话可说。
　　珠子之后，雪开始变成一片片花，小柔提出回去，我点点头，松了一口气，琴子也回府了，建成回来了，她当然得回去。拜别了李渊大人和舅妈，便回去了，身后有长孙的挽留和一个人的目光追随。
　　回到家中，雪已经下得很密了，一片片真的如鹅毛般，那么轻盈地款款落下。
　　喜欢在窗口看着窗外，看雪花飘落的样子，不能捉摸，不能控制。却很美。麻雀还在急躁躁地觅着食，唧唧喳喳，雪越积越厚，它们的落脚点也越来越高，最后都飞到树枝上去了，到最后，我也不知道它们到哪儿去了，可能也回家了吧。
　　天空越来越黑，雪越下越大，似乎没有了尽头。外面一片寂静，静得听得见雪花落在地上的声音，沙沙作响。
　　闲暇无事，我点燃了檀香炉，洗了洗手，然后坐到古琴旁边，调好了弦，开始拨弄古琴。来到这里，我唯一长进的就是我的琴艺，要是放在现代，大概也快达到八级了吧，我早觉得自己有这方面的天分，只不过没有机会而已。看着飞雪，我不自觉地就弹唱出了一首歌，《雪人》，歌词是极美的：雪一片一片一片，拼出你我的缘分……继而又信手弹出了一连串的调调，或许这些调子只有我自己听得懂吧。这个时候，应该全家围着锅炉，开心地吃着火锅，享受天伦之乐才对呀！
　　这是不是寂寞的悲音呢？我又想起了谁呢？谁又想起了我呢？天下之大，我常觉得，天地之间只有我一人，就好像茫茫雪地里，只有我一人在行走。身侧没有一人来陪伴，有的是无尽的寂寞与孤独。走到写字台，想起了东坡的一首词：忘却成都来十载，因君未免思量。凭将清泪洒江阳。故山知好在，孤客自悲凉。坐上别愁君未见，归来欲断无肠。殷勤且更尽离觞。此身如传舍，何处是吾乡。想过之后，便走到写字台，顺手将它写下，搁下笔，看着小柔忙活，偶尔去添添炭火，吃吃零嘴，抄抄佛经。
　　小柔在桌边忙活着图纸，学着裁剪衣服，一边听着我信手弹曲。她似乎懂得我心底的那抹忧伤，在我弹曲的时候，总是静静地聆听，然后微笑，浅浅的微笑，眼底的神伤，似乎在告诉我，她在为我感伤。或许她也在感伤。
　　正当我们沉浸在这一片祥和中，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在这片寂静的天地间，那么响亮。
　　打开门，是建成！
　　我又惊又奇，怎么这会儿他会来这里了？而且外面在下雪啊！小柔打开门，风乘着开门的霎那间，钻进屋内，火盆里的炭火，立即红亮了些，几许炭屑子随风飞舞起来。
　　本以为他身后会跟着小子，可是居然是孤身一人前来的。我不禁在心底敲着鼓，到底是为何事来到这里？
　　“大公子，您来了？”小柔笑着，似乎好久没有见过的亲人，也确实是好久不见的亲人了。
　　“嗯，小柔，你漂亮了哦！”建成拍拍小柔的肩头，一脸笑容。我只要远远地瞧着，那就够了。谁让他长得像极了那个人呢？
　　“建成你怎么来了？”我站起身，往门口移动了几步，靠在桌边，紧紧地盯着他，生怕一转眼，他就不是他了。
　　“哟呵，现在表哥都不喊了，直接叫我的名字，这么没礼貌？”他往屋内走来，脸上的笑，足够令我眩晕。
　　“什么表哥，其实我跟你一样大，怎么喊，咱们只做朋友就够了。”我微笑，心底微微发酸。
　　“你比我小好几呀！”他不明就里。
　　“呵呵，那是我骗大家的，我其实只是一个嫁不掉的老姑娘而已。”我笑，心里在想，要是在我们那个时代呀，似我这般大结婚的属于正常，不结婚也属于正常，三十好几结婚，也不过就那样，还落得女强人的称呼。
　　“不会吧？我可看不出来，不过，做朋友也挺好，好，那咱们就是朋友啦！”
　　“还有我啊！”小柔关好门，也过来了。
　　“对，我们都是好朋友！”
　　“对了，你这会儿怎么倒来了，天色很晚了耶！”我挠挠头，实在想不透，说实话，晚上对于这么一个大男人的造访，我还是有些戒心的。而且建成只来过一次，而世民一次也没有。
　　灯烛一闪一闪，照在建成的脸上，他的眼神也在闪烁。
　　“今天回来，听内子说你今天去府上的，可是没有见到你，心想好久没有看到你们了，不知道你们现在过得怎样了，所以过来看看你们。”他将手探入怀中，掏出了一个荷包，“这些是五十两银两，不知够不够用？”
　　“就五十两啊，哪够我们用啊？”我瞟了他一眼，冲着小柔笑，小柔早已笑得前俯后仰。
　　“怎么了？哎，你们笑什么啊？”他有些不明就里，疑惑地看着我们。
　　“李建成，你送这么些银两，是什么意思？”我突然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问。
　　“这，我就是怕你们两人，没有人照应着，两个女孩子，吃穿都要用钱的呀！怎么，难道不对吗？”他有些急了。
　　心道，如果那个人也能知心地体贴我一下，那该有多兴奋啊？像他这般。
　　“对，可是你给得太少了！你也太小看我们的用钱力度了吧？”小柔说，看着建成一直在笑。
　　“这……”建成抓着荷包，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
　　“还有啊，要送，就拿自己的东西送，拿别人的东西来送我们，这成什么话？”
　　“这都是我自己的东西呀！”建成盯着自己的手，楞楞地说。
　　“你再说，这个荷包是你自己做的吗？你一个大老爷们，会做荷包吗？”我不笑，也没有任何表情地说。小柔早已习惯了我的习惯，我也早已习惯了她的习惯，所以她不做声地看着我挖苦建成。
　　“这……”建成这下是真的傻眼了，他没有想到，自己的一番好心，居然换来了如此的一番抢白。
　　“哈，没话讲了吧？”我撑着头，看着对面的他，跟小柔一起笑了，“跟你开玩笑呢！我们要多谢你的关心，说实话，确实很感动，只要你想到了咱们，可是，你忘了，我们两人可是在做生意啊？”
　　“是啊，公子，我们可以养活自己的，而且我们还在筹钱给将士们呢！”小柔自豪地说。我立即意识到没有叫小柔对任何人都不要提这件事。可是已经晚了。
　　“哦，是吗？”建成立即将目光转移到我身上，饶有兴趣地说，“看不出来，你们还这么有心，从前真是小看两位了，我，李建成，先代表冲在前锋的将士们向两位姑娘致谢，我李建成，佩服两位！”建成站起身，向我们作了一个揖。
　　“你先不要谢我们了，我们还没有真正的开始行动呢，只是有这个打算而已。”我也站起来，朝他罢了罢手。
　　“表妹的心意，我等，心领了，有这份心就够了。”
　　“随你怎么说吧！”我转身坐到琴架旁边，随意地拨动着琴弦，我怕我会陷进他的眼涡里，他的眼神有够真诚，虽然不知他是出于兄妹情谊，还是朋友之相惜，都令我慌神，我怕会流露心思，不敢看他。
　　其实世民跟建成长得也有几分相像，可是竟是建成更像他，而且，眼睛和眼神最像他。我不过是在睹人思人吧？终究还是在想那个人。可是对建成，竟慢慢地也像在融化，有时候，分不清到底是建成还是畅，到底因为喜欢畅而关注建成，还是因为建成而认识畅。经常就像在做梦，渐渐地，开始不知我到底是属于哪里的人，属于哪个时代的。尤其在这个昏暗的夜晚。
　　“咦，这是你写的？”他走到我写字台旁边，看到那篇苏东坡的词，就拿起来看了看。“忘却成都来十载，因君未免思量。凭将清泪洒江阳。故山知好在，孤客自悲凉。坐上别愁君未见，归来欲断无肠。殷勤且更尽离觞。此身如传舍，何处是吾乡。此身如传舍，何处是吾乡……”他重复着，疑惑地看着我。
　　“这不是我写的啦！”我勾着琴弦，懒懒道。
　　“会吗？以前听世民说过，你是一个才女，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只是，美则美矣，可也未免太悲凉了吧？你想家了？”
　　东坡的词，能不好吗？我汗啊，苏老，你可千万别怪我引用了一下您的大作，我也是不自觉地就引用了，谁让咱那么崇拜您呢？要怪，就要怪您名气太大了啊。
　　“你说呢？”我不作回答。多久了，大业十一年初秋到这里，到如今，都这么久了，能不想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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