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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九
云天难越
虽然高达手下的采玉使只是误撞到山上,但他一死,必然引得上梅村中人来寻找,那么佑霆和挽宁的行踪便再也无法隐瞒了。幸好这些天佑霆和柳福做了不少的准备,此时离开倒也不算是窘迫,只可惜去往云天崖必经的那片密林还没有打开通道,但如今顾不上这些了。
他们四个人匆匆离开上梅岭上这座平静孤单的小房子,走入崇山之中,夜色就跟着他们的脚步降临。
黑夜里的山路并不好走,加之不敢燃火烛,就又艰难了几分,宦娘生长在此地倒还好说,挽宁却十分吃力,不知走了多远,身后竟然隐隐传来喧闹的人声。
“怎么办?我走的太慢了。”挽宁担忧地小声道。
佑霆挽着她,只是一笑,安慰着说“没关系,他们找不到的,这次与上次不同,上梅附近的山势地貌我都已经熟悉了,你累了,我们就歇一歇。”
说完,他们便脱离山路,斜插进密林,走上柳福平日打猎所开拓的那条不为人知的小道,而从这条山梁上的小路望去,正能看到擎着火把追寻而来的人马。
这伙人大约有几十人,聚在一处,前边有几个人单拿着火把探路。
“领头的是什么人?你可认识?”佑霆问柳福。
柳福面铁青,抿着嘴,道“是另一个采玉使。”
佑霆思索片刻,没说什么,继续瞭望。
山路转了一个弯,忽然间轰隆一声,前方几个探路的人惨叫几声,同时不见了,火把也都熄灭。众人离开快步追赶上前查看,原来山路正中间设置了一个捕杀走兽的陷阱,隐蔽的精巧,又是晚上,很难看出,陷阱底步插满尖刺,落入的人都当场毙命。
领头的采玉使气急败坏,大叫道“混账!哪有在路上设陷阱的!?这分明就是故意引我等前来,追!给我——”
他伸出手,指着前方的山路,可最后一个追字还未说出口,忽然一声尖利的破空之声,山林之内飞出一枚利箭,正好贯穿左右太阳穴。
那采玉使伸出的手都不及放下,便七窍流血,直直地向后倒去。
众人哗然,旁边的侍卫忙凑过去,大叫道“大人,大人……”
其中一个去探鼻息,这时只听到又一声箭响,噗地一下,那侍卫手未触到采玉使,也无声无息地倒在一旁。
呜——
擎着火把前来搜寻的队伍大乱,没有人再顾及尸体,都抬头惊恐地四望着,生怕又会飞来一支箭。
然而,佑霆不准备停手,他又抽出一支箭,拉弓瞄准,箭离弦,恰好地穿过交叠在一处的树枝,破空之声再起,又一个人嘭地倒地。
这一次,惊恐变为不可抵挡的惊惧,整个队伍不约而同地散开,停顿,原路狂奔,谁跑的慢一些,说不定下一个就是自己死了。
三支箭,挡住了追兵。
佑霆这才收起弓,柳福的胸膛激动地起伏着,用挽宁和宦娘听不到的声音,道“多谢大哥,为我和宦娘报仇!”
佑霆笑了。
“既然你叫我大哥,就不必说谢。我家里也有很多兄弟,却都不曾像你我这样一同患难……好了,不必再说,我们上路吧。若是等到第二批人来,不会这样好对付,所以我们决不能和那些人遇见。”
他回过头,挽宁正望着这边,他知道她又在为自己担心,可若不是迫不得已,谁会在她这样的女人面前动手杀人呢?他别开挽宁的目光,走过去,矮身半蹲下,说道“上来,我背着你走。”
挽宁却后退一步。
“不行。”
“快上来,听话,这样快一些,你还有伤,不适合前方坎坷山路,这样我们才能走的快一些。”
挽宁倒没法子拒绝了。
她伏在佑霆宽阔的背上,忽问道“你可背过别人么?”
“从没有。”
“那,那我……”
“别乱动”佑霆柔声阻止挽宁想要跳下来的动作“对别人我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不可能去背谁,更不可能有人敢啊。唯独对你,我不是什么王爷。”
“那是……什么?”挽宁的声音很小很小。
“是什么,你不懂吗?”
佑霆叹了口气,他抬起头,小路已经到了尽头,前方便是幽谷密林,漆黑一片,夜鸦声声,显得阴森恐怖。半个月前他和柳福就是在这里遇到了李引身边的书童,一个他连名字也不知道的人,这人以死保存的那封信正是他来南岚所想要得到的信息。似乎挽宁当初推他落入悬崖之后,他遇到了一系列的奇遇,比如柳福,又比如今天当他沉溺在和挽宁朝夕相处的平静中,举棋不定,不知何时离开的时,便发生了让他不得不离开的事情。这一切就像是上天的安排。想到这里,佑霆没有停步,率先走进幽谷之中。
潮湿黑暗的深谷中聚集了无数的猛兽毒虫,它们神出鬼没,防不胜防,尤其在这样的晚上。但让人惊奇的一幕发生了,有时柳福能够凭借猎人敏锐的感觉找到不远处潜伏着的野兽,它们碧绿的眼睛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可这些让人心惊的野兽却都只是来回盘桓,最终离去,没有一头靠近,而剧毒的蛇虫竟然也没有被他们遇到。柳福的师傅身怀绝技当年进入密林,尚且受了伤,可他们带着两个女人竟只用了一夜便安然无恙地走了出来。
“太不可思议了!”柳福惊喜地回头望了望在陈光中依旧阴森的树林“不管是什么人追来,也不可能像我们这样快通过。大哥,你一定有神明护体,否则为什么山中野兽都纷纷避让呢?”
这话听起来虚妄,但却是实情,佑霆看了看澄净辽阔的天空,又看了看身旁的挽宁,笑道“我看你就是守护我的神明。”
挽宁眼神一慌,反问“怎么好这样说呢?”
佑霆并不解释,又凝重地看向横亘在眼前直上青天的峭壁——云天崖,这高崖截断南北,绵延数十里。
站在幽深照不进一丝阳光的悬崖下,头顶是如同刀削一样的峭壁,阴森,寒冷,草木争相地朝上生长,掩盖了黑暗,反而显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在这样陡峭的峭壁悬崖表面,柳福找到一条雕刻在石头上的小路。尺余宽,无遮拦,向上,旋折,再向上,直到望不见的崖顶。
这样的路除了身怀绝技的采玉人,没有人敢走。不过那也是因为他们没有被逼到这万丈悬崖之下,进退两难的绝境之中。
宦娘率先向前迈了一步,她扬了扬头,眼睛里流露出倔强刚烈的勇敢。
“只要能开这里,上刀山下油锅我宦娘也不怕!”说完,她竟第一个走了上去。
柳福连忙跟上,有些着急地回过头,喊道“大哥,你看……”
佑霆挥挥手,道“你们既是采玉人的后代,就先行替我和情儿开道吧。”
柳福点头纵身跟上,他们二人身法极快,不多会儿便消失不见。
撑天石壁如斧凿刀削,使人一阵阵眩晕,好像峭壁就要倒下,压到身上。那条小路只容一人独行,不知哪一步行错,就会掉下来,粉身碎骨。
佑霆紧握住挽宁的手,面对天险,抽出腰间佩剑割破手掌,对天祷告。
“苍天在上,吾于此祝祷,若今日得佑渡过此险,从此蛟龙如海,则他日我必得偿所愿,一展抱负,君临天下!”
他的语调依旧沉静,但更充满力量,此时他身上散发的光辉是那么夺目。
挽宁眸中却再次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悲伤,光华模糊了他的样子,仿佛在渐渐远离。
“我愿为证”挽宁只能微笑着,伸出手“他日王爷定能成就天下大业。”
“谢谢你,挽宁”佑霆感激地抱住她“我知道你不喜欢纷争,可是你却绝对不会勉强我,因为你最了解我的心意,对不对?”
挽宁低下头,默不作声,掏出手帕仔细地包好他手掌上的伤口。其实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像是这撑天般高耸的云天崖,难以渡越,要他这样的人弃世修行去求长生,只为能够厮守,又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她闭了闭眼睛,再一次,再一次地告诫自己。
“怕了?”佑霆见她神情有异。
挽宁随即抬起头,将注意转移到云天崖上,也在心中默问:征服它么?
“是,害怕。”
这种害怕根本不能隐藏。
“我走在你后边,所以你不能停下来。”佑霆从后边扶住她的肩膀,温暖的手掌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稳定和力量。
“你怎么能用自己要挟我?”
“如果你不行了,我也无法越过你,为了我,你也不能停下。你会受这样的要挟吗?”
“……”
“挽宁,我知道你比你的外表要坚强勇敢的多。”
挽宁深吸了一口气“只要不掉下去,我不会停。”
“好,记住,我就在你后边。”
挽宁勉强笑了笑,佑霆扶着她踏上布满碎石的岩壁小路。
沙沙的碎石伴着移动下落,无声……
寂静与攀登,时间仿佛一滴一滴走得极为粘稠缓慢。在千丈高的峭壁上,在这天地勾勒出的棱角上,挽宁是太小太小的一点,真真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这样想着,她的心就越凉,冷汗早已湿透重衣。
还有多高,还有多高?她心中反复念叨,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无风的天气,阳光极高极远,反而是头顶的青天,碧蓝无暇,仿佛伸手可触。
而脚下呢?
没有人敢看脚下!但却可以想象得到,万仞之下,深深的山谷,浓密的树木,那个阴冷萧索的山谷里,树木都为了一点来之不易的温暖,拼命的向上生长。
可从上边看来,却觉得郁郁葱葱,异常茂盛,圆型的树冠……
挽宁的心在颤抖。
“等等,我,我走不动了!”她的声音也在颤抖。这句话是说给佑霆的,她听到佑霆的应允,才敢站住。
“知道了。”
然而站住的感觉并没有比走起来更好,身体紧绷的僵硬,眩晕袭来。挽宁勉强转过头,看着佑霆。
天!我已经狼狈成了什么样子,他怎么可能这样面色平常,丝毫看不出一点儿的害怕呢?
“佑霆……”挽宁张着嘴,几乎要飞奔过去扯住他,可是,她却不敢动。只能无声地召唤着……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佑霆笑着“当成平常走路就好了。”
说着,佑霆竟然闭上了双眼,他面色如常,只一手扶着石壁,从容无比,就这样在千丈高的羊肠小道上,就沿着万仞悬崖的边缘,轻松地,缓缓向她走来!
“就像我这样……”
佑霆在她恍惚的神情中走到面前,伸出手臂,指尖儿触到她的衣衫,然后,抱住了她的腰。
“不要怕。”
他的声音和动作一样温和,挽宁被摄住魂魄一般,觉得安全,于是立刻放松了紧绷的身体。
佑霆的下颌抵在挽宁的头上,轻轻地把她揽在怀中。
胸膛贴着她的后背,传来坚实的鼓励。
风吹掠动挽宁柔软的额发。
绵延数十里的悬崖,鬼斧切割的石壁,在这半空之间,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地方!
艳阳高照,碧空如洗。
他就这样轻轻抱着她,闲庭信步一般微微含笑。
无风,无声,无息,天地仿佛凝固……
“我们一定可以”佑霆在她耳边低语,气息吹拂着她的脸颊,嘴唇轻啄她的脸颊“有我在,挽宁,你要相信我!”
“我不会让你有任何闪失,上天入地,都不会。”
挽宁呆呆的,痴痴地看着他,转过头,再次迈步。
那眼神相碰的瞬间,她就知道,不管再过多么久,再发生什么事情,不管时间流淌,山川变幻,不管记忆蒙上多厚的尘埃,不管风沙剥离了多少刻印。
她永远,不会忘记今天这时这刻!
这方寸之间便万丈深渊的相拥而立。
除了他还有谁能这般淡定从容,温言软语?
有我在……
挽宁的心霎时间安静,她的手抬起,缓缓覆在佑霆的手背上,默默露出笑容。
这是,多美丽而忧伤的感觉。
峭壁虽高,却也可以被一点点的征服。最高处时,似乎可以碰到云层。挽宁迈出最后一步,隐约间望到远处的宣阳,不禁叹着,原来,原来这样的近。
站在悬崖的边缘,她终于无力支撑,摇摇地倒下,倒在佑霆的怀中。
佑霆同样踉跄着站稳。柳福和宦娘已然瘫倒在石头边。
都在么?
他看了看四周,轻轻把挽宁放好,靠着她坐下,脸色才开始一点点地苍白,在峭壁上的从容尽失。手指紧紧扣住身后石头的缝隙,仿佛这平整的崖顶会突然翻倒,变成竖直,把他们所有人都掀翻抛下一样。
他的眼睛望向远处的宣阳府,再没有回头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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