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冬

　　8
　　“恭喜你升职了，小苏。”
　　“前途无量啊，小苏。”
　　苏纯一一谢过同事们的祝福，也主动忽略掉一些掺着不善的目光。连她自己也没想到会有升职的一天，至少没这么快。
　　那天boss把她叫进办公室她还稍稍紧张了一下，没想到竟是说升职的事。听boss说还是她的顶头上司推荐她的。啊，那个唯利是图的女人会有那么好心，怎么她不自己做？苏纯初闻心里还咯噔了一下，怕是什么陷阱。
　　不过想了想就明白了，她在自己的位置坐了那么多年，可谓稳如泰山，何须去跟个新的上司徒增苦头。而她手下只有两个选择，苏纯自问还算乖巧，她选了她也算正常。要是她谁都不选，等从别处调来个新助理，说不定还对她不利呢。她那样一个老奸巨猾的人，动动手指就能明白推荐苏纯是个对她最有利的方法。
　　苏纯手头上掌握的关于新上司的资料并不多。容少维，据说刚在美国攻读完MBA，先来这里的分公司锻炼，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调往总公司。至于其他个人资料苏纯是一概不知，也没心思去打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切等见了面之后再说吧。
　　上司下午才来正式报到，还有时间准备。苏纯迈着轻松的脚步去到自己的新位置，升职就能加工资，加工资就能更近目标一步，想着还真是一件很爽的事呢！

　　苏纯心里在苦笑，不过脸上还是很耐心的样子。这些公司的女同事是不是受电视小说荼毒太多啦？怎么一个个中午不休息跑到她这里来问她关于她新上司的资料，满脑子办公室恋爱的事？她可怜的午休时间啊，她原本还想着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好给新上司留个好印象的。
　　“你说他长得帅不帅呢？会不会没女朋友呢？”
　　看啊，这是什么问题啊。问她，她怎么知道？她也没看见好不好。她只知道对方是男的，活的。这每个人都知道啊，为什么偏要来问她呢，唉。
　　好不容易人群散开了，下午工作时间又开始了。苏纯只好到洗手间用水拍了拍脸，抖擞精神，就跟着boss到楼下迎接。
　　从boss的十二万瓦笑容看来，新上司的来头不小，看来以后可要多留个心眼才行。苏纯暗忖着，斜眼看到boss向前迈步，忙跟了上去。
　　一身深黑色西装，迈着沉稳而不失风度的步子走来。渐渐走进，他站定在boss面前，然后伸出手与boss紧紧相握，嗯，每一步都合宜得体。
　　苏纯看着他，眼角微微向上挑，里面隐着睿智的光芒，鼻梁高挺，漂亮的嘴唇正弯出适宜的弧度。整个人并不张扬，却让人无法忽略。
　　“来，这是你的助理苏纯。你们以后还有很多合作的地方。”boss呵呵笑着，把苏纯介绍给他。
　　苏纯上前一步，与他握手。
　　“苏助理。”他笑容不增也不减。
　　“容经理。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苏纯心里一叹，这样一个人，看来又有不知多少女同事要芳心萌动了。办公室从此多事矣。

　　不出苏纯所料，第二天容经理就顺利登上“公司第一美男”的宝座，苏纯也俨然成为当红辣子鸡，每天骆绎不绝地会有女同事前来向她打听关于容总的事。直到她们见识了容经理工作时间内极其严谨严肃的一面，才灰头灰脸地走开，不再缠着苏纯。
　　苏纯乐得几乎要杀鸡还神，不过为免成为众人发泄的对象，脸上当然还要适时挂上同情的表情。实际上，她也没多少时间偷乐，上司整一个“拼命三郎”似的，连累她也要不时加班加点，以跟上他超人般的速度。不过累是累了点，总算是累得其所，月尾那大沓的加班费还是很可观的。
　　她还是很庆幸能跟着这个赏罚分明的上司，起码当你做错的时候他会当面给你指正，而不用像以前那样终日惴惴不安，怕不知什么时候踩到对方小辫子，暗地里被整死了还傻傻的不知原因。

　　这天难得的不用加班，苏纯欢天喜地地准时下班。她站在公司门前，拿着手机翻电话簿。
　　要不要约雷奕嘉出来吃饭呢。前两次他约她出来吃饭说要庆祝她升职，她都因为要加班而只能推掉，算起来他们有好多天没有见面了，不知道他最近怎样？今天难得不用加班，前几天又发了工资，要不现在就打个电话过去问问他有没有空吧。她打定主意，嘴边微微一笑，按下通话键。
　　“苏纯！”
　　身后突然有人叫她，她一惊，连忙按下结束通话键。她回头一看，来人已经站在她身后，满脸笑容地看着她。
　　“沛宁！好久不见了。”她认出她是以前和她住在同一层的别的部门的同事关沛宁，自从她前几个月搬了之后，她就没再见过她了。
　　“小苏，我好想你啊。你现在有没有时间？要不和我去吃个饭，聚聚旧？”
　　苏纯想了想，然后笑着点点头。说起来，她也挺想念这个可爱的邻居的，想念她那真诚的笑脸，想念毫不做作的性情，想念她端来的亲自烹制的美食。
　　即使她长到这个岁数，遇到过太多的分离，对分离已产生免疫力，仍是止不住每次出门的时候向那扇门看去。虽然她明知，再不会从里面走出那个脸带笑容，手捧精心烹调的菜的人了。
　　她知道今天和她去叙旧只会让分离后的想念来得更深的一些，不过是人的话，即使有时明知道结果无益，还是忍不住去做。只不过可惜了他……她低头看了看手机，然后慢慢把它放回包里。

　　“来，今天就当我庆祝你升职。你尽管点，我埋单。”沛宁很是爽快地说。
　　“好吧，反正我饿了一整天了，满汉全席都能塞进去。”苏纯打趣道。
　　“呀，你上头就这样刻薄你连饭也不给你吃？我听说，你上司可是新的公司第一美男啊，你不是应该秀色可餐吗？”
　　“唉，公司那帮人真是，怎么传得连你这个消息最闭塞的人都知道了？”苏纯假装有点惊讶的样子。
　　“诶诶诶，我只不过是不会主动去关心公司八卦而已，该知道的我还是知道的。”沛宁挑起眉表示反对。
　　“怎么？是不是因为你家的那个宝座不保而生气了？”苏纯看她那么认真，忍不住要开她玩笑。沛宁的男朋友可是公司上任的第一美男。当年两人被看到坐在一起吃饭，并公开承认在交往的时候，让公司上下多少女同事伤心欲绝好一阵子。苏纯记得自己听到这条消息时，也小小的吃了一惊，谁也想不到平时对谁都冷淡矜持的陆经理会跟调来公司没多久的沛宁在一起，后来她跟沛宁熟了，从她口中得知是陆美男先开口的，更是惊讶得口都合不上。
　　“什么我家的、宝座不保的？他是不是第一美男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因为他是什么第一美男才跟他在一起的。”沛宁端起脸解释。
　　“是是是，是我不好。我们沛宁当然跟那些因色相而喜欢人的人不同。说起来你们怎么样了？”
　　“嗯，就跟以前一样啊。”
　　“怎么会一样啊，你都搬去和他住了。”
　　“我没搬去和他住啊。我只是在他离他近一点的地方租了间房子。就算是我肯，他也不会同意的。你别看他那个样子，其实他保守得很，坚持说要结婚后才能住在一起，否则就是占了我便宜。”沛宁嘴边噙着笑说。
　　“看起来好甜蜜的样子喔。”苏纯看着沛宁说起她的他时脸上不觉扬起的温柔笑意，说道。
　　沛宁脸稍稍一红：“怎么就净说我呢，说说你又怎么样？还是不打算谈恋爱？”
　　“我吗……”苏纯垂下眼，拿着饮料中的勺子一下下搅着，“我不知道。没那种感觉。”
　　“那身边有没有对那个男性朋友比较有好感？你的那个上司不是说不错吗？”
　　“咳，”苏纯正喝着果汁，听到她的话差点忿了气，“谁规定英俊经理跟他的秘书助理间就一定要上演一场可歌可泣的办公室恋爱啊？他除了是我的上司，就什么也不是。”
　　“那男性朋友呢？”
　　“没有没有。”苏纯口上否定着，脑中却不觉浮现出雷奕嘉的样子，想起他那暖暖的笑容柔柔的眼神，不禁微微一笑。
　　“你还说没有，笑得那么奸究竟在想着谁，嗯？”
　　“没有啦，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沛宁满脸狐疑。
　　“真的真的没有。”苏纯一副赌咒的样子。
　　沛宁忍不住笑起来：“算你啦！等会陪我去逛逛上下九吧，我突然很想去。”
　　苏纯答应下来，打算舍命陪美女血拼去。

　　雷奕嘉这天难得不用值班，正想着收拾好东西去超市买点什么，电话却踏着时针响起。
　　今天是怎么了，久不露面的大小姐也登场了。他瞄了一眼屏幕，笑了笑，接听电话。
　　“小雷啊我知道你今晚不用值班陪我去上下九买东西吧，你在医院等我一下，我很快就来。”
　　“好。”雷奕嘉遇着她总是毫无办法。
　　“那十六分钟后见。”
　　雷奕嘉无奈的笑笑。她还是老习惯，喜欢把时间定得那么精确。这么些年来她都不愿改变，一心等着他回来，可他根本无意与她。只是当局者迷，旁人纵看得再清，又能说些什么。
　　他掂量好时间正要下楼，忽而记起忘了拿手机，于是转身回去拿，拿起一看，一个未接电话。
　　嗯，有人在这时候找他？他按开记录，竟是她打给他。
　　不知道她找他有什么事呢。他微微一笑，回拨过去。手机一直响却没有人接。
　　他只好按息电话，看看时间快到，连忙赶下楼。
　　他刚站定在门口她就踏着妖娆的步子走来，配上她那婀娜的身段，惹得众多行人频频回头。
　　雷奕嘉最佩服她的就是这一点，既走得快，姿态又漂亮，果然有专业水准。他主动上前迎了上去，开口便道：“姐。”
　　“小雷最乖了，总记得叫姐姐。”她灿烂地一笑。
　　她还是把他当成当年那个小孩。“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不用值班？”
　　“我神通广大。”她又是一笑，“其实就算你要值班，我也要你跟别人调班陪我去！我知道那帮人总是有事没事跟你调班，你又总是当老好人答应下来。我就是看不惯你整天被人占便宜！”
　　“我知道姐你关心我。我现在不就陪你去吗？”雷奕嘉心里一热，只有她一直那么真心实意地关心他。以前她家和他家是邻居，哥常不在家，只有她常来陪他玩，真心把他当成弟弟。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她也不过是个比他大一岁的小毛孩，怎么就把姐姐的样子端得那么像呢。
　　“总之下次他们再叫你调班你就给我一口拒绝，别让他们以为你好欺负！”
　　“嗯，我知道了。”雷奕嘉含笑答应下来。
　　“那我们走吧。我都要等不急了。”
　　雷奕嘉笑着摇摇头，被她拉着走去停车场取车。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是看到她像鱼如大海般自在畅快地穿梭于每间店铺时，雷奕嘉还是有些讶异，他总是不能理解在这么局促的空间里她的购物热情为何能那么高涨？不过当他看到身边众多脸上同样兴致勃勃，像英勇的战士般挤进店铺血拼的女士们后，他只能概叹一声，购物大概是女人的天性。
　　他并没有跟随她走进店铺，而是站定在店铺门前几步之外，耐心地等待，以便她一出来就看到免得找不到人。他时不时拿出手机看，可是她再没有拨过来。他也想过打过去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可是转念想起上几次她都在忙于加班，怕这样贸然打过去会影响了她的工作，只得作罢。
　　或许她只是不小心按错键了，他想着，又看了屏幕一眼，然后把手机塞回袋里。
　　这正好被刚出店铺的她看到，她于是边认真地打量他神情边问他：“怎么，在等电话？”
　　他笑笑：“也不是。她应该不会再打来。”
　　她挤眉弄眼的：“是女孩子？”
　　他知道骗不过她：“嗯，只是普通朋友。”
　　她看了他一眼，“哦”了一声，那一声却意味深长。
　　他知道她不信，越说只会越错，低头看到她依旧两手空空，于是问：“什么都没看上吗？”
　　她摇摇头：“今天本来就只想来逛逛，没打算买什么。”
　　咦，怪了，以往他陪她来，她有哪次不是走了几家店就左右手拿满的？今天竟说不打算买什么，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他看着她不说话，她转开了眼光：“走啦，看我干嘛！”然后就一个人向前走去。
　　他连忙跟在后面。他知道她有心事，不过不打算勉强她说出来。然而当她想告诉他时，他愿意当她的倾听者。

　　“小雷，你过来！”
　　雷奕嘉照例等在门外，她突然探头招呼他，他于是有点疑惑地走过去。
　　那是一家精品店，雷奕嘉记得它开了很多分店，挺受女孩子欢迎。不过她为什么叫他进来呢，她不是从来不勉强他进店的吗？
　　“小雷，过来看看，选件当礼物送给女孩子！”
　　“姐——”果然刚才她是想到一边去了。
　　“看看再说。”
　　没办法，只好从命。小小的店铺的几乎塞满了东西，花样繁多，很多雷奕嘉看了都叫不出名字。他一件件看过去，女孩子就喜欢这些东西？不太实用但胜在可爱有趣。现在的商家还怎会赚女孩子的钱。
　　他看到一旁几个被女朋友拉着进来的男生，想，或许连赚男孩子的钱也一并赚去吧。
　　咦，那是……他忽然站定脚步，眼睛看定在一件精品上。或许这个她会喜欢。
　　那是一个旋转木马造型的音乐盒，做工甚是精美，每一匹马都照得十分形象。她最近升职他还没好好祝贺她，要不就送这个给她吧。
　　那是她的一个梦，他记得。
　　他当即决定买下它，并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她拿到礼物时的表情。想到她可能露出的惊喜表情，忍不住微微一笑。
　　他听到她走过来的脚步声，转过头，看到她那黯淡了一点的眼光，不禁心里叹了一声，收起了笑容。
　　“还是没找到吗？”他知道她一直想找回那个款式的耳环，每次路过精品店都会进去寻一寻。那是哥曾送给她的，后来不知怎么弄丢了一只。
　　“嗯。可能是那个款式太老了。”她想像平时那样笑，可惜终归掩不住那丝失望。
　　“会找到的。”他轻轻拍拍她的肩膀。
　　“嗯，肯定还有的。”她抖擞精神，好奇地看了看他手上的东西，“你买了礼物？”
　　“嗯，有个朋友升职，买件礼物祝贺她。”
　　“呵，我就知道。”她声音还有点沙，可是笑容却已然恢复灿烂。
　　她终究是个坚强的女子。只是太过固执。
　　“走，我们去吃点东西吧。”他提议说。
　　然后她点点头，拉着他往M记走去。

　　苏纯看着身旁不时低头去看手上的大包小包而后脸上露出傻傻的甜笑的沛宁，终于忍不住笑她：“你好啊你，骗我说是你想来买东西，原来是想帮他买东西。”
　　沛宁忍不住又看了眼手上买来的男士用品，也有点不好意思：“他平时没时间来买，我只好帮他买点。”
　　“好啦，不笑你了，看你脸都红了。”苏纯想起刚才她选衣服时，泛着柔柔光芒的脸，忽而觉得，能帮心爱的他做事，会是多么的幸福。只可惜她的他还没出现。
　　“哟，你不用羡慕我的。快点找一个不就行了。”似是看出她在想什么，沛宁说道。
　　找一个人相伴相依吗？苏纯垂下眼，她一直是一个人，早已习以为常，可现在亲眼目睹别人的幸福模样，才发现原来不是不羡慕的，只是习惯了把渴望压在最底，久而久之忘了，便以为自己是不需要。
　　或许是该想一想了。

　　雷奕嘉看着她心不在焉地吃着薯条，耐心地等着。她既然选了这样一个偏僻的双人对座，肯定是要问他些什么吧。
　　“小雷啊……”
　　“嗯？”
　　她抬起眼，看着他：“你哥他……还好吗？”
　　“……年初的时候我听妈提过他的事业搞得不错。”雷奕嘉斟酌着字句。
　　“这样吗……”她垂下眼，不知想着什么，“那他是不打算回来了？”
　　雷奕嘉沉默着。每次他看到她这样，总是忍不住难过。爱情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情，能让这样的一个原本能活得五光十色的女子甘愿独守着一颗心，一年一年地等候呢。
　　“你也觉得我很傻吧，是不是？”过了很久，她突然说。
　　“怎么会呢。”雷奕嘉轻轻地道。
　　“莫说你，连我自己都觉得傻。学人家玩什么一见钟情。从此把他放在了眼里，塞得满满当当的，再也看不到别人的好。”
　　“那时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自信，认定他那样不断换着女朋友是因为我还没完全成大。等我真正长大了，他的眼中就只会有我，从此死心塌地地对我。”
　　“当他高二时又换女朋友，我以为那不过是又一段短暂的情事，他很快又会像以往那样投入到新的恋情中。我完全没有料到他是真的陷了进去，还陷得那么深。我起初根本不相信，他那样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她也是那样一根脖子到底，两个人脾气都那么硬，怎么会长久呢。可是我那天看到他看她的眼神，心霎时就凉了。我知道眼神骗不了人。”
　　“那时我想到了放弃，也真的打算放弃。那只耳环也就是那时丢的，我不再去听关于他的任何消息，一心一意地准备高考。可他跟她分手的消息辗转还是传到了我耳里，我才发现我从未真正死心。我于是填了他的那所学校，想去找他。没料到我前脚刚到，他后脚就离开，去美国留学了。”
　　“我开始一家店一家店去找，想找回那个款式的耳环好与旧的配回一对。总觉得只要我找到了，他就会回来。你说多么可笑，那对耳环也不过是我死缠烂打地问他要生日礼物他无奈之下才给我的。说不定是他原本买来准备送给哪个新女友的或者是某个旧女友落下。我竟把它当成信物，你说好不好笑？”她想试着笑两声，却只能发出一声轻哼。
　　“我去当了空姐，你知道是为什么吗？我是想着他不回来，我便过去好了。我专挑些去他那个城市的航班，有时还求别人跟我换。她们都知道我最爱坐到那个城市的航班，可是没人知道是为了什么。可是每次我去到那里，都不敢去找他，整天只呆在酒店房间里。我明明有他的地址，却不敢去见他。我明明有很多话想对他说，我却怕站在的面前的时候一句话也说不出。”
　　“可我终究只是个普通人啊。天冷的时候他不在，我生病的时候他不在，信又没一封，电话也没一个，心里还有着别人，这样叫我怎样等下去？这么些年，我真的是累了。”她依旧低着头，桌面却多了一滴水滴，慢慢地晕开成一滩。
　　雷奕嘉递了一张纸巾过去，仍旧没说话。从刚才他就静静地听着，他一直知道她喜欢他哥，却没想到她竟喜欢得那么深。
　　这又是何苦呢，他想说。自己独自在思念中翻滚煎熬，对方心里想着念着的却是另一个人，你的心意传不过去，对方的心也根本不愿敞开。一切痛苦悲伤都只是你自己的，就像在一个孤独的舞台，底下没有任何观众，纵使你演得再好再动人，也无人欣赏。
　　他是可以这样劝慰，但换着对象是她，他又如何忍心点出，生生把她仅剩的一点点憧憬都打碎？他怎么忍心。何况，有时候人自设了迷雾，她自己不愿驱开，任你在外头声嘶力竭呼唤，她也是走不出来的。
　　雷奕嘉感到很无力。人类看似很强大，甚至可以和死神争夺生命，可有时看着身边的人在受苦受难，却只能眼睁睁的束手无策。
　　“小雷，你可不要听了我说的话，就不敢去爱人。”
　　雷奕嘉只能苦笑一下。
　　“其实爱人是件很美好的事，看着他快乐你也会快乐，他不开心你忍不住陪他伤心。只不过是我太过强求，还没学会放开而已。像你这样好的孩子，一定会比我幸福的，嗯？”
　　“嗯。”雷奕嘉看着她微红的眼眶，不忍拂她的意。只是他在她身边这么多年，看着她因爱而煎熬，因爱而憔悴，如何能再对爱这样东西生出美好的盼望？
　　他对爱，实在是不敢奢求。

　　苏纯望着载着沛宁的小车一路远去，松了口气。
　　刚才两人正吃着拉肠，陆美男忽然致电寻人，不一会，便把车开来直接抓人。
　　苏纯可谓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千推万推才让沛宁答应由她自己坐车回家。开玩笑，她才不要当那个几百瓦的光亮大灯泡，她可是最知情识趣的苏纯呐。
　　她笑了笑，然后慢慢踱去找公车回宿舍。眼光总是忍不住瞟向那些回家的线路，并自发地记下来，原来xx路和xxx路都可以回家。可是她并不是要回家啊。记着又有什么用。
　　她终于寻着一部可以直接把她载回宿舍的公车，坐了上去。人很少，不过两三个，大抵是晚上了，她住的那头又不是很热闹。她选了左手侧第三个位置坐下。
　　习惯性地看出窗外，却发现正对眼睛的那里模糊一片，不知是被什么磨花了。由此看去窗外的行人街景也变得模模糊糊地，难以看清。于是她把头转回前方。
　　车里好静。没有了往常坐车时的人潮汹涌，人声鼎沸，不再需要小心提防地拿好包包，紧握扶手支撑身体，车里的时间忽然流动得很慢。封闭的空间内渐渐生出些压抑。
　　只好又把头摆向窗外。模糊了面貌的人，只能辨出身上衣服的色彩，红的绿的、蓝的紫的。一对穿着校服的小情侣正旁若无人地在路上玩着跳格子，动作是那样的轻盈。公车一驶而过，苏纯向后定定地望着，舍不得移开眼，耳边仿佛还能听到那欢快的笑声。
　　不知怎么又想起了刚才沛宁脸上的温柔笑意，他来接她时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那样的默契，让她不觉地羡慕，忍不住要逃开。所以刚才才会那样不愿意搭他们的顺风车回去吧。
　　真的是有点羡慕呢。想否定都不行。不是看着别人幸福就心满意足了吗？原来只是自欺欺人。原来还是想着渴望着那种幸福降临在自己身上。
　　司机不知何时开了广播听电台，播着的是梁静茹的一首旧歌《Fly Away》。
　　“FLY AWAY 无穷无尽是你深邃的眼睛 看着你就可以让我茫茫人海里找到安定 FLY AWAY 当我不顾一切无止境追寻有一个人有一颗心早已默默之中在那里”
　　苏纯静静地听着歌，歌词在脑海中不断反复循环。真的是只要她努力追寻，那个他就会出现在她的身边吗？那个能驱走孤单、带来温暖的他？
　　那她要不要去不顾一切追寻？
　　她要不要呢？
　　她的心动摇了，在这样一个寂静的夜里，这样一辆安静的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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