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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天气忽冷忽热,来医院应诊的人骆绎不绝。雷奕嘉变得很忙,白天黑夜连轴转。经常刚回到家,就接到通知手术的电话而立刻赶回医院。
虽然那样忙碌,他却渐渐习惯在晚饭时间出外就餐。附近的小食店、小餐馆几乎都尝遍,当然最常去的还是“花生”。
是的,他是想再遇见当天帮他付了帐的那位小姐,把钱还给她。他不喜欢拖欠东西,如果那样东西是人情的话,他更是要想方设法还清。
所以他常在晚饭时间出来碰她。可惜半个月了,他并没有再次见到她。
或许她只是偶尔来这边吃饭吧。雷奕嘉心里始终觉得有些遗憾,不能再见到她,亲口跟她道一声“谢谢”。
那样难得的一个女子,在现在这个连真正乞丐都得不到施舍的社会,她竟然肯主动帮一个陌生人付帐,而且不求任何回报,他觉得他心中有个角落被触动了。如果他能再见到她,那该多好?
也许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天他终于碰到了她。
这天星期六,他轮休。早上一个旧识过来办事,他去机场接了机,帮他洗了尘,找了家酒店安顿好他,步出酒店大堂时,已是华灯初上。
这一带是办公楼聚集地有着本地曾以最高闻名的大厦。不过匆匆几年,中国遍地高楼迭起,曾经的最高排名不知要被挤压到哪里去了。
听说日本在筹建世界最高的建筑,而中国似乎也不甘示弱积极筹备。看着可真好笑,何时开始竞争变得只依表面,变得锱铢必较了?真正的领先,难道就靠这区区瓦砾的堆叠?何况这一时的世界第一高,也许还没动工完,就要被新的所替代了。
雷奕嘉一路慢慢的看着周边高楼裁减出的方块天空,一边慢慢的向停车场走去。忽然一个身影吸引了他注意,在他还没想清她是谁时,脚步便已跟了上去。待他看到她的侧面时,更是连忙疾步追了上去。
是她。竟然在这里遇到那个帮他付帐的她了。
直到两人在菜馆内相对落座,苏纯还有点精神恍惚,她竟然在没有预定的情况下跟别人来用餐,甚至那人只是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她是不是累疯了?不是被下了蛊吧?不是听闻说有人在路上跟一个陌生人聊了几句,便被下了药,把银行密码都告诉那人了吗?自己不仅跟他聊了几句,还跟他进了餐馆,等下不会连渣都不剩吧?
她轻轻地打了一颤。话说回来,刚才自己是怎么了,怎么会答应跟他来吃饭了?
苏纯认真地回想,终于把方才的片段凑齐。
今天虽是星期六,但是因为公司接了个大案,所以全员加班。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时间,待苏纯把手头上的东西整理好,同事们都下班了。这时华锐公司却说他们手上的资料不全,要人立刻送去。苏纯只好马上找出那份资料,坐车赶去。
唉,替人打工,真是半点不由人啊。她无奈的在车上叹了口气,边分出心提防不知会从哪里突然伸出的“第三只手”。
送完资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她筋疲力尽地拖着脚步走在路上,叹了口气,摸了摸肚子,果然早已是前胸贴后背。早知道中午就吃多点,可惜呀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吃。她自嘲地想,苏纯啊苏纯,你现在找块全身镜来照一照,大概就能知道什么叫行尸走肉了。忽然身后有人跑向她,下意识的她回过头,紧张地抓牢自己的包包,然后她看到一个俊雅温文的男子站定在她身后,正用一种带点喜悦的眼光看着她。
似乎不是坏人,看他的眼神好像还认得她。不过究竟是谁?她该认识吗?
她立刻搜肠刮肚的想,难道是刚才华锐公司的?不过她好像没见到他啊。要不是就是以前见过的,那双眼睛好像有点熟悉,可是究竟在哪里呢?唉,实在是太饿了,连脑袋都昏昏的不能思考。
她决定放弃思考,开口问他。而这时对方主动开了口:“请问你还记得大概在半个月前曾在东川路的一家叫‘花生’的餐馆帮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付了帐?”
提起“花生”,再加上此刻眼前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她就记得了。
原来不是什么旧识。苏纯暗暗松了口气,心也定了下来。
她最怕这种认亲似的相遇,因为她总是很容易地忘记过去的人和事,就算是以前同桌三年的同位,她也忆不起丝毫特征。记得上一次也是在路上被人缠上,说了半天,才弄清原来那人原来是她小学旁边班的一个同学。那一刻她真是哭笑不得,只对那人的记忆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说回现在,她终于记起站在她面前的人是谁了。原来是那双眼睛的主人。她承认在头两天里她的确对那双眼睛念念不忘,一闭眼总在眼前。可是时间终归是一样残酷的东西,那双眼睛是很难忘,可是时间一久,终于还是被记忆置在了偏僻的角落。
她想了想,最后还是用上了礼貌中带点疏离的态度,毕竟对方只是一个陌生人。
“请问有什么事吗?”她不带什么感情的问道。
对方稍稍怔了怔,但是随即温和地笑着道:“我想把钱还给你,顺便请你吃饭当作感谢。不知你现在是否有时间?”
照理来说她应该马上拒绝,对方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人,那天她只是心情太好、突发慈悲帮他付了帐,根本不需要为了他良心好过而和他吃饭。可是为什么她会点了点头,说了声好呢?是因为他的声音太过悦耳,还是他的样子看起来很诚恳不像是坏人,抑或是因为她发现他因她的疏离而眼光一暗?
见鬼了,她怎么会觉得对方眼光一暗?对方明明带着一副眼镜啊,即使是也可能出于阳光反射的原因。
总之不管苏纯如何作想,5分钟后的她和他走进了附近一家餐馆,落座点餐。
“那天我太愕然了竟忘了对你说谢谢。谢谢你那天帮我付了帐。”对方温和一笑。
“小意思,那只是举手之劳。”苏纯也微微一笑。
“难得有缘再遇,能通个姓名么?”对方还是暖暖地笑着,况且他的理由那样合理,实在是难以拒绝。有缘最是难得。
见她有些犹豫,他笑得又深了一些:“我姓雷,雷奕嘉。省人民医院的一名心脏科医生。”
既然对方都说了,再迟疑就是不敬了。苏纯于是也大大方方地开口:“苏纯,纯白的纯。一家合资公司的初级助理。”
“幸会。”对方伸过来一只手。
“幸会。”苏纯也伸出手。对方握手的力度时间都掌握得很好,热情中不失礼貌,顿时让苏纯好感大增,原来的那丝僵硬消失,人渐渐放松下来,打量起餐厅里的布置。
正看得入神,对方忽然笑着低声说了句:“终于不把我当坏人了?”
“啊,你说什么?”一时间没听清,苏纯于是问道。
对方笑而不答。见苏纯用带着询问的眼神看着他,于是解释道:“刚才你进来时全身绷得紧紧的,像随时要起身跑走,我还想是不是我长得太像坏人,吓到了苏小姐。”
原来对方一直在观察自己,苏纯不好意思地笑笑,忙道:“雷先生,说笑了。怎么会呢。”
“不是就好,要不我真该马上找块镜子好好检查一番。”他一脸正经地说着,似乎真有其事。苏纯忍不住被他的表情逗乐,笑了起来。雷奕嘉于是也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即使隔着眼镜,还是非常好看。
两人一笑,从开始一直盘绕在他们周边的疏离气氛便一扫而空,两人边吃边聊着一些听来的或工作上的笑话,气氛倒也十分融洽。
一顿饭下来,两人相谈甚欢,都有点意犹未尽。
“今天要换我谢你了。谢谢今晚你这顿饭。”苏纯嘴角弯出一个较大的弧度。
“我也只是以饭易饭,聊表感激罢了。”雷奕嘉双手插在裤袋里,微微的一耸肩。
“那……在下就此告别。他日有缘再会。”苏纯学着古装片里的回答,一拱手,转身就要离去。
对方却叫住她。“不知在下是否有幸得知姑娘的电话号码?”
苏纯定住将转的身子,对方正以带点认真带点恳切的眼光注视着她。
她有片刻的迟疑,毕竟萍水相逢不该再有什么后续。不过……她看了看他的眼,念在他在她那么饥饿难耐的时候请她吃饭,刚才的举止又那么恰当,她就再破一次例吧。于是她一笑向他踏前几步,说出一串号码。对方低下头,不急不缓地保存好,然后抬头向她一笑,按下通话键。
不知道是不是他笑容的原因,她突然有些紧张,于是忙低下头从包中拿出手机,急急按下拒听。然后调出号码,打下雷奕嘉三个字,保存好。
“行了。”她向他点点头。
“嗯。”他轻应一声。
“那再见。”苏纯挥挥手。
“再见。”他也从袋中抽出手,轻轻一挥。
两人就此作别。她转过身一直向前走,没有回头。她握了握手机,然后笑了笑,把它塞回到包里,如无意外,这个号码是再无使用的那一天。至于他,如果有缘的话再碰面吧。
那天后不久便迎来了新的一年。新年伊始,万象更新。诸如突然中了□□啊,天上掉下大捆钞票这类的愿望苏纯是不会有的,她只希望身边每个人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而她能够离目标更近一步。
这天夜里十点,工作了一天的苏纯早早地洗刷好,钻进了被窝。很快睡意萌生,进入梦乡。可没过几分钟,电话声就震天而起。
“谁这么讨厌扰人清梦啊……”
苏纯嘟嚷着挣扎爬起来,接电话。电话很快就收线,可苏纯因电话的内容而睡意全消。她立刻从床上弹起来,穿好衣服,拿上钱,冲出家门。
“请马上送我到省人民医院。”她焦急地坐进的士,对司机说。
司机也不如往常般热衷寻根究底,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发动了汽车。
孤单的的士载着一个忧心忡忡的人在冷冷的夜风中奔驰,车灯照出不足数尺的路面,前路茫茫一片,正如苏纯此刻的心情。而刚才那通电话里说的是,思遥患急性盲肠炎,送院手术中。
一下车,她就急奔进医院,问过值班护士,来到手术室所在的那一层。
手术还没结束,远远的,她便看到了“手术中”那三个字,衬在冰冷的黄光上,在昏暗的过道里,犹自突兀。她急速的脚步就那样定住了,有一刹那,她竟使不出一分力向前多迈一步。
她就那样死死盯着那三个字,过了好久,才终于走到手术室门前。
她就那样呆呆站在门前好一会,才因为腿酸,坐在了旁边的长椅上。长椅冰凉入骨,可她还是坚持着,想象着思遥现在躺着的手术台是否也是这般冰凉。
唉,还是我够意思吧,和你同甘共冷。她想笑一笑,无奈笑不出。大概是今晚比较冷,把肌肉都冷僵了。
她抬头看了看空荡荡的四周,这样的时刻,竟只有她一个来了,她手机中并没有思遥父母的电话,她只能一遍一遍地拨打欣姐和茜茜的电话,可是一个关机一个暂时未能接通。
终于她放弃拨打,手垂了下来,可是仍紧紧握着,手因过度用力而泛红,疼痛。可她舍不得放,这可是她跟外界的唯一联系了。
越晚天越冷了,刚才赶得急,她没来得及披上外套,此刻更是觉得夜的寒意从她的每一寸渗了进来,融入到她的血液中,冷得难受。她于是用双臂环住自己,尽力与空气中的寒冷抵抗着。
她想要不想些什么分散一下注意力,却越来越发现周围真的静得离谱,用小学时学到的一支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来形容真是无比贴切。怪不得那么多恐怖片要用医院这个场景,真的光静这一点,就让人毛骨悚然了。
她胡乱地想着,却只觉得害怕在她心里迅速扩张,攻城略地,所向披靡。
好吧,她真的怕极了这冷冷的夜晚。
她怕极了这该死的寂静。
更怕极了思遥会有事。
“苏小姐?”
刚做完手术的雷奕嘉揉揉酸痛的脖子,从手术室走了出来。当他看到旁边手术室旁长椅上坐着的那个人时,他几乎不能置信。
他又向前走了几步,走廊上的灯好暗,只薄薄的笼了一层在那人身上,隐隐约约的,只有一个约摸的轮廓,他不敢就此确认。见那人没有丝毫反应,就又问了一句:“苏小姐,是你吗?”
这次,那人缓缓的抬起了头,双眼无甚焦距地看向他,在看到他时微微的一亮,可随即消失不见。
是苏小姐没错了。他轻轻吁了一口气,继续走到达她跟前。她眼中有丝困惑有丝茫然,只怔怔看着他,像是想不明白他为何会在此处出现。
她该是忘了他在这里工作了,他心中一叹,转眼看了看依旧亮着灯的那三个字,了然了她的状况。然后他留意到她身上单薄的衣服,环抱着身体的双臂,于是半俯下身对着她的眼睛说:“你等我一下。”
见她还是没什么反应,他又不放心地看了她几眼,然后匆匆赶上楼,取过外套,又急忙下来,重新站在她面前。
他把外套轻轻披在她身上。
“哦,谢谢。”她低声回答,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他坐在她旁边,看她脸色不再那样冷得发白,才温声地问:“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吗?”
她双目下垂看着地面回答,声音带了点嘶哑:“我的一位好朋友患了急性盲肠炎,在里面做手术。”
“怎么只有你一个?”他继续柔声问。
“其他人联络不上。”
雷奕嘉静静陪在她身边,不再说些什么。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搓着手,突然用着几不可闻的声音问:“你说她会有事吗?”
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哦,急性盲肠炎只是一个小手术,不会有事的。你不用担心。”怕因为他顿了一下,不能说服她,她还没来得及回话,他便又补充道:“这个病的手术操作很简单,手术后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好好调养一下,过几天就能出院……”
“呵。”她忍不住笑了出声,“你怎么好像比我还紧张啊。”
他见她笑了,也放下心来,跟着笑了笑。
“多谢你雷先生,我现在好多了。”她转过脸看着他,“哦,我应该叫你雷医生才对。”
“不都是一个称呼,你没事就好。”他温和地一笑。
“打搅了你这么久真不好意思,你要不先回去休息吧,我一个人在这里就行了。”
“没关系。我也没什么事,多个人陪陪还是好的。”
她还想继续劝说,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她急忙站了起来,迎了过去。
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对她说“手术成功”。她突然不知说些什么好,全身紧绷的细胞都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她回过身,雷奕嘉正站在她身后满脸微笑看着她。
“她没事了。”她觉得她的声音都不像是自己的。
“嗯,你的朋友没事了。”他肯定的道。
“真的没事了。”她突然觉得眼睛有点湿,刚才再害怕都没有哭出来,这时却忽然有了大哭一场的冲动。当然她不会这样做,所以她用力眨了几下眼,把泛上来的泪压回下去。
他温柔地注视着她,点点头。
“谢谢你,今天多亏有你陪我。”
“那是应该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手术的第二天,欣姐和茜茜终于赶来探病。思遥一点没有昨晚刚推出手术室的虚弱样子,重新变得龙精虎猛,大嚷着要出院了。
苏纯在一旁哭笑不得,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另外两关就没那么好过了,欣姐和茜茜一人站一边责怪她这么大个人了都不会照顾自己,思遥只好耸拉着耳朵,摆尾求饶。
苏纯看着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希望从今以后她们每一个都像今天般健康,再不要有昨天那样的情况发生。她想起了雷医生,真是个难得的好人,他昨天借她的外套还乖乖的躺在她家里呢。昨晚他送她回去后她竟然不记得还,而今天出门竟又忘了带出来。看来昨晚真是把她给吓坏了。
唉,不过要是真的带了出来,又被这三个八卦看到的话,她就是有一百个口也解释不清了。
看样子,她只能下次找机会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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