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赋词

　　直到黄昏后，才有人轻轻敲击我书房的门。
　　“进来。”
　　有人推开了房门，是几日不见的周儒，可便是这短短的几日，他送别了自己唯一的亲人，也是这几日，让他满目风霜。
　　“属下见过小姐。”
　　我有些疲惫的按向眉心。
　　“都安顿好了？”
　　“是。”他深叹一声，那张脸上充斥着冰冷的漠然“小姐放心，属下再不会意气用事。”
　　我微微点头，更觉得疲惫
　　“今日舟车劳顿，你回去休息吧。”
　　过了一会，他却仍未离开。
　　“小姐。”他蓦然跪下“属下想问句不该问的，小姐真的打算嫁给世子？”
　　“既然知道不该问，就不要问。”
　　“是。”
　　他不再说话，所有的好奇戛然而止
　　我揉额吩咐
　　“圣上口谕赐婚，这两日传遍京都，想杀我的人必定又多了几成，阿靖这几日又受了伤，府里府外，你都要多加小心。”
　　“属下明白。”顿了一会，又问“阿靖，受伤了？”
　　我微微点头
　　“小毅误伤了她，你替我去看一看。”我伸手讲桌案上的补药推向他“顺便把这药给她。”
　　他看着药盒呆滞片刻
　　“小姐，阿靖既为影卫，为主子受伤是理所应当的，再次她长年飘荡，不知伤了多少次，这些药太过名贵，这……”
　　“拿给她。”我微微皱眉“别让我说第二遍。”
　　他应了声“是”便拿着药退下了，一时间，书房又回归宁静。
　　我其实知道周儒想说的是什么，他想说我如若嫁给了萧君玉，怕是日子会更加艰难。
　　我又何尝不知呢。
　　明日，约莫又是一个风起云涌的天气，既然坐上了世子妃的位置，必定有心急的人会对我下手，该来的总会来。

　　果然，第二日晨起，风雨交加。
　　我命令全府戒严，让周儒安排了影卫在府外留守，自己则坐在书房中，一步也没有出去。
　　一整个上午，风平浪静，没有我预想中的刺客，只是有个人要来拜访我。
　　周儒上来通报
　　“小姐，刑部尚书的女儿江小姐，非说想见您一面。”
　　江月蓉，那个对萧君玉情跟深种的女子，知道自己深爱的男人要娶别的女子，我已经能想到她凶神恶煞的表情，我实在不想浪费时间和这种人争吵。
　　“你去问问她，令尊通知律法，擅闯世子妃府邸的罪名，按照湘朝刑律，应该怎么判。”
　　院外隐约有吵闹声，纵然我在内院也挺到了女子的辱骂，可见门外之凶。
　　果然，等到周儒再回来通报时，眉头已经紧皱。
　　“小姐，那女子出言不逊，已经被属下送回江尚书的府邸。”
　　我勾唇笑了笑，这便是所谓的大家闺秀，在我的府邸门口泼妇一样大骂，真是不顾他父亲的脸面。
　　我仍旧是在书房中，今日一天都不愿见客，窗外仍旧下着暴雨，书房内更显湿冷，我很快便浑身冰凉。
　　看了一会文书，手指便显得僵硬，这时红莲恰巧进来，手中端着茶具，里内的香茗冒着热气。
　　她把茶盘端到桌案上，替我斟了一杯，递到我面前。
　　我只觉得双手冰凉，左手触碰到茶杯滋生一股暖意，于是便没有着急喝，只是先暖一暖指尖，右手继续看书。
　　过了一会，便听到她有些微弱的声音
　　“小姐，天气湿冷，再不喝，茶便凉了。”
　　她这一句话让我突然警觉，她从前从不会劝我饮茶，我畏寒，平日里她的茶总是沏七分热度，拿在手中可以暖上一阵，我向来都是等茶凉到五分热才开始喝，今日她却劝我快饮，着实有些奇怪。
　　我没有应她，神色如常，不想打草惊蛇。
　　过了一会儿，等茶凉到了五分，她再次开口
　　“小姐，茶凉了。”
　　我偏头看向她，才发现她的脸略有一些苍白，眼神不自觉的回避，于是便再看了看茶杯里的茶，蓦然冷笑。
　　“周儒。”
　　周儒立刻从门外进来
　　“小姐。”
　　我淡淡的看了一眼那杯茶，他立刻会意，飞奔出屋，过了一会儿，便抓了一只鸟雀回来。
　　他把茶杯里的茶喂给了那只鸟，不一会，那鸟便发出丝丝的哀鸣，最后喙部发紫，流了几口白沫，便在地上挣扎，被周儒一剑了结了痛苦。
　　红莲满脸不可思议的看向那只鸟，脸色惨白，惊慌的跪倒在地
　　“小姐……我……我没想过这药会害死你……我以为……”
　　我仍旧是神情冷淡，没有搭理她，只是吩咐周儒
　　“去到世子府，把江.青带过来，若是不给人，硬闯也无妨。”
　　“是。”
　　他于是飞快的出府，房内只剩下了我与红莲二人，红莲听到了江.青的名字，一时间更加面无血色，跪在地上抓住我的衣摆哭着求情。
　　“小姐！小姐！此事都是我一人所为，不关他的事，是奴婢对不起您！我求您放过他！”
　　她服侍我有四年有余，可是对于现在这个跪在地上梨花带雨的女子，我连一点同情都提不起来，只是冷笑着，没有说话。
　　时间快速的过去，她跪在我身旁不停的抽泣，我仍旧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看我手中的书。
　　周儒没过多时把江.青押了上来，他双手被绳子捆住，双目通红的看向我，显然是跟周儒已经有过一番厮杀。
　　他在周儒的按压下又挣扎了几下，最终被迫跪在我面前。
　　“你抓我来做什么？！我是殿下最信任的人！谁敢抓我？！”
　　我看着他发疯似的模样，勾起唇角冷笑。
　　红莲从我脚下哭着爬过去，抱住江.青
　　“江哥哥！你快说！都是我一个人做的！你是被冤枉的！你快说！快说啊！”
　　他停了一下，看到地下的茶杯和一地茶水，以及那只惨死的鸟雀，瞬间变明白了一切，发出几声狂躁的笑声，随后看向我
　　“对！你猜的对！是我指使她做的！我怎么能看着我二十多年来在殿下面前苦苦经营的信任，就这样被你一个女人夺走！怎么能看着殿下一步一步毁在你手上！”
　　我看着他，神色中透着玩味的冷漠。
　　这样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即便是萧君玉听了，说不定也不会相信，更何况是我，杀伐夺.权在京都本是常事，只是夺.权还要给自己安一个保护主上的借口，实在是厚颜无耻。
　　我看着地上咬牙切齿，双目赤红瞪向我的人，终于冷笑。
　　我拿起剩余的茶壶，轻轻斟了一杯，向桌案前推了推，首次开口
　　“周儒。”我淡声吩咐“给他灌下去。”
　　有片刻的沉默，随即周儒拿起那杯茶，毫不犹豫的便要给江.青灌下去，红莲霎时间崩溃，大叫着与周儒纠缠，江.青则紧抿着嘴唇，死活不愿张开。
　　“小姐！小姐！我替他喝！我替他喝！”
　　红莲说着便要去抢周儒手中的那杯茶，江.青大震，猛的伸头撞翻了那杯茶，红莲跪倒在地，余波未平的大口喘息，看着身旁的江.青。
　　他若真不愿连累为他肝肠寸断的人，本就该喝下那杯茶，只可惜，他连赴死的勇气都没有。
　　我缓缓抬头，看着凶神恶煞一般的江青。
　　“我已经给了你赴死的机会，若你再想向我求死，最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看了看窗外磅礴的大雨，蓦然便想到，我跪在世子府那日，也是这样的暴雨天，面前的人灌了我血毒，甚至找了一个侍卫想羞辱我，当时，我似乎让他不要后悔。
　　连加上他加害小毅，今日借手红莲下毒，已经是第三次，事不过三，这是我可以忍耐的最大限度，即便今日不杀了他，他欠我的，我也该一样一样的让他还回来。
　　我看向红莲，又看向周儒，他会意，伸出手向红莲的脖子上劈去，她立刻晕倒在地，几个下人上来，把她拉回自己的房间。
　　书房便只剩了，我与江.青，周儒三人。
　　那一刻，我看到江.青舒了口气，渐渐平静，我轻蔑的看向他
　　“既不想她被牵连，当初何必拉她下水。”
　　他冷冷一笑
　　“你要跟我算账，何必提上她？她是我的女人，我想让她怎样由不得你！”
　　我挑眉看向他
　　“那我今日也不跟你废话。”我终于起身，缓缓走到他面前，看着他被迫仰视我“我问你，当初我从江夏冒死把我的徒弟送回来，你给他用了什么极刑？”
　　他愣了一下，似乎早已忘了这么久远的事了。
　　“不过关了几天而已。”
　　“是吗？”我冷笑“那他背上的十几条鞭痕是怎么来的？”
　　他皱着眉，半晌，轻笑一声
　　“你又何必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他的家人怎么死的，我们两个心知肚明。”
　　我有一瞬间的沉默，确实，我没有资格审问他这一点。
　　旋即冷笑，我俯视他的脸
　　“是，他的账，还得他自己来算。”我双目冰冷“倒是我与你的恩怨，该先清一下。”
　　我缓缓走到书房门口，看着外面的暴雨
　　“我看你身上的戾气如此重，也该淋一淋雨，冷静一下……”
　　周儒听了这话，立刻明了，拖住江.青便向暴雨中带，让他跪在院子里，面相我的位置。
　　他却死活不跪，只是狠厉的盯着我。
　　周儒发狠，抽出剑便向他腿上刺入，鲜血淋漓，如此一来，他不得不跪下。
　　周儒收了伞从大雨中走了回来，留下独自跪在院中的江.青。
　　“小姐，天气湿冷，属下会看着他，您回去休息吧。”
　　我没有说话，伸出手拿了桌案上的一个冰蓝的茶杯，从袖口里拿了一小包药粉，倒了进去，随即向外走去。
　　“小姐！”
　　雨下的和那日一样磅礴，周儒撑了伞跟在我身后，我伸出拿着茶杯的手，那杯子很快便注满雨水，而我的衣袖也随之潮湿，凉意丝丝浸入。
　　我走了过去，看着痛苦挣扎江.青，心头一阵冷笑。
　　他因为双腿的疼痛，正在雨中挣扎，我却毫无同情之意，曾经，我也这样在雨中挣扎过，当时我的心疾正在发作。
　　我伸出左手握住他的下颔，冰冷的右手将那杯水灌入他口中。
　　他瞪大双眼想要挣扎，却无奈双手被捆，双腿受伤，根本无力反抗，而我已经微微的失神，想到小毅背后狰狞的疤痕，想到那日因为他的挑拨离间，萧君玉对我冷眼相看，想到我与他无冤无仇，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下毒手。
　　直到那杯毒水灌进他腹中，他的双目都显得空洞无神，他面容痛苦，蓦然吐出一大口血，染红了我握住他下颔的手。
　　我放开他的下颔，看见他在地上苦苦挣扎，随即勾唇一笑。
　　“你既如此喜欢用血毒，我便陪你用，尝过了生不如死的滋味，才知道这毒什么人能下，什么人不能下。”
　　我看着他又一口鲜血喷溅而出，嘴角更带笑意
　　“只可惜我的侍卫对你没有兴趣，改日我再送个断袖过去，与你畅谈。”
　　他挣扎着爬起来，火一样的眸子看向我，吐血不止，源源不断的血汇在院子里，染红了整块石板地，他整个人在血泊中扭曲大叫
　　“你这蛇蝎……”
　　我转身看向灰白的天空
　　“我不是圣人，今日因果相报，理所应当。”再次与他对视，我丝毫没有畏惧“你今日记住，无论你接不接受，我都是谕旨的世子妃，你今后见了我都该像见世子那样行君臣之礼，我今日留你一命全因世子，下次若你仍旧不知好歹，我也没必要再顾及情分。”
　　言毕，我转身走回书房，留下他一人在雨中蜷缩痛不欲生。
　　我从镜台上拿了一块白帕，轻轻擦拭指尖的血丝，这期间，周儒看向我的目光一直十分异样。
　　我淡声道
　　“怎么？没见过我这幅样子？”
　　他这才回神，连忙跪下身，低下头
　　“属下不敢。”
　　我勾起唇角，却没有笑意
　　“我杀过的人，远比你看到的要多，只是你杀人见血，我杀人却从不沾手而已。”我擦干净了指尖，将白帕放在油灯上，让它化为灰烬“杀人不用自己的手，才是这大湘朝堂，唯一活下去的方法。”
　　“属下明白。”
　　你根本不明白。
　　我叹了一声，继续坐在软椅上看文书，这期间院中不停的传来痛苦的呻.吟，我却仍旧安之若素。
　　不知过了多久，暴雨停歇，只留满室血腥，声音也消失殆尽，我才开口
　　“把他送回去。”我轻轻合上了书页“再让人把院子里的血都清干净。”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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