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赋词

　　我看着跪在地上泪痕满面的周小萱，厌恶感油然而生，微微皱眉。
　　周儒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你这孽畜发什么疯！”
　　“哥！我没疯！”她转过头来看向我，轻蔑一笑“苏锦，纵然你今日将我和孩子都杀死，云逍也不会再对你动情！你们中间隔了多少条人命，你不会不知道吧！”
　　动情。
　　这个词放在谢云逍身上实在是令人作呕，养育了他十余年的师父他都可以横刀斩首，他的那颗心，何来情字可言？
　　“他对谁动情，我不感兴趣，他的妻儿骨血，也与我无干。”我勾了勾唇角，眼中并无笑意“他浑身上下，我只要那颗人头。”
　　她不可置信的看向我
　　“你……你要杀了他？你……你怎么可以……”
　　我没有开口，周儒此时又站了出来，对着周小萱斥道
　　“闭嘴！在这京都皇城，苏小姐想杀谁连皇帝都管不了！你莫要不识好歹！”
　　我倒是没有看错周儒，他很聪明，知道周小萱若再问下去我真的有可能动杀手，才一声呵斥让她闭嘴。
　　可周小萱却丝毫不领情
　　“你为什么杀他！你凭什么要杀……啊！”
　　周小萱一语未尽，便被周儒一掌击倒。
　　他这一掌，用尽全力。
　　“你真以为他会娶你？！他早已带兵进了北梁！他明知你暴露之后会有性命之忧，却还是躲去了北梁！留下你一个人等死！你还以为他会娶你吗？！”
　　周小萱痴傻一般坐在地上，显然被周儒方才的一番话惊到了。
　　“不会的……他不会的……他便是不爱我，难道连孩子都不要了吗……”
　　周儒蹲下身，心疼的抚了抚她的额发，将她抱在怀里安抚。
　　“小萱，听哥哥的，这孩子不能留，你把药喝下，哪怕与所有人为敌，我都带你回江夏，京都……我们再也不回来了。”
　　他这一句与所有人为敌，决然是包括了我。
　　周小萱猛的将他推开
　　“哥！我不要！我不回去！我要在这里等他！”
　　“你听话！”
　　“我不！我要把孩子生下来！我要等他来娶我！”
　　周儒气急，不由分说拽着她便向外走，她却死死拖住。
　　“跟我去见傅医仙！”
　　“我不！”
　　周儒的掌心颤抖着，猛得将周小萱推开，拔出腰间的佩剑指向她
　　“周小萱！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周小萱难以置信的看了看周儒，又看看横在眼前的剑，竟一句话也没说。
　　只是她神色中细微的变动，被我捕捉到，周儒似乎也有所察觉，慌忙想要收起剑刃，只是晚了一步。
　　周小萱大步向前撞上了那把剑，利刃瞬间割破喉管，鲜血横流，染红了我厅前的地板。
　　见多了这样鲜血淋漓的场面，但一个曾经活蹦乱跳的少女就这样在痛苦中凋零，我心中还是有所惊动。
　　周儒瞳孔放大，剑刃坠落，疯狂的扑上前抱住这唯一的亲人。
　　“小萱！”
　　红莲因争吵声也进了厅中，看到这一幕也被吓得脸色苍白，我转头对她说
　　“去叫傅司南。”
　　她这才反应过来，立刻转身小跑着去叫傅司南过来。
　　周儒捂住周小萱的伤口，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周小萱却只是笑了笑，拉住周儒的衣襟艰难的说了两个字，周儒听后却浑身一震。
　　她说得那两个字，明明声音极小，我却听的真切。
　　傅司南疾风一般赶来时，周小萱却已合上了眼。
　　他探了探周小萱的鼻息，暗叹
　　“断气了。”
　　不到十六岁的少女，一尸两命，临死只吐出了破碎的两个字“云逍”
　　谢云逍，你的残忍，我自愧不如。
　　“啊……啊！！……”
　　周儒歇斯底里的哭叫出来，脸上的伤疤显得更加狰狞，源源不断的血汇成一条小河，一如当年父亲死的时候。
　　被他害死的人，竟都是这般下场。
　　我从未见过一个男人哭成周儒现在的模样，毕竟是唯一的妹妹，死的又这样惨，任谁也无法接受，我便没再打扰，也没人敢从他怀中把周小萱的尸首抱去处理，我给了他一天的时间，接受自己唯一的亲人已经死了的事实。
　　然而一天过去了，他还是像死了那般抱着周小萱的尸体坐在大厅里，纹丝不动。
　　周儒平日在苏府极有威信，下人是不敢去打扰，便只好支支吾吾的像我通报。
　　于是当我走入大厅，便看到一个满头白发的男人死了一般抱着一具已然僵硬的尸首。
　　曾听闻伍子胥一夜白头，我本是不信的，如今看到这一幕，我当真信了，不过伍子胥白头是为愁，周儒白头，为伤，没有丝毫用武之地的伤。
　　我暗自皱眉，吩咐了一旁的下人
　　“去把尸首处理掉。”
　　几个下人如蒙大赦，赶紧上前到周儒怀中去抱尸体，却被周儒冰锥一般的眼神剜住，愣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我面无表情的继续吩咐
　　“抬走。”
　　几个下人相视犹豫片刻，最终咬牙上前掰开周儒的手。
　　“给我滚！”
　　说罢便一掌劈向其中一个下人，那下人立刻喷出一口鲜血，再没人敢上前。
　　“你想让她的尸首在这里腐坏，我可以不拦你，毕竟她是你的妹妹，是否入土为安也与我无干。”
　　他闻言浑身颤了一下，紧紧抱住周小萱的手松了一些。
　　那几个眼疾手快的下人还算伶俐，快速上前抬走了周小萱，逃也逃似的离去了。
　　厅中只剩下一个满目颓然的男子和一室仍未散去的血腥。
　　他缓缓伸手捂住双眼，泪水却从指缝中滑出来。
　　“我错了……我不该去做沈肆的死士，更不该来京都，不该让她认识谢云逍……”
　　我实在是看不起一个男子萎靡颓废的样子，对他如今的样子，更是厌恶。
　　“你若喜欢哭，大可到你妹妹的坟前哭个干净，害你妹妹惨死之人如今在北梁诗酒逍遥，你却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躲在我苏府，你如何对得起周小萱！”
　　他闻言再次颤抖一下，有所平静，将盖住双眼的手放了下来。
　　“周儒，周小萱已死，你如今也是孤家寡人，朝不保夕，你也知道我一直以来在这京都搅弄风云是因为什么，单凭你一个人若想置谢云逍于死地，堪比登天，我们如今志同道合，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若你仍旧举棋不定，我苏锦也不尚用唯唯诺诺之人，我还你自由之身，从此你的生死与我苏府再无瓜葛。”
　　我目睹过父亲的用人之道，留得住的留，留不住的杀，德才兼备的留，有才无德的杀，所以他率领的军队，向来是清廉刚正，所向披靡。
　　留不住的杀，也是父亲怕那些人才助纣为虐，所以只能杀之而后快，我说不出反驳之理，但周儒毕竟为我做事许久，要下杀手，我的确不忍。
　　我说完一番话，见他还未有所动，便转身要走，他却在此时开了口。
　　“小姐留步。”
　　我回过身看向他，他嗡动着苍白的嘴唇
　　“我如今已是穷途末路，若连小姐都信不过，在这京都，还有谁是可信之人呢？”他转头看向窗外，神色中掠过一抹我从未见过的狠意“罄竹难书之罪，属下会让他一样一样还，该死的，躲不掉！”
　　我扬唇一笑，迈步走出了大厅。
　　这个人，我没用错。

　　几天以后，我应许了周儒回江夏去处理周小萱的丧仪之事，身边可用之人便只剩了阿靖和红莲。
　　我自知晓了红莲与江.青的关系之后，许多事从不让她沾手，阿靖入府以来，我还从未派遣过她办事，如今正有一件令我寝食难安之事尚需一人完成，阿靖，自是最好的选择。
　　我吩咐让她来书房找我议事，她动作很快，看样子是在苏府清闲了几日，倒坐不住了。
　　“属下见过小姐。”
　　我点头示意她起来，淡淡的问
　　“我记得你说过，洛阳一事，你有参与？”
　　“是。”
　　“你说你杀了王素以及他成年的几个儿子，这其中，都有谁？”
　　“长子王典，次子王怀，三子王旌。”
　　“王典？”
　　我轻笑一声，终究是抓住了这个漏洞。
　　“那为何他前几日还在街心拦我的马车，戟指怒目的说要杀了我？”
　　她愣了一下，随即跪下
　　“这绝不可能，属下一剑穿心，他是绝不可能活到现在的！”
　　“我不关心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但是七日内，我要他从此消失。”我伸手拿过桌案上放着的王典前几日用以打伤我的剑鞘，扔到她面前“这是王典的剑鞘，你派人去查，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找到了不必通报，格杀勿论。”
　　阿靖郑重的拿起那把剑鞘
　　“属下领命。”
　　“还有”我抬眸看向她“这几日保护好毅少爷和乐阳郡主，若他二人有半分闪失，我唯你是问。”
　　“是，小姐。”
　　她领了命，更显得英姿飒爽，像许久未上沙场的士兵，快步向门外走去。
　　待她走后，我拿起一旁微凉的茶盏浅酌一口，发现自己的手竟也是冰冷的。
　　苏锦，你为何这么急着要将王典灭口？是畏惧吗？
　　我想了许久，确是畏惧，我畏惧小毅，我畏惧小毅若知道了他最敬爱的师父竟灭了他全家满门，他会不会也像谢云逍杀了父亲那样，杀了我呢？
　　想到着，全身竟又被渡了一层凉意。
　　我再次喝了一口茶，平定心神。
　　不敢再向下想，轻叹一声后，我打算先处理令一件事，便将红莲叫了进来。
　　“备马车，随我去一趟京兆尹府。”
　　“是。”
　　我在路上不敢多做停留，毕竟刺杀之事也不是没有可能在闹事中出现，我身边会武功的人都不在，只能尽力掩饰足迹，万事小心。
　　我下了马车以后，京兆尹府的人很快便认出了我，让我先进大厅，他们则去通报柳清臣。
　　只是我没想到，出来迎我的，不仅是柳清臣，还有他那弱柳扶风的夫人。
　　他的夫人一看便知是江南女子，皮肤白净，眸波似水，温婉柔和，更有病弱之美，并不是惊艳的娇丽，看着却也十分养眼，举手投足，尽显了大家闺秀四字。
　　柳清臣这样一个规规矩矩的人，娶的夫人自然也是守礼懂矩的。
　　我躬身行礼
　　“柳大人，柳夫人。”
　　她的夫人连忙上前将我扶起
　　“小姐见外了。”她说着，嘴角挂了笑，十分亲和“小姐实乃我救命恩人，怎好让恩人行此大礼。”
　　柳清臣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冰冷之色，看我的眼神也少了些警惕。
　　他抬手示意我上座，并让下人沏了上好的茶水。
　　“拙荆此次死里逃生，全靠小姐之药，我与拙荆谢过小姐。”
　　“大人客气了，臣女也并非单纯为了夫人，岂敢邀功。”
　　他没再说话，倒是他的夫人开了口
　　“小姐不知，我这病已入膏肓，药石罔效，本已做了一命呜呼的打算，是小姐之药让我得已残喘至今，无论如何，都该谢过的。”
　　我看着柳夫人，看起来年岁比我大不了多少，但已被病痛折磨的苍白孱弱，不知哪一天便要香消玉殒，我与她同病，下场应也好不到哪去的。
　　“我听说小姐与我同病？”
　　“是。”
　　他温婉一笑，声音十分柔和
　　“小姐比我小上几岁，病未入骨，又有傅医仙在身旁诊治，定能痊愈。”
　　我报以一笑
　　“承夫人吉言，苏锦孤家寡人，夫人有大人相伴，福泽深厚，定也能平复如故。”
　　我抬眼看了一下柳清臣，见到他欲言又止，便猜到了他想说什么，于是淡笑一下，顺水推舟的提了出来。
　　“大人不必犹豫了，待臣女回苏府后会将夫人的病情告知傅医仙，但他是否愿意来给夫人诊治，臣女无权干涉。”
　　柳清臣被我猜透了心思，轻咳了一声有些手足无措，但仍旧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那……我代拙荆提前谢过小姐了。”
　　我用眼神按时红莲把我提前准备的东西拿上来，客套了许久，是该说正事了。
　　她把一个小小的锦匣递给我，我放在了桌案上，下人取走，向柳清臣递了过去。
　　“大人，臣女有负所托，江夏一事已败，谢云逍携手下进了北梁。”
　　“败了？”他似乎也略显震惊，毕竟三万人围剿两千人，是势在必得的一战“我听闻你当时没有亲自指导，可是中间出了差错？”
　　我让周儒去江夏伏击之时本以为万无一失，只是没想到，府里出了内鬼。
　　“我行事之前有所疏漏，未察觉有内应作肆，伏击时梁军突至，为避免双方交战惊动圣上，我的属下只能下令全军后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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