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秦芫

　　秦芫和段修寒是在黎国战败后第二个月成亲的。

　　办得……很低调，只请了他们各自的几个朋友，季堂没有到场，只派人送了贺礼来。

　　顾兮浪家的小平安长大了不少，抱在怀里都能找人咿咿呀呀地聊天了。十几个月大的小孩子，香香软软的一小团，最是可爱，也最是好玩。

　　秦芫和段修寒成亲之后就老是央着他带她去茗泉山庄看小平安，这日也是一般。

　　秦芫到的时候顾兮浪正带着小平安在假山后面的小亭子里玩耍，小小的一团躺在周向特意给她做的小木床上，欢快的扑腾着小腿，“咯咯”地笑个不停。

　　顶端吊着几个小风铃，风吹过传出清脆的响声。顾兮浪就坐在她边上，摇着手里的拨浪鼓，母女俩玩的不亦乐乎。小家伙学步迟，到现在还不会走路，顾兮浪倒是着急，周向却是不管不顾，看到女儿就喜欢抱在怀里，不让她下地走路。

　　“小浪。”秦芫远远地唤她，顾兮浪闻言抬头，笑的更开了，“我还纳闷呢，你今儿怎么还不来。”

　　秦芫默默心虚了一下，偷偷瞪了一眼一旁笑得高深莫测的某人，都怪他，早上她本来早早就起来了，可他倒好，还赖在榻上不肯起来，非要让她过去替他穿衣才肯起来。可谁知她认命过去了，反倒又被他一把拉到榻上……

　　想到这里，秦芫脸上不免一阵发热，哎呀不想了。

　　秦芫不理她，坐到小木床的另一边，伸手摸了一把小平安滑嫩嫩的小脸，笑盈盈地：“小平安有没有想姨娘啊？”

　　像是回应一般，她的小手举得高高的，整个人扑腾得厉害，小腿一蹬一蹬的，看着自家娘亲，小嘴先是咕噜几声，吐出几个泡泡来，“娘娘……姨……姨姨……”

　　她这意思，便是要秦芫抱了。

　　顾兮浪哭笑不得，在她小脑袋上一点，笑骂：“个小没良心的，到底谁是你亲娘呀？”

　　这是有渊源的。在她六七个月大的时候，那会儿秦芫常常来山庄找她们母女，不知道是不是缘分，小家伙特别喜欢秦芫，每次都爱黏着她让她抱，有时候尿了被娘亲骂，本来也只是小声哭着，一看见秦芫过去，就哭得特委屈，瘪着嘴，小脸上全是泪痕，好不可怜。

　　顾兮浪见状实在是又好气又好笑，也不知道这家伙像谁，鬼灵精。

　　更让她郁闷的是，小家伙最先会喊的是“姨姨”。

　　秦芫俯身抱起她，在她的小脸上“吧唧”一口，笑眯眯地：“不如小平安送给我得了，你看我们才像母女呢，是不是啊，小平安？”

　　小平安附和着“咯咯咯”笑得好不开心。

　　一直没说话的段修寒也附和，“正巧，我也想要个女儿。”

　　顾兮浪翻了个白眼，被他们气得不轻，佯装嫌弃，“赶紧带走。”

　　秦芫笑着想把怀里的小家伙放到地上，扶着她学步，可一把她放到地上，她就开始很不情愿的嚷嚷，咿咿呀呀地叫唤着，使劲儿地攀住秦芫的脖子，不肯下来。

　　秦芫无奈：“我总算知道她为什么到现在还不会走路了，黏人的功力太强了。”说着她又道，“把小平安送我，我一定让她早早学会走路。”

　　段修寒在一边煞有其事地点头附和。

　　顾兮浪：“……”非要一来就跟她抢女儿吗？

　　“在说什么，笑得这么开心？”周向姗姗来迟，在顾兮浪身边站定，宠溺地看她一眼。

　　顾兮浪“嗷呜”一声，转身扑进他怀里，“呜呜呜，周向，他们欺负我，还要跟我们抢女儿。你女儿个小没良心的，跟秦芫比跟我还亲。”

　　周向哭笑不得，为了安抚妻子，只好意味不明地朝段修寒说，“想要女儿，自己生啊。”

　　顾兮浪扬起下巴，“就是。”

　　转头正要跟秦芫说什么，忽然瞥到她因为抱着小平安而被揉皱的衣服，露出的那一截白皙的脖子，只不过，那脖子上……啧啧啧。

　　看着看着她笑得就有些不怀好意，朝秦芫努努嘴，刻意压低了声音，却难掩笑意：“我说今天怎么来那么迟呢，原来是战、况、激、烈啊！”

　　“战况激烈”四个字被她刻意咬得有些重，秦芫起初还很茫然，但顺着顾兮浪的视线低头看到自己脖子时，“哄”的一声，她整个人像是要着火了一般，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坐立难安。

　　想着更加生气，频频向一旁和周向聊天的段修寒射去眼刀。

　　秦芫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段修寒没听见她们的对话，自然是不知道她又为何生气了，还自顾自地茫然着。

　　等回去之后，到了晚上，他就知道为什么了。

　　抱着被子和枕头站在门外，低声下气的，左一句甜言右一句蜜语的哄她，最后竟还扮起了可怜来，把秦芫磨得没了脾气，犹犹豫豫的，“那你保证，今晚咱们只睡觉。”

　　他赶紧接过话茬，“我保证。”

　　这才被放了进去。

　　可是……

　　秦芫：“喂，你手放哪儿呢？”

　　某人很不要脸地在她耳边吹气，刻意低沉着嗓音，用很魅惑的声音说话：“芫儿，你不想吗？”

　　她挣扎反抗，“都说了今晚只睡觉的！”

　　某人：“我们不是正在‘睡觉’吗？”

　　秦芫：“……唔”明明她说的睡觉不是这个意思啊啊啊！

　　——

　　十年后。

　　宁王府。

　　花园里墙边的大树上，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正趴在枝头，伸长了手去掏树上鸟窝里的鸟蛋。就在快要够着的时候，突然传来一声带着紧张的呵斥：“段熠丞，你在干什么？”

　　嗷呜——被发现了！

　　被唤作“段熠丞”的小男孩吓了一跳，赶紧哼哧哼哧爬下来，低着头跑到女子跟前，抬起头心虚地笑：“娘，丞儿只是想看看鸟窝里有没有鸟蛋。”

　　秦芫到现在仍然心有余悸，若不是她要回房拿个东西，这小子还不知道要在树上呆多久，呢！想着就生气，她板起脸，“娘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准爬树不准爬树，你把娘说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是不是？”

　　“娘……”他很委屈，明明爹都已经在教他功夫了，不过就是爬个树嘛，娘干嘛这么大惊小怪。

　　虽然心里不服气，但爹说了，在段家，娘和祖母都是女子，他们作为府里的男人，是不能和她们起冲突的，凡事都要让着她们。是以，他才低着头听自家娘亲的教训。

　　等段修寒回府，就看到儿子一张委屈的脸。他挑了挑眉，“怎么了这是？”

　　秦芫没好气：“你自己问他。”

　　段修寒转头看儿子，他小声道：“爬树。”声音里都是委屈。

　　段修寒想笑，但自家娘子仍绷着脸，他还真不敢笑出声来，只好先委屈儿子了。想着他便沉了脸，故作严肃：“该骂！你娘平时是怎么和你说的？爬树危险你不知道吗？”

　　段熠丞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爹，可爹明明不是这么跟自己说的，爹说，段家的儿郎，要有一身好功夫，不仅如此，学问也不能落下。他平时都跟着先生做学问，等爹空下来了，就会亲自教他武功，扎马步，翻跟头，射箭，一样不少。可爹现在的变脸，是怎么回事？

　　他还兀自纳闷，就看见他爹对他眨了眨眼睛，他突然就懂了，他爹就是个重色轻子的人！段熠丞在心里默默鄙视自家爹爹，面上却配合得很完美，乖乖的：“丞儿知错了，娘不要生气。”

　　秦芫看他一眼，终于放缓了神色。

　　段修寒见状非常满意，自家儿子真是孺子可教也。

　　到了晚上用膳，段熠丞坐在祖母边上，抬头看了一眼爹娘，开口：“娘，前几日平安姐姐说她爹娘带她去了漠北玩儿，她说那儿可好玩了，她们还去了好多好多地方。”顿了顿，小心翼翼地接着问，“我们能不能也出去玩啊？”

　　段修寒看他一眼，“食不言寝不语。”

　　段熠丞：“……”又转头看他娘，可他娘愣是连个眼神都没给他，顾自己吃饭。哼，他有小情绪了。

　　老王妃看宝贝孙子一脸不开心，赶紧安慰，夹了好多菜给他吃，好多都是他娘严格限制他吃的。他偷偷看了一眼娘亲，发现她并没有制止的意思，赶紧将菜塞到嘴里，唔好好吃，笑的眼睛都没了。

　　晚上睡觉，段修寒紧紧挨着她，突然想到儿子说的出去游玩，又想到季堂临终前把他召进宫说的那番话，“她这辈子心里始终有一个结，想必你也知道。事情是因我而起的，我会给个交代，但不是现在。你只要记住，这五年内你不要带她去黎城。五年之后随你想什么时候带她去都可以，他始终都会在那里。”

　　他最开始听到这番话的时候是好奇的，但涉及到她，却又让他不得不谨慎对待，只好按耐住心思，直到席间丞儿提起游玩的事情，才想起这件事来，不然他怕是也要忘记了。

　　思及此便起了心思，问：“丞儿说想出去玩，我看也行，前几日皇上倒是有把丞儿召进宫给太子做伴读的意思。不如就趁着丞儿还有功夫玩，咱们带他出去好好玩玩？”

　　秦芫转过身，看他：“皇上要让丞儿给太子做伴读？”

　　季堂死后，仍旧把皇位传给了前太子，到底是兄弟一场，季堂这一辈子也做了太多的错事，到后来也想尽了一切办法去弥补。

　　前太子称帝，小公子被封做了太子，前太子妃由于始终陪伴太子，不离不弃，封作皇后，并且遣散后宫。皇上对这双妻儿可谓是极其看重。他说过，他不想再步他爹的后尘了，经历了这么多的变故，也看透了，应当把握当下，好好珍惜眼前人。

　　段修寒笑了笑：“嗯，”似乎是看出了她眼里的不舍，接着说：“皇上对太子很是看重，什么都给的是最好的，若丞儿能跟着太子，学到的必定不会比咱们府里先生要教的少。况且，他也大了，是该放他出去好好历练历练了，不该总把他捆在我们身边。”

　　秦芫虽然不舍，到底还是接受了。便问他：“那你想带他去哪儿玩？”

　　段修寒眸光一闪：“黎城吧！”

　　黎城是前黎国，被收复之后便改名叫“黎城”了。不过黎城山清水秀，风光倒是极好的，秦芫想了想也就答应了下来。

　　正是三月间，杨柳青青，桃花争艳，一路南下，风景真是怡人。

　　他们一家住在黎城的客栈里，要了靠水的屋子，三个人挤在一间屋子里，好在屋子足够宽敞。晚上睡觉时母子俩睡在床上，段修寒就收拾收拾旁边的软榻将就。

　　他们到黎城的第二天就下起了大雨，势头很猛，下了好几天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到了第四天下午，终于有放晴的意思了。

　　秦芫推开窗子，外头的湖水由于连下几天的大雨而涨高了不少，不过雨后的空气倒是极好闻的。

　　段修寒站在她身后，眸光幽深，想起那日他们刚到黎城，城主带着那人来寻他，他是震惊的，也，透着失而复得的欣喜。

　　突然就明白了季堂的意思，也明白了他这些年安排的一切，为之付出艰难的一切。

　　想到这，他突然放松了心情，笑道：“来了好几日了，都被大雨困在客栈里，没有出去过。现在好不容易放了晴，我们不如出去走走？听说这千司桥上的落霞是极好看的。”

　　秦芫还未做反应，段熠丞先是欢呼一声，“好啊好啊，丞儿要出去。”

　　秦芫笑着摇摇头，跟在父子俩身后一并出去了。

　　千司桥边，凉亭里。

　　石桌旁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看背影，身形修长，身姿挺拔，倒是很有精神。此时正低着头在摆弄他手里的琴，抚弄一阵之后，像是准备好了，他将琴放到自己的腿上，开始弹奏起来。

　　声音婉转轻柔，很好听，但……却透着一丝丝的愁绪。秦芫不由得顿住脚步，停下来仔细听着。

　　一曲终了，她仍旧沉浸其中，这曲子太过悠扬婉转，轻易就能把人吸引过去。她突然有些好奇那个少年，年纪轻轻的，为什么会弹这样心事重重的曲子？

　　她拉了拉段修寒的袖子，朝凉亭那边看，意思是她想过去。段修寒会意，拉着儿子的手便跟着过去了。

　　秦芫走进凉亭，笑了笑，轻轻柔柔的开口：“小公子的琴弹得真好。”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明明看到那少年浑身一震，然后又放松下来，接着转过身来，扬起一抹笑：“我阿姐的琴艺也很不错，只可惜我们失散很多年了。”

　　他的眼睛看不见。

　　但这不是重点。

　　秦芫浑身僵住，不敢置信的看着对方的脸，突然间，泪意上涌，万般愁绪缭绕心头，全都像是在找一个突破口一般，齐齐往外涌。

　　她想哭。

　　她想眨眼。

　　但她不敢，她怕这只是自己的幻觉。却在一瞬间，泪如雨下。

　　真好，你回来了，真好，你还活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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