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谋

　　叶儿从来没有伺候过这样的主子，整天也不说一句话，好像稍不留神就会忘记他的存在。有时捧着一本书一坐就是一天，有时只是看着天，晒着太阳，也能过去一天。从来不主动要食要水，自己端来了就吃些喝些，吃不下了就摇摇头，叶儿敢保证，她要是哪餐忘了，这人也绝对不会开口要！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安静的人呢？只要在这人身边久了，感觉自己的心都跟着静了。
　　起初说要调她来伺候皇上的弟弟，叶儿还是有些担心的，她听说关久了的人脾气都是很暴躁的，而且还听说，三殿下已经是个废人了。废人，想必是很难伺候的吧。姐妹们都以同情的眼光看她，让她开始在浣纱居的日子都过得十分忐忑，但是渐渐地，叶儿发现，这个主子温柔极了，从不呵责他们，从不勉强他们，也从不为难他们，伺候他，像是伺候一只温顺的兔子，叶儿吐了下舌，她喜欢兔子。并且这只“兔子”笑起来很美，虽然他很少笑，笑起来也是浅浅的，一瞬即逝，但索性主子一天也没什么吩咐，主子看天，她就看着主子，总能捕捉到那一两个笑容，有时候看着看着，一天竟也就这么过去了。
　　大概是最初的紧张让主子猜想自己是不愿意伺候他的，难得说了次长话，却是那么一句“明天哥过来，我让他调你回去吧。”
　　叶儿一听，眼泪止不住地在眼圈打转“叶儿做的不好吗？殿下想撵奴婢回去？”。
　　荀彦有些懵，他跟郝连鹤打了七年交道，跟那些五大三粗的司刑和打手们也打了七年交道，你来我往的互相试探，真真假假的诱导欺骗统统游刃有余，只是女孩子的心思......猜不透......第一次见面他就能感觉到这小丫头不愿呆在自己身边，他不会说话，更不会哄人开心，正值青春活泼的小丫头大概会觉得这里太静了吧。他想还是不要为难人家的好，改日让哥换个老嬷嬷来就可以了，没想到却是把小丫头惹哭了，莫不是......开心的？
　　想了想，荀彦还是问出来了“你......可想呆在这里？”
　　“想！”第一时间毫不犹豫的回答。
　　“那......好......”果真是猜不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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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年春，荀彦回到卫澜已经大半年了。冬日里因为身体缘故整天窝在屋中，荀彦虽从没抱怨过，但时不时望向外面的动作，让叶儿知道，他还是想出去的。如今入春了，天气正好，叶儿见他老是坐在院子里发呆，便劝他去湖边坐坐。同是发呆，坐在湖边发呆也算换换心情，况且正逢樱花盛开，湖边的景色想来是美极了。荀彦知道小丫头好意，也就无奈点头同意了。
　　“皇上一向英明，怎么这件事上就是死脑筋呢！”声音由远及近，停在了不远处的花园中。
　　荀彦坐在一片樱花林的角落，因为并不引人注意，所以没有被几人发现。本就是你来我往的公共地方，碰到人也不算稀奇。荀彦只安静地欣赏眼前风景，没有打招呼的意思，更没想过听墙角，可偏巧声音却清晰地传了过来。
　　“左相莫气，咱们再好好与圣上说说，关乎到卫澜的生死存亡，圣上是明白人，会知道孰轻孰重的。”
　　“哼，这事情明摆着，把人交出去什么事儿都没有，质子出逃，别说放在宫中供着养着，就是国门都不该让他进！”
　　荀彦的眉角轻跳了下，回来至今，荀煜从未跟他提过国事，他知道哥哥的顾虑，但是不说，却不代表无事。该来的总归要来，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既然今天让他听到，便是上天注定吧。
　　“一个废物，为质的时候不能替国家分忧，如今回来，还惹得一堆麻烦！”
　　“哎哟张大人，圣上不是说了吗，咱不知道，人家给卫澜做了不少贡献呢。”讽刺的声音，语带不屑。
　　“哼！老夫是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老夫只知道他一回来就麻烦不断！圣上想护弟弟，也不是这么个护法！那郝连鹤撺掇了几国势力，说是要找咱们讨公道，不提主城之失，只说质子出逃，几国围攻，你说说怎么办？”
　　“怎么办？”一个声音冷笑下“还能怎么办，明明只要把人交出去，就万事大吉了，真不明白圣上怎么想的！”
　　“左相别急，到时候联合上书，皇上会明白咱的苦心的！”
　　“但愿吧，走，去尚书府上坐坐！”
　　“走走走。”
　　脚步声渐行渐远，一阵风吹来，拨乱了平静的湖面。荀彦捡起一颗石子，随意地投进湖里，轻轻的声音，似乎才换回叶儿的神智。她刚要开口，却被荀彦抢先一步“起风了，找人抬我回去吧。”
　　“好”，叶儿红着眼睛离开，再待下去，她怕会哭。
　　叶儿走后，荀彦轻叹口气，他并不是真的着急要回去，只是不想叶儿在他面前强忍罢了。想到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来接自己，荀彦闭了双眼，轻靠在樱花树下。这些日子虽有好好调理，但最初的根基到底是毁了，此时身心俱疲，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荀彦被一阵孩子的啼哭声弄醒。小家伙跌坐在湖边，不知是因为摔疼了，还是弄脏了衣服，正哭得伤心，见荀彦睁开眼睛，好像吓了一跳，突然止住了哭声，愣愣地看着这边。
　　荀彦淡淡一笑，问道“摔疼了？”
　　小家伙摇了摇头。
　　“跟着你的人呢？”
　　小家伙又摇了摇头。
　　应该一会儿就会来了吧，荀彦猜想。他腿脚不好，也做不了什么，但看周围似乎没什么危险，也就放心了。过了会儿，衣角好像被扯了扯，他转头，小家伙正站在自己身边，看他回头，双手大开，咧嘴一笑“念念，抱！”
　　念念？原来是大哥的儿子——荀念。荀彦伸出手，想要摸摸他的小脸蛋，未曾想，手伸到一半被小家伙看到，竟又“哇哇”哭了起来。
　　荀彦怔了怔，随即抽回手，默默地将双手藏到身后。他一双手被郝连鹤伤得狠了，十根指甲还没长全，上面密布了大大小小的丑陋疤痕，该是......吓到小家伙了吧。眼中的落寞一闪而逝，又重新将视线落回湖面，他这个废人，还真是什么都做不好，回来后，又给大哥添了不少麻烦......
　　正想着，腿上一沉，荀彦疑惑地看过去，发现小家伙正趴在他腿上，一脸疑惑地看着他，眼角还有未干的泪，软软的声音说道“痛痛”。
　　荀彦还没有反应过来，背在身后的手被荀念用力拉了出来，他力气小，费了好大劲，还轻轻的吐了口气，抹了抹头上的汗，甚是可爱，“呼呼，不痛”。
　　看着荀念认真的动作，荀彦许久不知该如何反应，手上痒痒的，感受着小家伙吹出来的气息。这么久的伤了，哪里还会痛呢，可他却任由荀念抓着自己，风沙迷了双眼，模糊了视线。
　　荀念似乎完成了一项浩大的工程，长长呼了口气，抬头，一愣，赶紧伸手擦了擦荀彦的脸颊，“痛痛飞走，不哭”。
　　哭了吗？已经多久没有哭过了，还以为......早就不会哭了。
　　擦着擦着，荀念突然一惊，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摊开在荀彦面前，“脏”。
　　荀彦笑了，微微弯起眉眼“没事”。
　　荀念看得呆了，那安静温暖的笑，绽放在春季烂漫的樱花树下，那时，他还不知道这人是谁，却将这美景和这一闪即逝的笑深深地刻在了心底。
　　“好看，不哭”，缓过神来，小家伙着急地看向荀彦，生怕自己不帮他擦掉眼泪，他就会继续哭下去。
　　“嗯”，荀彦轻轻承诺，虽然不知道“好看”指的是什么，但是自己这么大个人，竟还被小孩子担心，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极轻的声音，他看着荀念，略无奈的道“没想到......被你救赎了呢”。
　　荀念似乎没有明白，歪着头，半天也想不出什么意思，直到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猛地一回头，看到远处一个妇人往这边跑来。
　　“是你认识的人吗？”荀彦轻轻问。
　　“嗯，奶娘”。
　　“那过去吧，免得让她等急了。”
　　荀念点点头，然后转身跑了过去，一步三回头。
　　远处那人上前迎了几步，看了眼荀彦，似乎一愣，然后行了个礼，赶紧把荀念护在身边，好似怕晚一步荀彦会伤害到他一般，“哎哟我的小祖宗，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以后不能乱跑，尤其不能跟那个人在一起知不知道！”
　　“为什么？”荀念不解地问。
　　“他是罪人，卫澜的大麻烦，会把你带坏的！总之离他越远越好！”
　　罪人吗.......奶娘的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荀彦听到，垂眸一笑，是想警告他的吧。这样的警告在驭氏的七年倒是没少听过，只是没想到回到卫澜还是一样。
　　所有的人都义正言辞地指责着荀彦，埋怨着他为什么回来，却忘却了他当初离开的理由。
　　轻叹口气，荀彦抬头看着天空，天色不早，叶儿应该要回来了，还是别睡了吧，要是一会儿被叶儿发现，又该唠叨他了。
　　正想着，已经听到了稀稀散散的脚步声，果真是叶儿带了人来。
　　“殿下，您......呀！”叶儿惊叫一声“脸上怎么还脏了呢？”
　　“是吗”，该是刚刚荀念弄的吧，荀彦抬手，还没碰到就被叶儿隔开。
　　“我来”，这么好的吃豆腐机会，怎么能放弃！叶儿迅速的掏出手帕来给荀彦擦擦，擦了半天才恋恋不舍的拿开，随即吩咐几个侍卫将荀彦抬回浣纱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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