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谋

　　荀彦蜷缩在牢房内，浸了盐水的线在伤口中不停肆虐，让他已经无力思考，连重华的声音都险些没有听到。
　　“主子！”
　　微弱的，闷闷的声音自墙边缝隙传来，荀彦强迫自己保持清醒，费力的爬到墙边，“说”。
　　“机会来了。”
　　荀彦的眼前一亮，听重华接着说“如您所料，驭氏的军队有严格的筛选和布防措施，根本无从下手，但驭氏的战马却差了些。驭王心思缜密又极其自负，他自认驭氏在上游，卫澜在下游，因此不会有人从河水上做手脚，所以放心的让那些马匹在河里饮水。”
　　“嗯”，荀彦浅浅应了声，拉开了些嘴角“春天了吧”。
　　重华知道他没有多余力气说话，继续道“是，准备工作已经做好了，过段时间便是草长莺飞、繁花盛开之际，咱们的计划就可以开始了。”
　　荀彦支起身靠坐在墙角，淡淡的笑挂在嘴边。
　　“主子，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想家了？”荀彦问。
　　重华自幼跟在荀彦身边，与卿歌一样，是主子的贴身暗卫，七年前，他与荀彦一同来到驭氏，成为了荀彦在这里与外界的唯一交集。
　　重华想了想，回“驭氏的饭菜实在难吃”。
　　“放心，……”荀彦将头轻轻靠在墙上，昏迷前的声音有些飘渺，“会回去的。”
　　会，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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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澜在三年内强势壮大，所要付出的代价和努力可想而知。百姓们的思想、军队的实力、商贸的繁荣，荀煜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堆成山的摆在书案前。
　　突然，微弱的声响，荀煜手中毛笔一转，飞刀般执了出去。卿歌接到毛笔，闪身而出，放在手心重新奉上“主子，是我。”
　　荀煜接过笔问道“怎么了？”
　　卿歌单膝跪地，只抬了头说：“前些天边城那边抓了几个闹事的驭氏人，主子可知道？”
　　“自然是知道的，边城令跟我谈过此事，说人已经被关到边城大牢了，怎么？”
　　“是，但主子可能有所不知，当时两方人马都动了手，拳脚无眼，驻城兵废了其中一个驭氏人的一条腿，主子猜猜，这人是谁。”
　　荀煜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沉声道“接着说！”。
　　卿歌轻叹口气“是驭王唯一的弟弟，郝连裘”
　　“啪”的一声，毛笔应声而断。伤了任何一个人荀煜都不放在眼里，可偏偏是驭王最宠爱的弟弟！驭王膝下无子，对唯一的弟弟娇惯得无法无天，如今赫连裘又废了一条腿......
　　荀煜强自稳定心神，问道“驭氏那边有什么动静？”
　　“驭王对这件事情只字不提，只是……”
　　“只是什么？说！”
　　卿歌低头“只是邀您去驭氏赴宴，说……与三殿下一聚。”
　　“哗啦！”书案上的竹卷被荀煜一掌扫落在地，胸中激荡着怒海狂涛，这哪里是邀请他赴宴？！这分明是威胁他，要他把人送回驭氏！
　　“主子，您去吗？”
　　荀煜闭眼仰头，冷静许久，突然将双眼睁开“去！”
　　“这摆明了是鸿门宴，即便您把人送回去了，驭王也不见得领情，届时卫澜只会更加叫人瞧不起，您努力了三年，好不容易达到如如今景象，还望主子三思，不要为了一人功亏一篑。”说完，卿歌顿了下，补充道“三殿下他，会谅解您的！”
　　卿歌话落，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已经被荀煜拉着衣襟扯到面前，“你觉得我是为了彦儿才妥协？！彦儿这些年所受的苦你是没有看到吗？！！”
　　但凡他多为彦儿着想些，但凡他稍微顾及些彦儿的性命，卫澜怎么可能得到那么多场胜仗？驭王又怎么会给他寄来越来越重的“礼物”？！他要是为此退缩了哪怕一步，第一个骂他的绝不是卿歌，而是荀彦，他的亲弟弟！！！
　　“你以为赢过几场胜仗，我们就真能打得过驭氏？你以为现在看似的独立对抗，就是真的势均力敌？！驭氏马上民族，各个骁勇善战，卫澜却重文轻武，一旦对战，我们靠什么赢？在驭王眼里，灭掉我们不过就像踩死只蚂蚁，他没有那么做，只是因为还没有玩够！那是用小彦的血换来的！”
　　“你现在是要激怒他，忽略我们之前的所有隐忍，给他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灭掉尚未准备好的卫澜？只因为可笑的、虚无缥缈的自尊？！”荀煜一把推开卿歌，胸口剧烈起伏。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见到荀煜如此激动，卿歌也是一愣，但他明白了荀煜的意思，也知道自己说了些混账话，双膝砸跪在地“属下失言，请主子责罚！”
　　许久，荀煜终是冷静了下来，他疲惫的开口“罢了，下去吧，一日后启程去驭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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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会是酉时开始，然而荀煜午时便已到达驭氏。没有驭王的口令，他们只能等在屋中，娄帐外到处是来回巡逻的驭氏卫兵，布防慎严，根本没有探查的机会。不过这也只限他们这些被盯防的人。
　　荀煜微不可查的动了动嘴唇“卿歌”。
　　虽然没有人出现，但是耳边却传来了清晰的回话声“属下在。”
　　“三个时辰，至少要给我有点收获！”
　　“是”
　　早来的时间可不是用来浪费的，不过既然他能想到，驭王自然也想得到，若是没有足够的把握，恐怕也不会轻易邀请他们进来。
　　任人摆布可不是他性格，那么，就要看哪一边技高一筹了！荀煜转头看向窗外，彦儿，哥来了，你在哪……
　　酉时三刻，荀煜被请到宴厅赴宴，意外的，郝连裘竟也在场。他这人嫉恶如仇，断腿之事不可能就这么不了了之，如今却能平心静气的坐在自己对面，必定是驭王做了什么。这样的认知让荀煜本就忐忑的心更沉了几分。驭王知道他是冲着弟弟而来，必定严加防范，因此他并没有给卿歌下令“找到荀彦”，而是让他“有所收获”，但一下午时间，卿歌竟是一点消息也没传来，驭王到底做了什么？
　　莺歌燕舞也不过是表面和谐，郝连裘一边品着美酒佳肴一边冷笑着看向荀煜。
　　半晌后，郝连鹤倒是举起杯酒对荀煜道“卫王远道而来，不尝尝我们驭氏的美酒实在可惜。”
　　“驭王客气，你当知晓荀煜是为何而来。”
　　“哈哈，自然知道！卫王和弟弟如此兄弟情深，同是做哥哥的，我郝连鹤怎么忍心不成全！”一语双关，便是说郝连裘断腿一事不能善了了！
　　郝连鹤轻拍两下手，乐声戛然而止，舞姬们也退了下去，几人在中间的高台上搭了个纱帐，摆上了座椅和古琴。“听说三殿下才艺出众，十三岁便名动卫澜，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卫王七年未听过了，也看看弟弟的技艺生疏了否。”
　　话落，便有卫兵将荀彦押到了高台之上，隔着纱帐，荀煜看不清弟弟的状况，但那瘦消的剪影还是令荀煜心中一悸。
　　彦儿……桌台下的手紧握成拳，他看到那抹影子微微将头偏向了自己一侧。七年了，即便撤掉这层纱帐，他还能认得出彦儿吗？那个当年如云如玉般的孩子，那个顶替自己来到驭氏的孩子！
　　七年前，卫澜受到驭氏威胁，原本该由身份和年龄最为合适的二皇子作为质子，然而，荀彦瞒着所有人，只用了三天时间便让来使改变了看法。那使臣认为荀彦才是驭氏的最大威胁，执意带走了荀彦。
　　亏他身为哥哥，竟是一直以来被弟弟护着！荀煜起初是不解、生气，最后却统统化为懊悔……彦儿，是哥无能！七年前阻止不了你离开，七年后不能接你回去！其实哥……没有你聪明！
　　荀彦微微抬起头，抬到一半却又被卫兵们压了下去，他其实只是想看一眼天空罢了。驭王真的很吝啬，吝啬到……他已经有七年没有见过如此广阔的天空了！
　　“酒宴无趣，三殿下又与哥哥久别重逢，不弹上一曲吗？”郝连鹤的声音幽幽传来。
　　荀彦一早被驭王灌了药，他无法开口说话，所有想说的都混进了琴声中，希望可以传递出去，只是……此时的他怕是实在有心无力了……
　　悠扬的琴声徐徐而出，在夕阳的余晖下飘进荀煜的耳中、心中。当初两个兄弟一起学琴，荀煜循规蹈矩，却少了些天赋，而荀彦的琴艺则是极高的，不过一年时间便已经出师。荀煜不爱弹琴，却喜欢听荀彦弹，弹琴的荀彦会让人心静，像极了他高山流水般的性子。
　　可今天的琴音却有些不同，原本铿锵有力的音色明显不稳，流畅的旋律也渐渐变得颤抖。广陵散，彦儿最擅长的曲子，即便七年不曾摸琴，这，也绝不是彦儿的水平！
　　荀煜的手越握越紧，眉头也越皱越深，看着对面郝连裘阴狠的笑，如坠冰窖般的冷。彦儿他，身上有伤！这是郝连鹤给他的警告，让他看着彦儿却束手无策，让他即便知道彦儿受伤，也无能为力！他要让他——心痛到死！
　　荀煜原本以为这便是全部，可事实上，他还是低估了郝连鹤的手段！
　　离开驭氏的时候，荀煜收到了驭王给他的鉴别之礼，一个小小的方盒。回程的马车上，荀煜颤抖着将盒子打开……
　　手握不住，盒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那里面，是十片鲜血淋淋的指甲!
　　他记得，广陵散弹了整场宴会。
　　他记得，琴音里那不可抑制的颤抖！
　　彦儿……就是用这样的一双手几乎毫无破绽的弹了整整一夜，也......骗过他的吗！
　　荀煜双手狠狠捂在嘴上，肩膀剧烈抖动，眼泪不可抑制的流了下来！压抑的宣泄，最后一口血喷了出来！
　　心疼欲死吗？郝连鹤，你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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