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問

　　次日，蔺采城久违地起了个大早，推门而出，在亭子里坐看远峰山腰岚雾缭绕，再看东方鱼肚渐白，驱散朦胧云烟。这是他十几年来早已习惯的景致，以前日日见着并不珍惜，现在只觉再不贪看几眼，便与此景再无缘分。
　　背后突地有人「哇呀」大喊一声，吓着了一门心思都在风景上的蔺采城。那背后之人正是蔺采风，见二师弟脸色涨红，得意地说道：「看你平常都神色泰然，今日竟然能成功作弄你。」蔺采城虽无心思笑闹，却也不希望大师姊担心，便道：「小时候一块儿玩的时候，魂早就被采风师姊吓得找不着北了，自然有好几年看似泰然自若了。」
　　蔺采风坐到蔺采城身旁伸了个懒腰，叹道：「小时候呐，满满都是回忆。记不记得以前还没有其他弟子时，师父经常让我们四人结伴出去采药，结果我们却偷懒玩耍了半天，老是被师父骂得半死？」蔺采城笑了笑点头，接话道：「妳和采莲师妹还老是仗着采南师弟老实好欺负，所有活都赖给他做呢。」蔺采风笑骂：「要不是师父不准，又见你三番两次身体不适，我们肯定也赖你去做。」蔺采城笑而不语。
　　蔺采风又道：「几个兄弟姊妹里，我呢打小带头闯祸，采莲呢特别爱玩，我们俩女孩把杏林谷给掀翻了，惹得师父吹胡子瞪眼睛。采南师弟想收拾情况好让师父息怒，无奈却拿采莲没辙，最后还是喊了你出主意逗师父，一切才落幕──每一次都是这样。」蔺采城笑辩：「胡说，我可没出什么主意，我只说了让你们给师父诚心道歉。」蔺采风反驳道：「叫我给师父赔罪唱曲子的，难道不是你？」蔺采城顿时哑然失笑。
　　蔺采风接着道：「不过，我从小就有种感觉，将来有一天，你会飞得好高好高，就像〈逍遥游〉里的大鹏鸟，扶摇直上，到我们看不见的地方。」蔺采城张开双臂，苦笑道：「采风师姊妳别嘲笑我啦！就我这副身体，走点路便要喘气不止，还能哪里去？」
　　蔺采风并不答话，却问：「采城，你东西可收拾了？」蔺采城道：「昨夜睡前收拾了。不过我这回却也不便带上太多杂物，也就衣服、药箱子和一些盘缠。」蔺采风又问：「你带的够不够用啊？自己吃的药有没有带齐？江湖上可没有我这样鸡婆的人，给你操这么多心哪！」说着便要起身去给蔺采城添补行囊，却给抓住了。蔺采城笑道：「采风师姊，妳能别把我当三岁孩子吗？我能照料好自己的。」蔺采风咕哝道：「话虽如此，但你生病昏沉的时候，还不是我在照顾你？」蔺采城斗嘴不过，只好点头称是。
　　蔺采风又问道：「采城，你从未离开过杏林谷，这回当真非走不可？」
　　这一问，可问到了蔺采城心里去。他心乱如麻，师父不过三言两语交代了自己的身世，却蓦然感到不再属于杏林谷，可它就此离开又能往哪里去？不识得外面的世界，又哪里知道何处可以安身落脚？但若真如师父所言，他背负身分一日，当真能有一日平静可言？还有他对自己的来历仍有诸多疑虑，或许他该去探询自己的身世之谜？但揭开谜底以后又能如何？
　　如此漂泊不定的未来，他当真非走下去不可？连自己都哄不过的疑惑，蔺采城自然也难回应蔺采风的担忧，选择保持沉默。
　　房中高挂的墨宝蔺采城一件也没带上，临去前保留成平日的样子，门便「咿呀」一声阖上。苏冥老早就在外头候着，伸长了脖子等蔺采城出房门，好嘲讽一句：「别这么拖泥带水呀！舍不得啥？又不是要出嫁！」姚未起则淡然朝着蔺采城浅浅一笑，道：「咱赶紧出发吧！现在下山，晚上走到邻近的镇子里正好。」
　　蔺采城要求下，送行的人仅只蔺采风、蔺采南和蔺采莲，其余诸弟子只道二师兄是下山历练，不知其将往何处。师父房门紧闭，不见其踏出房门半步，蔺采南早些时候想去请安问候也给师父回绝掉，送行之时亦不见其身影。苏冥咕哝了句：「难道送徒弟这样的大事，蔺老谷主也能睡过头？」立刻给蔺采莲怒喝：「胡说！不许你乱讲！」但确实迟迟不见蔺独生来送行，采南师弟正要为此向蔺采城道歉，却被后者出手制止，道：「师父心意我已然知晓，无再见之必要。」
　　蔺采城站在北门牌匾前，凝视着那偌大的「杏林谷」三字后便稽首而拜，又向着师父房稽首再拜，最终一一向采风、采南、采莲三人拜别。蔺采城转身，轻轻晃了会，马上被身旁一股内劲给拉稳了步伐，只听得一声音，正是姚未起。他悄悄道：「若想走得干脆些，千万别漏一点马脚令你的兄弟姐妹们担心。」此时苏冥正忙着挥舞大手，对着送行的众人大喊：「后会有期！」
　　蔺采城却无暇再想，竟像逃跑似的，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杏林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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