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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阿庆去面试，管家仔都紧张过她。
这天天还未亮他就起来，到饼铺准备得差不多才交代给莲子蓉，又再三叮嘱他千万不要让荷妈搬重物当心她的腰，然后就匆匆返家换上他最像样的一件衫，载阿庆往面试的地方去。
他原本以为面试的地方是在某座写字楼，结果按着地址找过去，发现居然是一家超豪华的五星级酒店，走进大堂两个人都有点束手束脚，生怕找错了地方，好在往前台一报对方名字，就有人来引他们去坐电梯上楼。
原来五楼一整个楼层都是办公用，走廊跟门都好多，感觉像迷宫一样，接待他们的人请他们在一间休息室稍候，好在很快都返来引他们到面试用的会议间。
进去一看，这会议间比他们整个家都大，而且一整面都是落地窗，显得好敞亮，门窗之间是一张椭圆形会议桌，靠窗那一头坐了三个人，一男两女，面前都摆着文件夹。还有一个人离得最远，背对他们坐在窗边一张转椅里，正在专心摆弄手机。
双方打过招呼以后就开始了。坐在正中的一位女士看来是话事人，都是她先开口，然后旁边的两个人才跟着提出一些问题。
管家仔都知道阿庆一定又怕又紧张，不过他都没有经验，只觉得她应对得很好，也就专注帮她翻译。
“——甘小姐，”听阿庆作了一段自我介绍，那位男性面试官出声打断道：“你的学历我们都知道了，不如你说说看你都有些什么兴趣？”
他跟阿庆对视一眼，见她都有些茫然的模样，手上的动作也迟缓下来。
“我的兴趣是……”见她犹豫不决，他便自作主张替她作答道：“喜欢看电影。”
没想到阿庆连忙拍拍他胳膊，连连摇头，接着又好慢好迟疑地做了几个手势。
“其实我……”管家仔一边翻译，一边越发替她担心，不过面上只能冲那几位面试官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其实我都没什么特别的兴趣……”
刚说完阿庆就拉住他，皱着小脸对他比划：<阿哥啊，我讲不出来，我想走了。>
这模样就跟她从前不愿去上学的时候一个样。
管家仔连忙同几位面试官say sorry，转头小声安慰她道：“阿妹，你别紧张。”
从小到大，他都最了解他这个阿妹，也许都比有六个孩子要操心的荷妈还要了解。
最早是送她去上特殊技能学校的时候，她害怕不敢去，死把住椅子不愿出家门，结果呢，在学校都做得很好；后来被建议送她去上普通学校，她也是怕人笑话不愿意去，结果也都很好，高等程度会考还拿到两个B。
管家仔知道，阿庆其实都是他们兄弟姐妹里最聪明的一个。
只不过因为小时候这意外造成的一份残缺，大家都过分担忧她，什么都不勉强她做，使得她也总是习惯把自己缩在一个安全的壳里面，好害怕被人笑，害怕受伤害。其实，只要她肯从壳里迈出一步，就都有毅力有才华能做到很好。
她都很需要有个人一直支持她，鼓励她，比她自己都更相信她能做到。
“你想到什么就讲给他们听啰？你一定都有些喜欢做的事情啦。”说着又转头冲那三位赔笑道：“不好意思，她有点紧张。”说完又握了握阿庆的手小声道：“镇定点，放松啦。”
阿庆望了他一眼，抿了抿嘴，终于都重新面对几位面试官，一边想一边比划起来。
管家仔偷偷松了口气，继续帮她翻译：“其实，我最喜欢笑。”
<其实我很想，好像普通人那样笑。>
“我记得我小时候，都不敢笑……”
<我就算看到或是听到很好笑的事，我都会忍住不笑。因为我觉得，人人都可以出声笑，但是我笑，却都没有声的。>
“……我觉得很难为情，就连哭也是一样。”
<我记得小学二年级，有一次测验，我明明有温习，谁知道结果只考52分。>
“我很不开心，但是又不敢哭……”
<哥哥就鼓励我：真的不开心的话，就尽情哭出来。谁知后来有一位老师刚好经过，见我哭得这么厉害，以为哥哥欺负我。>
“我想向老师解释，但她又看不明白我的手语，结果要阿哥在操场罚站，还要他抄一百句‘我以后不可以再欺负我妹妹’……”
<阿哥真的很疼我。>阿庆望了望管家仔，泪水溢满了眼眶。
“……其实我觉得自己已经很幸运。”
<我虽然是哑的，但我有一个很疼我的阿妈同阿哥，我还奢求什么呢？>
“难道还奢望……好像普通人那样读大学，出来做事吗？”
看着阿庆的眼泪一滴两滴地涌出来，管家仔也被她弄到好想哭，但都不敢真的哭出来。
<其实我不是真的喜欢做饼。阿哥才是真的喜欢做饼。>
讲到这个她拍了拍他的胳膊，挂着眼泪冲他笑。而他也眼湿湿地冲她笑。
“——我是真的想出来做事。没有人知道，真的所有人都不知道的……”
<只有阿哥一个人知道。我心里想什么……>
“……阿哥都会知道。”
她在桌子下默默握住他的手，他也用力回握住。
终于，阿庆吸了下鼻子，抹掉脸上的泪痕，打起精神比划给三位面试官知：
<我真的很想做这份工作，你们可不可以给一次机会我，>
“——我一定会很用心去做。”
面试结束后，从会议间走出来，兄妹两个都眼红红，脸也红，互相看一眼，都忍不住笑出来。
<好啦，无论如何，接下来怎么样就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啦。>
“是啦，总之你都认真去做了，阿哥都好为你骄傲。”
<好骄傲乜？>
“是呀。”
<那中午是不是带我吃顿好的奖励一下？>
“哇，你个臭丫头，嘴这么馋啊？”管家仔捏了捏她的脸说：“好啦，阿哥带你去吃顿好的——吃你最爱的海鲜锅好不好？”
<好哇好哇！那还等什么？快走啦！>
好笑地被阿庆拖住往电梯间走，他一边掏手机一边说：“急什么急啊，又不会跑。让我给荷妈打个电话先。”
两个人刚到电梯口，就听叮一声，电梯门开了，一个头戴宽檐的白色棒球帽，脚蹬同色阿迪高帮鞋，印花T恤、宽松黑金夹克配上刷白仔裤的戴墨镜的外国人走到他们面前，整个人同周围环境氛围格格不入。
“面试完了？”
见他俩都没反应，那个“外国人”摘下墨镜，于素真挑眉望住他们道：“怎么？很不顺吗？”
管家仔终于回过神，刚想回答他就听身后不远处传来一把醇美到引人落泪的男低音：
“Finally. What take you so long, Johnny？”
他有听没有懂，一回头就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真外国人站在走廊入口，挑眉望向这边。
“James！”
阿真走过去同他聊了两句，管家仔跟阿庆互望一眼，都认出那个外国人就是方才背对他们坐在会议间窗边的人。
然后那两个人不知说了什么，突然一齐朝这边走来。
“好少爷，庆小姐，这是我跟你们提到的朋友，James Morton。”说完又转向对方介绍他俩。
“Honor to meet you, Miss 甘. You can call me James.” 外国人一边说伸出手来，握了握阿庆的手。见他笑盈盈望住阿庆，虽然笑得很绅士个样，不过管家仔都感觉好不舒服，悄悄往阿妹身边挪了挪。
见状那个James笑得更开心似的，又握了握管家仔的手，他觉得那双手保养得很好但都好有力气，个子也好高，比阿卡都高，而且更结实得多……他不禁又觉得肩上沉了沉，至于对方说的是什么都全靠猜。
听到云里雾里，回过神才发现对方已经跟阿庆聊了起来。
<好的，没问题。>只见阿庆笑着同James比划完，又拉了拉管家仔：<他想同我单独聊一会儿，你先下去开车，我们一会儿大门口见？>
“什么？”他如临大敌瞟了一眼James，忙把阿庆拉到一边小声道：“有什么话这里说不行吗？干嘛要单独聊？”
阿庆望了眼天花板，<傻阿哥，你没发现他识手语？他就是我未来老板啊，他说有些关于这份工的事情希望我了解详细点。>
“啊？”管家仔怔了怔，看了一眼不知又面对面在聊什么阿真跟James，不放心道：“我看他不像有听力障碍啊？讲话都好正常。”
<人家也不是天生这样，都识唇语啦，不过只识英语的。>
“那他找个懂英语的翻译不就好啦？”
<识唇语也很不方便的。喂，阿哥，现在是我们想要人家给我这份工啊，你还东挑西拣？>
“我不放心嘛……”
<有什么好不放心？他是阿真的朋友来的，而且又都在一起做事。>
“啊？”管家仔瞪大眼睛道：“一起做事？阿真不是跟朋友一起开餐厅吗？”
<餐厅不止一家当然要靠公司运营啊。你以为管一间铺子乜？>阿庆撇了撇嘴，<不跟你聊啦，老板还等着呢。>
管家仔看着阿庆跟那个James交流得很开心的样子，还是觉得很不放心，不过阿真最后都把他拖进了电梯间。
“放心啦，好少爷，James个人是珍稀的英国出品正牌绅士来的，不是某岛国盛产的那种写作绅士读作变态的家伙。”
管家仔望住阿真，明白他虽然是作玩笑讲话，但都很认真。这么一想，心里总算放松少少。
电梯叮一声停下来，终于到达一层大厅。
“对了，你干嘛跟我一起下来，你不是来找他谈事情嘛？”
“谈完了呀？”阿真重新戴上墨镜，伸手揽住他走出电梯。“我说过要找机会补过的，这不正好嘛？中午我请你跟阿庆吃饭。”
“不行。”管家仔立刻摇头，感觉到对方怔了一下，连忙接着说道：“我答应阿庆要请她吃饭慰劳她，是我这个做阿哥的心意，你帮她介绍这份工作，不论结果如何，我们都要谢你才对，所以今天这顿饭不能你来请。”
阿真望住他半晌没做声。
虽然隔着墨镜，但被那双眼盯住，管家仔还是不自禁感到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偏偏箍在肩膀的那条胳膊又不容他后退。
好在这时候，阿真勾起嘴角笑了。
“好啦，今天这顿不算。不过我都要出一半钱，要谢我呢，等到阿庆正式拿到这份工再谢不迟。”说着几乎整个人趴在他肩上，“呐，今天我也是作为她阿哥之一，请她吃饭嘛。”说着伸手戳他鼻子：“你不要讲不行啊，不然我去告诉荷妈，说你拿我当外人欺负我。”
管家仔听了哭笑不得。
阿真居然会拿出大家都还是小孩子时的那一套：一旦甘永好胆敢不顺于素真的意，后者就仗着有副比小女孩还好看的皮囊，先一步扑进荷妈怀里哭诉“好少爷欺负人”。
沉浸在旧日回忆里，他都忍不住笑起来，“知道啦，知道啦，我最怕你啦。”
也许是因为想起小时候那些糗事，也许是阿真都好像好久以前那样同他开玩笑，管家仔终于觉得在阿真身边也能放松下来，不再感觉那么奇怪得想要逃走。
开了车等阿庆的时候，他们讲了好多小时候的事，阿真也主动同他讲了些自己这十多年的经历。
原来大家也都很不容易，如今讲起来好轻松带过，但当年有多艰辛痛苦，却都是无法言明只能意会。
“其实我最早见到的是中少爷。”阿真告诉他。“那次都好巧。我刚到英国学艺不久，正好是最想……最想你们的时候被我遇到他。那时他都只有这么点大，被人欺负不想上学，逃出来语言不通又回不到家，蹭得我腿上都是眼泪鼻涕……然后我就见到阿心。虽然我一有空就去找他们两个，但不过一年我就离开了，就像刚才讲的那样，辗转了好多国家，直到在威尼斯遇见James，后来就被他打包带到美国，一起开了第一家属于自己的餐厅。不过我一直有跟他们保持联系，查问他们近况。”
“……所以，你跟中仔同阿心都有联系。”管家仔感得困扰他的疑团终于被解开。“那你跟红姨……？”
听到那个名字阿真的脸忽然就冷了好几度。
“没有。当时我有告诉中少爷和阿心，我们有联系这件事，最好不要让其他人知，因为当时我非常不想让她知道任何有关我的事。”
虽然阿真讲的很平静，但那语气冷得他都不自觉抖了下。
似乎察觉到他的反应，阿真放缓脸色耸了下肩。
“那时毕竟都有点幼稚，现在就不同啦，她知不知道都无所谓。”
“阿真，当年到底是……”话还没说完，管家仔就察觉这不是一个好话题，至少，这不是一个该详聊此事的好时机。
“是啦，你这趟回来，是打算在香港长住嘛？”
阿真转头望住他，嘴角微微勾起少许。
“你很想我留下吗？”
“嗯。”
管家仔点完头才觉得有点不妥，连忙解释道：“我也知道你很忙啦，在国外也有餐厅要打理，不过外公年纪大了，又这么多年没有你消息，如今你返来他跟荷妈都好想多点时间见到你……”
“那你想不想多点时间见到我？”
“想啊。”
刚说完管家仔还不觉得怎样，再一看阿真的笑，就觉得一股热气顺着脖子往脑袋上涌。
他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是啦，他都没什么朋友嘛，好容易阿心回来，但却觉得她变了好多，也许两人毕竟都是成年男女了，就算以兄妹相处，也都不再像从前两小无猜，不像见不到面的Email两端……
阿真也变了，但却好像变得更像所有不开心的事情发生之前，那个还是三个人做什么都一起时候的小真，那个甘永好最亲最好的朋友。
他都好想要返那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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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嗷~小庆妹妹好萌的，好想把她配给比那个傻仔家乐更好的男人_(:зゝ∠)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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