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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管家仔此时此刻觉得心情真的可以好到让人觉得飘在云端。
如果说前一天的偶遇还令他不知道是开心多还是生气多呢，这一天的回眸巧遇简直让他欢喜到想跳下海先游个两三圈。
没有可恶的红姨跟那个狗腿恭表叔在一旁，管家仔终于都可以开开心心地喊一声“于素秋”。
说真的，看到打扮入时靓丽的她冲他绽开笑容的那一刻，他真的觉得阳光都比刚才一秒灿烂了好多。
而此刻，两个人像十年前一样，肩并肩地坐在一起，海风拂面，时不时还将对方那似陌生又似熟悉的香味送入鼻间，管家仔只觉得自己痴痴地笑到脸都要僵掉。
他有好多话想要当面对阿秋说，那些反复斟酌了好多遍的浪漫对白就在喉咙间翻滚，但是——
“很多年没见啦，你回来度假吗？”
结果他只傻乎乎憋出来这样一句话。
说完他都好想跳海。
阿秋在Email里偶尔讲自己的事，虽然是三言两语带过，管家仔都如数家珍地记住。
他知道红姨为了要女儿专心在国外念书，这么多年连过年过节都不准她回来，往往是自己飞过去看她；他知道她如何在红姨的说服下最终选择学医，又是如何在兼职打工的情况下熬夜苦读考上了全英国最好的一家医学院；他知道她如何克服了怕血怕打针怕医院的毛病，如何熬过第一堂解剖课，如何第一次手不打颤地握住手术刀……
他还知道阿秋其实一直也都很想他，很挂念他……
但他不知道为什么阿秋不在前几封Email里提到她回国的事，虽然他明白阿秋不想让红姨他们察觉他俩有联系，但是……
他不知道见到面的于素秋是否还像自己仍然爱她一样爱着自己。
而此刻，坐在管家仔身旁的于素心并不知道他心里翻江倒海得多厉害。
因为她心里其实都好乱。
她今天本来是打着去师姐那里温书的旗号，瞒过阿妈出来，想要给多年未见的某人一个惊喜。没想到，她扑了个空，等了好久还是悻悻而归，却反而被另一个人惊喜到。
“不是呀，我从英国回来一个多星期了。我打算在香港长住。”
她看到阿好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是又欢喜又困惑，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
“你都没有告诉过我？”
“我都没有见到你，怎么告诉你呢？”
他歪着脑袋挠头，看样子正在努力理顺自己的逻辑。
她都觉得他的样子好可爱。
同样是多年未见，阿好却还是阿好，好像一点都没有变，又好像有了少少不同……穿着打扮言行举止都同记忆中相比没什么变化，只不过个子更高了，容貌更俊了，不再像年少时非要给自己套上一个锋芒毕露的外壳，好像多了一点沉稳，多露出一些柔软。
听到他叫自己“于素秋”的那一刻，她都感觉自己好像突然掉进盛满浴缸的热水里，好暖好舒服，但同时又好重好窒息，就跟前一天在街边偶遇他跟荷妈的时候一样。
其实她原本好紧张，以为自己这么多年早都忘记了如何作于素秋。
但是跟他坐在一起时，她才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并没有忘记如何作于素秋。
原来作于素秋一样都可以令她那么开心愉快，如果可以，她都好想只做于素秋，忘记曾经的两个小孩努力营造出来的小世界之外的所有事情，没有沉重的负疚感罪恶感，没有远渡他乡的孤独痛苦……
“我原本以为现在长大了，一切都不一样了，不过阿好你都好像跟从前一样，没怎么变。”
“不是啊，”管家仔摇头道：“我都觉得有好大变化。”
“比如呢？”阿心好奇地问。
“比如像你的样呢，就真是验证了那句女大十八变——同以前比呢，终于可以见人啦。”
“啊你又玩我！就说你都没有变！”
“讲笑讲笑嘛！”管家仔讨好地拱手认错。“变化绝对是有的啦，好少爷都变成管家仔啦！”
这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了愣。
阿心先回了神，“管家仔？”她开口随便一问好忽视自己陡然加快的心跳。“怎么你现在被人叫‘管家仔’吗？”
“哦，是啊。”管家仔似乎也终于回过神，笑着接口道：“在家里呢，外公、Jo饱跟荷妈还有那帮兄弟姐妹都叫我作‘管家仔’啰。”
“啊，我知道了，”阿心做了个鬼脸，“一定是他们嫌你婆婆妈妈大事小事什么都要管！”
“哇，这都被你估到啊！”
两个人笑了一阵，心里其实都知道没那么好笑，于是很快就静了下来，忽然都有点冷场。
管家仔受不了沉默，连忙找话题说：“是了，以后是不是要叫你Dr.于素秋？”
“还早得很，”阿心摇了摇头，“我刚从英国读完医回来，还要重新考一个执业资格试，有三门科，合格之后还要进政府医院实习，然后才正正式式是Dr.于素秋。”
“那我祝你连过三关！”管家仔一脸认真道：“以后有什么头疼生病一定找你。”
于素心扁了下嘴说：“可我不想你来找我啊。”
“啊？”管家仔不知所措看着她。
“你很喜欢出入医院的吗？”阿心说着瞪了他一眼。
管家仔听完就傻乐起来，连连点头说：“你对你对……”
“讲完我的事，不如讲讲你的事吧？我听Jo饱说呢，你还在帮荷妈经营饼铺。荷妈怎么样？她好吗？”
管家仔听了收住笑，心里的困惑又多了一分，但他眨了眨眼还是假装无事地回道：“十几年不变啰，荷妈依然是那么喜欢讲烂笑话，我们家好月圆的饼依然是那么美味。”说完偷瞟了一眼身旁的她。
阿心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说：“对了，怎么我这个时候会遇到你？”
管家仔借着抻懒腰掩饰自己听到这个疑问时的惊讶，“……我天天早上都送货去红磡那几间老饼铺，然后再回铺子啰。”说着更认真打量对方的神情。“你呢？”
“我……有个师姐住在红磡，我去她那里温书。”
尽管只有一瞬间，但在这些年察言观色的经验积淀下来，管家仔都看到对方的一丝心虚。
为什么要撒谎呢？为什么要隐瞒呢？为什么要装作好像我们这些年都全无联系一样呢？
尽管内心波涛汹涌，管家仔表面上仍然是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对了，”怕被看出自己的动摇，管家仔转身去打开货袋低着头一通翻翻捡捡。“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吃皮蛋酥。来，拿一盒去吃。”
“多谢！”
看到对方笑得明媚可人的模样，管家仔却觉得远没有上船前甚至是昨天在街边回头看到那个笑容令到他心跳加速。
果然，还有好多事都变了吧。
“你要往哪边？”
“我要去铜锣湾。”
“那就不顺路，我回春秧街。”
阿心见他有点失望的样子，连忙说：“我这些天都会搭乘这班船的，看看下次会不会撞见你？”
“好呀。”管家仔笑了笑，没等他再说点什么，让他朝思暮想了十年的她一声“再见”就从他身旁走远。
“Bye-bye……”
正在他压抑半天的失落感开始咕噜噜冒出来时，就听到她在不远处大声说：“阿好，谢谢你的皮蛋酥！”
他抬头，终于又见到那个令他心跳加速的笑容。
“不客气，”他发自内心地笑着挥了挥手：“Bye-bye！”
她也拎着包笑着朝他做了个告别的手势，然后就转身走远了。
管家仔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笑容也渐渐收住，整个心神陷入了十年前那一天的记忆：
【“阿妈已经帮我办好手续，这个星期六我就要出发去英国读书……我们以后不能再见了。”】
【“那你给我一个地址，我写信给你啰！我会写好多信给你的！”】
【“你不要写信给我。我也不会写信给你的。如果再被阿妈知道我们还有联络，一定会气死她的……”】
【“阿好，你能不能答应我，忘记于素秋。”】
那天的她真的好任性，虽然往常她在他面前也好任性，但那一天她都任性得毫无道理又好有道理。那一天她任性地求着他搭乘了好多班渡轮，在海面上来来回回，直到天光渐暗，夜幕降临。
【“阿好，这封信送给你，里面写了一些话，不过你现在不要看……我想等到我们长大再一起看。”】
【“那怎么才算长大啊？”】
【“十年啰。十年以后，我们再一起看好不好？”】
【“……好呀。”】
【“再见了，阿好……阿好，阿好！你不要忘记我，你要记住我啊！”】
又说要忘记于素秋，又说不可以忘记，又说不可以再有联系再见面，又说十年以后约定再会……当初真的以为她不会再回信不会再理他，整整三年一封又一封载满思念和伤痛的信石沉大海，当他最绝望最难过的时候，却又像在那个傍晚的码头一样拉住他，给返他希望。
那么，如今的情形也是这样吗？
这些年往来的多到过万的Email，所有那些倾诉和开解，所有那些心底事和贴心话，所有那些只有两个人知道的难过事和搞笑话……让他本以为两个人都好了解对方，一旦重逢就一定好像隔天再见一样，然而他终究想错了。
也许是真实见到面有了对话的这一刻，才真正明白到双方这些年有了的鸿沟。
她是留学归来前途光明的大医生，而他却只是终日为家老饼铺奔波的整饼仔。
也许是她后悔了，又想任性的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而他就只能傻傻地应承。
终于回到家里，管家仔连晚饭吃了什么都不知道。外公荷妈阿月阿庆同他讲话他都应了上句不知下句，Sa姨少不了又毒舌他一番，什么人傻就是生得靓也不顶用。他一时好生气，但一时又觉得她说得好有道理。
磨磨蹭蹭回到自己房间，他还是忍不住打开电脑，把那些存储下来的Email一封又一封地扫过，待看到头昏脑涨时，窗外已经连星光都收起了。
虽然这几天都没有收到新邮件，但是重温那些通信，又令他多少找回一点信心。
终于，管家仔关上电脑，趴到床边，从床底下拖出一只铁箱。
这只从饼铺拿回家的旧铁箱里藏满了他的旧玩具、旧课本、舍不得转卖的漫画书还有其他不想让荷妈他们找到的“宝贝”。
在其中一只生锈的旧饼盒里，他找到了两封信。
一封没有邮票邮戳，也没有拆封，面上用熟悉幼稚的字迹写着“阿好收”。另一封却是贴满邮票盖满邮戳，拆过封，面上又是英文，又是中文，还有他认不得的外文，写的密密麻麻，只觉得都写得很好看，尤其“甘永好”这三个字写得比他自己写的还漂亮。
两个“好”，仅有三分相似。
管家仔皱起了眉头。
那时候他确实是全无多想，因为太过欣喜激动，就算日后再看时，也觉得应该是三年的时光带来改变。
可是如今看来，却觉得那埋了整天的怀疑的种子终于破土而出，发芽生根。
他瞥了一眼显示屏右下角那尚且未熄的电源指示灯。
他刚刚还看过，从零一年起的那些来信里，对方都会时不时拿“管家仔”这个绰号打趣他，关于外公、荷妈、阿庆、阿月……家里每个人的近况都会时时关心过问，就连最近店里烤箱灯的维修也是在对方三番四次督促下才做的。
但是回忆在船上时于素秋问起荷妈和饼铺的神情，又似乎是真的不知情。
就算要装样也不至于装到这种程度吧？
管家仔拿着两封信左瞧右瞧，只觉得又头胀又困惑，心里存了一丝希望，又有好多难过和失望，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坐在床边苦恼了半天，最后下定决心似的拆开了那封没贴邮票没盖邮戳的信，取出一张用好多那时流行的表情贴纸黏住的手绘卡，面上用幼稚的笔触绘着赛亚人和雅典娜，在圆圆的月亮下站在海中渡轮上。
管家仔在看到这幅画的一秒已经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一阵开心，令他觉得脑子清明了好多。
他没有继续拆开这张卡片，而是把它重新放回信封里，又翻开抽屉找出一个大大的档案袋，倒出里面的证件，把这封信谨慎小心地放了进去。
做完这些，他坐到书桌前，重新打开电脑，十分熟练地发出了一封Email：
\\还记得十年前你临走前送给我的东西吗？我明天会带着它去见你。老地方见:) \\
隔天一早，管家仔掐准了时间送完红磡那几家老饼铺的货。
他到码头左等右等也不见人来。他不死心地上了那一班渡轮，从船头找到船尾，依然不见人。
最后，他只能好失望地独自坐在那一天两人共坐的位置上，望住前一排长椅的靠背发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打起精神，从货袋里拿出那只档案袋，拆信取出卡片，毫不停顿地撕开了那些或哭或笑或发怒的表情贴纸，然后，他又看到了那熟悉的幼稚可爱的字迹：
【我到了英国之后，无论晴天，阴天，雨天，读书天，考试天，天天都会挂念阿好。】
落款是于素秋。
合上卡片，他也收住了不自禁绽开的笑容。
管家仔盯住不远处的海面，盯着盯着，只觉得鼻梁酸麻，眼眶好热，他吸了半口气，就觉得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胀得好满，感觉快要爆开似的。
\\ 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好辛苦，好难过啊，于素秋？\\
——这是那一年他按照那封来信上写着的邮箱地址发过去的第一封Email。
如今岁月已经冲淡了那时的苦痛，又或者，他长大了，大到足够承受住更多的苦痛。
可是现在他却好动摇。
因为他现在好想当面对她说那同一句话。
只是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像当初那快到仿佛发件人一直等在电脑前的回信一样对他讲：
\\ 我都知道。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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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周末多写写呀，嘿~哟
主角还缺一呀，嘿~哟_(:зゝ∠)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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