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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其实在刚听闻荷妈那六颗牙烂到要全部拔掉的时候，管家仔就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自己那点小金库：一颗两万多，六颗……就算十七万。如果放弃换新继续用那辆旧货车，以后一年零用钱都减半，将将够的。
果然，荷妈一听种牙就反对。不论三个子女怎么说，都是一句回话：太贵。
“要卖多少鸡仔饼才能赚得回来呀。”荷妈光是提到那个数字都一副肉痛的表情——也可能是正好牵动了烂牙。
“我算过啦，”有所准备的管家仔立刻搂住荷妈接口，“可以找人赞助的嘛！”说着伸出指头装模作样掰给荷妈看：“六颗蛀牙，六个子女：家好月圆庆中——”他顿了一下又接着道：“阿秋没联络不算。六个人一人赞助一颗就行啰。”
荷妈撇了嘴没被他哄住，倒是两个傻阿妹先中招。只见阿庆有些着急又委屈地比划一番：
<但是一颗都好贵呀。>
阿月也紧跟着抱着靠枕可怜兮兮地说：“是呀，我没钱的，半颗行不行啊？”
见荷妈被两个傻女逗笑，管家仔连忙趁乱拨算盘：“哈，你们两个小气鬼。好啦，一人半颗。我和阿卡呢就一人一颗半，阿圆和阿中就一人一颗。就这么决定，我今晚就打电话给他们！”
不过荷妈当然不是这么好说动的，果然她连连摆手说：“不要不要，不用这么急。”
“不要什么？”管家仔装傻。
“你让我考虑一下先。”荷妈放缓语气拍了拍他的腿，而后指着自己微肿的脸颊说：“它也不是整天都痛的，这一会儿又不痛了，还能说烂笑话，你们看：一加一什么时候等于三？”
管家仔、阿月和阿庆都不约而同摆出一副习惯的认输姿态——这个荷妈，总是在要败退的时候就讲烂笑话来磨灭他们的斗志。
好在呢，一直像个装饰品一样坐在一旁看戏的钟笑莎终于决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证明她不是一尊刚从葡萄牙运返的抽象派雕塑，而是五毒神功练得炉火纯青的毒舌大仙来的。只见她眼一横，眉一竖，两片嘴唇一动就发招了：“阿姐啊，我真是看不下去了！”
管家仔他们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看着这位Sa姨犹如指挥大师般凭空比划指点江山，嘴上都没有半分停顿：
“——要不是你当初那么蠢，又不收赡养费，饼铺名字又借给他，人家现在那十几间铺子就是你的啦！何必为了几颗牙齿左算右算？一颗镶金一颗镶银一颗镶钻石一颗镶翡翠都可以呀！你快点听管家仔他们讲的：去种牙吧！你已经不keep体态了，现在连牙都烂光——”
话说到这里，又摆出一副苦口婆心状，转换之迅速自然简直令屋里几位观众佩服不已。
“我不是想hurt你，”Sa姨长叹道：“我只是为你好啊姐！”
作为唯一在场的孝子，管家仔自然是护着荷妈接住Sa姨的戏叹道：“唉……真是一段可歌可泣的姐妹情。”说着就登台开演，同这位老角儿打起擂台。
“Sa姨啊，你跟荷妈十几年没见面了，都还是这么关心她。”管家仔一脸感动地说完，立刻话锋一转睁大眼睛道：“既然是这样，你一定会义无反顾赞助她种牙的哦？你是长辈嘛，不用多，两颗就得啦！”
“是呀，Sa姨，我知道你应该很疼惜荷妈，你不会光嘴巴爽快腰包却收紧吧？”阿月和阿庆这两个傻阿妹终于也在关键时候机灵起来，帮助她们阿哥反击一记。
可惜Sa姨毕竟是成精已久，道行不浅。只微微一变脸色就立刻底气十足反攻道：“我不是舍不得掏腰包啊，我是给你们机会尽尽孝道！你们知不知道为什么你们荷妈有这么多烂牙啊？不就是因为生你们，流失了好多钙质，生一个就烂一颗啊！”说完又是一声叹息，“我都懒得跟你们说了。我进去做个面膜先。”这便鸣金收兵，见好就收地撤了。
荷妈都只能望着她背影哭笑不得，三个乖儿乖女自然也都不会多呛声了。不过不同于阿月阿庆仅仅是为了荷妈憋气和心疼，管家仔还多了一份得逞后的心满意足：多亏了Sa姨这一发大招，荷妈这牙是不得不种了。
人一心满意足呢，就会很开心，管家仔都是个好容易知足的人，于是开心的时间都会比别人长些。
到上渡轮的时候，管家仔心情都不知几好，平时略沉的货袋，眼下都觉得好轻。刚才他顺路取了钱，心里盘算着明天一早就带着荷妈去诊所交订金，早点板上钉钉才更安心嘛。
因为好开心，于是管家仔都忍不住步到船头吹吹风，望一望日日见惯的风景。
没想到，船头的位置早有人霸住，还是一排三个学生仔，背着书包肩并肩、脑袋挤脑袋凑在一起说笑。
因为管家仔都好开心，于是吹着风听着零碎飘来的属于孩子们的天真笑语，不自觉就起了共鸣，搅动起脑海深处的零碎记忆。恍惚间，眼前的小孩与记忆中的残影重叠在一起：
【“大头强是大笨蛋！大——笨——蛋——！”】
【“大头强祝你个头一天大过一天！大到都没人再理你！”】
【“愿、愿你天天饮水都被呛到饱！”】
【“等等，阿心呐，你愿他饮水饱都不算咒他啊。”】
【“就是啰，阿心你至少该祝他天天出门都踩到屎，臭到没人理才对。”】
【“哇，好恶心。”】
【“好少爷是还在记挂那天踩到狗屎的事吧？”】
【“你、你个白素贞！说话不算话，明明讲好不告诉别人的！”】
【“我又不是别人。”】
【“就是啊，心女都不是别人。”】
【“不、不是啦，阿心，我都不是那个意思……喂，不准笑啦！啊啊你们都不准笑啦！”】
……曾几何时，有三个小孩傻傻以为天塌下来都不用惊，因为他们会永远在一起，开心时一起分享，难过时就一起坐渡轮吼给大海听，让海风把一切的不愉快统统带走。
但是其中一个却先走开，剩下的两个瑟瑟相依。
阿心成了阿秋，义妹成了恋人。
是赛亚人与雅典娜也罢，是曹达华与于素秋都好，两个人把彼此的手握到好紧，什么海誓山盟都说遍，到最后，却还是只剩下他一个。
海风带着几点海水溅到脸上，让管家仔吓了一跳，拍了拍脸，又摇了摇头，把那些不愉快的种子都甩掉。
是呀，他可是管家仔，他要帮衬荷妈讲烂笑话，逗外公阿月和阿庆开心，怎么可以一个人顾影自怜，自怨自艾。
毕竟，又不是真的只剩他一个。
管家仔虽然样样都与家人分享，没有秘密可言，却只有这一个秘密，仅属于甘永好。
——虽然不可以告诉任何人，但阿秋都一直有偷偷跟他联系。
没错，确实刚分离的头三年里，那石沉大海的二十来封去信让他好消沉好绝望，但终于，都让他在十八岁生日那天盼到那一封贴满邮票的回信，才明白原来都是误会（还有跨国邮政始终都不可靠），只觉得之前的自怨自艾和胡乱猜疑都好可笑。也都因为这个秘密，他才能学会打字和一些基本的计算机操作。
电邮当然比信件方便快捷得多。而且，随着互联网越来越发达，他们都不需要等到心焦才盼到对方的回信，便捷到好像彼此横跨半个地球的距离都缩短了许多。
他可以事无巨细陈列不停，所有的愉快和不愉快，所有的希望和失望，全都倾吐出来，对方也从未显露半点不耐烦，每一封回邮都对他的上一封“管家仔日记”的内容认真仔细分析点拨，数落一分鼓励四分，外加三分外国的奇闻异事，两分对他的调戏逗趣，读着读着都会想起记忆中那无辜中又带着几分顽皮的笑脸，还有那字里行间都透出的，对他的事事关心，事事挂心。
如果不是他总算错时差闹出笑话，他真的会以为对方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只是可惜，不能从纸张字迹推断对方的状况，偶尔从英国寄来的礼物包裹也总是忘记附上一张反复求索的近照。
阿心，阿秋，于素秋。
十年了，因为要在红姨那边“避嫌”，都只能在陪奶奶的时候找机会偷看一眼她寄回家的近照。
别人都说初恋短暂易逝，但他的初恋却延续了十几年。从儿时玩伴到少时恋人，再到青年时天涯相隔的笔友，早已分不清两人如今之间是两小无猜的友情，还是义兄义妹的亲情，又或是海誓山盟的爱情。
他只知道，今天此刻的管家仔真的好想好想于素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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