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幽]道阻且长

　　（零）

　　赤地。

　　自从夜叉陷入水脉枯竭的境地，城郊内外原本自由生长的植株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现今除了少数生命力顽强的种类，已经很难看到还未枯死的植物了。

　　仅存的水源都要用于饮用和灌溉。

　　“所以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还挺幸运的，要是做为化身的我们和土地的关联有那么紧密，我岂不是要脱发？”郊外荒山之上，紫衣紫发的青年倚着黝黑的山石坐下来，笑容轻松。他身量高挑而矫健，虽略显瘦削，细看之下却带着无人能忽略的力量感，除了略显苍白的肤色，几乎没有什么可以昭示他并不良好的身体状况。

　　然而这在与他同样的存在，或者说他自身的一部分面前，并无用处。

　　“殿下，这不是可以开玩笑的事情！如果水脉之患再不解决，只怕到时不止我，就连您本身都要被波及。”镜丞皱眉，难得在龙幽面前如此激烈的反对。他身为夜叉边境——郢州的化身，因君王对边防向来重视而并未衰弱太多，然而内地如青州，豫州等境况就没有如此乐观了。

　　龙幽并没有立即回答。

　　他抬起视线望向远方，目光所及与不可及之处，大片土壤正因水脉缺失而慢慢枯干，现出幽深的裂隙来。那些裂隙如一道道看不见的伤痕蔓延在他们的体肤之内，毫不留情地吞噬着生命的源泉。

　　身为一族一国之象征，他们能做的向来不太多，或许此刻最为简单而理所应当的，便是等待，与感同身受。

　　可如今似乎连等待的时间也所剩不多。

　　最后龙幽只说：“小丞。兄长他已经离开太久了。”

　　镜丞蓦地回头望向他的君主，正想开口询问的时候，一直在山脚下等待他们的侍卫忽然疾步冲了上来，脸色异常难看：

　　“殿下，有要事禀报——陛下派人来说，罗刹殿下来访。”

　　“……”龙幽一脸痛苦的按着额头，很想让侍卫去回禀夜叉已经失踪了，五十年，不，一百年之内都不会回来，然而看了看侍卫和他几乎不相上下的脸色，他还是认命的

　　叹了口气。“……知道了，我换过衣服就去见她。”

　　兴许是通知时有意算好了时间，龙幽踏入偏殿时罗刹显然并没有等太久——空气中茶香尚自氤氲。

　　尽管知道是必备之仪还是狠狠腹诽了下现任夜叉君王，龙幽深吸一口气走进去，瞬间换上无懈可击的外交式笑容:“贵客前来，未能远迎，夜叉深表歉意，还望罗刹殿下莫要见怪。”

　　客座上的女子笑吟吟转头，容颜身段皆妖娆艳丽，如一朵魔界之花，美艳却危险:“若要不怪当然不难，只要夜叉殿下嫁至本国，本公主大人有大量，自然既往不咎～”

　　“……”红，姬！

　　过分讲礼数果然是个错误。龙幽暗自扶额，索性不去理会什么礼节，挥退殿内侍卫，径直走到主座坐下，“你怎么又是公主了？”

　　“自然是和我家那位陛下讨来的。”红姬挑眉，“本公主兢兢业业几百年，领得兵打得仗参得政，不过是个封号，就是自立为王又有什么要紧。”

　　“是是。”龙幽毫无诚意的点头，“反正你这个公主不需要封地人民也没俸禄可领，一个封号就能讨了罗刹象征开心，何乐而不为。”

　　红姬横他一眼万千风情，“总还有一重好处。”

　　“什么？”

　　“不多上这么一个封号，怎么和夜叉殿下，幽煞将军门当户对？”龙幽一惊，见红姬兀自掩口低笑，也不知有几分真假，只得深深一叹:

　　“红姬，不，罗刹，你真的知道你和我结亲的意思吗？即便我不反对，大好江山，拱手让人，也不是你家那位陛下的作风吧？”

　　这便是不耐烦了。红姬思忖，口上却不准备放松:“谁知道呢，也说不定一时兴起，就要红姬脱了戎装换红装～”眼见龙幽面色有变黑的趋势，方才一挥手，“说笑就到这里，我今天来找你确有要事。”

　　“愿闻其详。”

　　“就是刚才说的那些。”红姬捧起茶盏轻酌一口，在龙幽翻脸前又道，“今天我来找你说是玩笑，倘若水脉之患不解，他日我族陛下前来，就未必是玩笑。”

　　“哦？现在虽然夜叉所受最重，其他各族也并非毫无影响。——你家陛下还真是有闲情逸致。”龙幽抱臂挑眉，却无太多质疑之色，“我族虽然物产丰饶，但水脉不能修复的话即使攻占下来也毫无益处，与其说是为了我，还不如说是为了神魔之井吧？”

　　“果然不愧是幽煞。”红姬放下茶杯颔首，“神魔之井一通便可进军人界，大好机会一直被夜叉占着，不只是我，有些实力的部众哪个是服气的？你现在这幅样子，就算还能撑个十几二十年，对魔族来说也不算什么。”

　　言辞算得恳切，语意亦算得诚挚。龙幽坐正了一拱手:“多谢提点，只是既然罗刹王亦有此意，你又何必来通知我？”国之象征亦是民心所聚，民心与王命可能背道而驰？

　　“陛下要做什么都是日后之事，今日我是罗刹公主红姬，来见的，也只是幽煞将军龙幽。”红姬一笑置之，“寻常朋友闲话罢了。”

　　“这……龙幽铭记在心。”龙幽刚要再度致谢，又见红姬掩口而笑，“不知道我这番话，能不能感动得夜叉殿下以身相许呀？～”

　　“……红、姬！”果然还是个错误。

　　……

　　说完这件事后红姬并没有再停留太久，龙幽送出殿外也未再回转，抱臂倚着廊柱，手指有意无意的敲击着肘关节。幼时常见兄长思考时的习惯，如今也做的自然而然。

　　各部蠢蠢欲动的消息虽已得知，但魔界连年征战，知与不知本也没有多少区别。其中要害，还是在于如何修复水脉。而今能用的方法都已经尝试过，还能做的事情，也只剩下那么一件而已。

　　去人界……吧？

　　当年灾患爆发，龙幽因刚成为夜叉象征而病重良久，而龙溟反因祸得福，除却重心转移带来的些许影响外并无太多异状，于是兄弟二人协定，由龙溟前往人界寻找恢复水脉之法，而龙幽留守夜叉探寻。然而说是协定，实则龙幽当时还在昏迷之中，待他醒来，已经除了龙溟的一纸留书，什么都不剩下了。数十年来他寻遍夜叉亦不得其法，料来即便有方法也不在魔界，不如前往人界一试，也是全了自己一分私心。龙溟在人界失踪已逾三十年，他却因肩负重任而不得轻易离开，如今，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的追过去了吧？

　　简单收拾了行装，龙幽犹豫着要不要向现任夜叉王辞别，来来回回兜转了数个回合，决定还是先斩后奏，以免又被拖住横生枝节，于是随手拉过一个护卫，教他在朝觑结束后就如此这般禀报一番。又补充道:

　　“若陛下问起，就告诉他我欲去人界寻找兄长，若有要事便知会我，我即刻赶回。”

　　“遵命，夜叉殿下。”

　　——他没有窥见龙幽瞬间微妙起来的神色。夜叉。——这个名字，在三十多年前还属于龙溟。

　　龙幽叹了口气，运起越行之术，瞬息间已抵达神魔之井的入口。名为神魔之井的那人素来行踪无定，以致他诞生数百年来也是从未见过，所幸早在龙溟还是夜叉的时候就与罗刹，修罗等人一起和神魔之井协定，举凡魔族只要有自行通过的能力，便不会被阻拦，如今龙幽自然可以畅行无阻。

　　老哥，你最好别让我找太久。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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