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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不只是石之轩觉得华山派这出戏精彩，玄震眼底的趣味半点不比石之轩少。
你瞧他此行发现了多少趣事？
先是看见了好几位获罪于天、为天所弃的人，但不等他警觉地避开这些人，他们便接二连三死去了；
接着是那清骨丹，秋灵素的死状旁人不知，他却是再清楚不过了。他若是没记错，这还是他某世渡魂在青玉坛时研制出的丹药，而药效一如既往地令人愉悦；
然后便是那位自称“先知”的泥菩萨，能算天道，虽不知真假，但到底有些令他感兴趣的地方，若真的有真本事，就不知道他能不能算出焚寂的下落；
最后就是他此行的目的，那位李琦李姑娘，如今华山之上发生的所有事，皆由她而起，不过一件复仇之事，但发展至今，掀起了多少风波、露出了多少肮脏的人心？
这场大戏，简直让他这渡魂千年的残魂都看得心潮滂湃。
但能把人心险恶当做好戏来看的到底是少数。
殿中之人多是这场大戏的参与者，身在局中，他们半点不觉得这事态的发展有什么有趣的。而能称得上无关者的琼华弟子却大多心底纯善，更是见不得这凡人之间的尔虞我诈。
玄枋在殿前就被打击到，到如今看明白了事态发展更是心境不稳，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但一旁的夙茗却是个火爆脾气，她本就是女子，出于同情心，她就偏向未来的小师妹，而到如今见着华山派丑态毕露，她已是不耐烦了。
“你，就是你。”她指着泥菩萨道，“你刚刚不还给李姑娘下跪叩头的吗？如今她人醒来，你怎么反而不说话了？”
泥菩萨忽地被点名，目光在夙茗和李琦之间游弋着，竟是一副胆小害怕的模样。
夙茗眉头皱的更紧了，不悦道：“你怎么回事啊？难不成你之前都在说谎？”
泥菩萨狠狠摇头，嘴唇几度开阖，但就是没吐出一个字。
那表现，不像是说谎的心虚，反倒像是害怕着什么，甚至已是骇破胆了。
李琦也看了过来，她困惑的目光扫过巫行云一行人，但方才巫行云在与宁道奇交手，无崖子与李秋水在替她疗伤护法，对泥菩萨说的事都没认真听。
最后反而是王怜花轻声把刚刚的事转述了一遍。
待听完事情的经过，李琦再看向泥菩萨的目光就变了：“不把事情说清楚吗？”
泥菩萨在她的目光下只觉得整个人都僵住了。
人的勇气就是这样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若是刚刚一口气说完也就罢了，但一停下，再让他开口，他又犹豫了。
王怜花眼珠子一转，便明白泥菩萨在顾忌什么，要让他再开口，需得先打消他的顾忌。
“大师可是在担忧什么？”王怜花笑得很好看，少年人的那种好看，朝气和活力能轻易打消厚重的心防，“什么都放在心里的话可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泥菩萨犹豫地看向李琦，终于迟疑道：“若……我是说……”他局促地搓了搓手，佝偻的身躯向前倾，那是一个卑微的姿态，“若等我讲完一切，李姑娘可能看在我不是罪魁祸首的份上，原谅小僧当年的过错？”
李琦的眉头皱了起来。
王怜花眼底亦闪过一丝精光，他却道：“大师何出此言？李姑娘恩怨分明，自不是嗜杀之人。”
泥菩萨又哽咽了起来，他颤着身子向李琦跪下，伏倒在地，言语间尚能听到哭泣的声音：“小僧已受到惩罚了，这一身的毒疮……这里，这里，还有这边，都是上天给我的惩罚……”
他的手在脸上、颈间摩挲，再抬头，所有人都被他吓了一跳。
那已经不是人该有的脸了，若不是他还活着，这简直就是一具行尸！
李琦撇过了脸，这般模样，活着的每一刻都是煎熬，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泥菩萨就是这么活下来的，靠着火猴每日为他吸取毒汁，靠着自己的毅力忍受身体的苦楚。
他不是什么高僧，也没有旁人想象那般有大智慧、大毅力，他只是怕死而已！他只是不想死而已！
“自从李家灭门之后，这惩罚就来了。”泥菩萨颤着手去摸自己的脸，一摸便是一手的脓疮，“我知是我泄露了天机，偏又让人逆天行事成功，这才触怒了上天。我愤怒过、绝望过、怨愤过，但等我想明白自身的罪孽，我便不敢再在慈航静斋呆着了……”
“这么多年来，我东躲西藏，平日里行善积德，好歹也活到了现在……”他低下了头，又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只三下，他额头便烂成了一片，“我只求姑娘怜悯，愿意原谅小僧的过错。”
李琦抬手掩住了脸，不敢再看这人的惨状：“你把当年之事原原本本说出来，不要隐瞒，若当真与你干系不大，我亦不会迁怒于你。”
此言出，泥菩萨的眼睛便是一亮：“是，小僧不敢隐瞒。”
他也知道自己的模样骇人，得了李琦的承诺，他便又低下了头，只道：“当年那一卦一出，慈航静斋斋主先是期待，但等她知道那女子并不是慈航静斋的弟子，她又失望了。在她的要求下，我废了很大的工夫、甚至受到了反噬，这才算出那女子是谁，正是当年江湖闻名的李雅。”
李琦精神一震，猛地盯住了泥菩萨。
有这般反应不只是李琦，宁道奇、石之轩、甚至是华山弟子，都不可思议地看向说出这话的泥菩萨。他们可还记得泥菩萨之前说的那句话：大隋百年的气运落于一女子身上。如今，他又说那女子是李家的李雅？
李雅可是死了啊！
泥菩萨在众人的目光下瑟缩了一下，却仍道：“当年李雅还不是李夫人，她不过刚在江湖打响名头，因为行侠仗义以及倾绝天下的容颜，在江湖上的名声很好，也算是正道新秀。只要不是魔门妖女，是不是慈航静斋弟子并不重要。就算斋主有些失望，但也仅此而已。此后，她甚至多次相助、交好、拉拢李雅……”
泥菩萨的头低的更下了：“李雅的命格贵重，在算明白贵主是谁后，我也曾为李雅批命，卜辞彰显李夫人‘坤载万物,德合无疆,履中居顺,贵不可言’，这已经和之前那卦合上了。”
“按理算到这边也就罢了，偏偏小僧当年好奇心重，瞒着旁人又暗自起了一卦。”他咽了咽口水，众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知道关键处来了。
“那一卦显示，李雅命中年支申金……当时小僧就觉得不好。”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李琦一眼，“申金，偏她命格又极贵，岂不是说李夫人有登顶皇位的资格？”
众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小僧骇了一跳，将卦推倒重算，但无论小僧怎么算，李夫人都有为皇的可能。”泥菩萨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道，“算命之事，可一可二但不可再三。小僧当时便慌了，一时间不知该不该把此事说出来。”
李琦的眼睛眯了眯：“你说出去了！”
一旁的王怜花安抚地看了眼有些气恼的李琦，就怕泥菩萨又像蜗牛似的缩回去。
泥菩萨却是闭目，道：“是的，小僧最后还是说了。但当时，小僧只是拿着卦辞去找了师父，只把此事告诉了家师。”
“家师当年已近耳顺，又因为泄露天机太多，身体很不好，什么病痛都找上了师父，他已经卧病在床很久了。但等听完小僧的卦，师父拖着病体，二十年来又一次起了卦。”泥菩萨的言语里带出了些许悔恨，“这一卦完全耗尽了家师的寿命，但也是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师父的卦比小僧的更为详细。”
“师父圆寂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小僧把那一卦忘掉，若是泄露出去，难保不会有人想要逆天而行，而算命之人最忌讳的便是逆天而行。”
泥菩萨冷笑了一声，道：“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什么‘人定胜天’，不过是无知者自我安慰的蠢话罢了，事成之时叹‘人定胜天’，焉知不是上天想让人成事？”
他长叹了一声：“这也是小僧这些年才悟到的，可惜明白的太晚……师父刚去世那段时间，小僧心中自责悔恨之情难以抑制，平日里颇为郁郁寡欢，那一卦的秘密压在心间，沉得很。又因为之前强行算卜伤了根基，小僧也病了。”
“这一病，慈航静斋便派人前来照顾小僧……”他停顿了片刻，像是在犹豫什么，到最终一咬牙，他还是接着说了下去：“之前便已说过，‘先知’的存在是佛门的机密，就连小僧的接任仪式也不过了空和斋主见证。但慈航静斋斋主事务繁忙，又已上了年纪，是以，斋主派了嫡传弟子前来照顾小僧，这也算是基本定下了慈航静斋下一任的斋主。”
众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已逝的梵清惠。
唯独石之轩的眉宇间透露着几分不虞，整个人也多了几分烦躁。
果然，泥菩萨就说了下去：“不是梵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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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石之轩已经猜到了
ps：感谢八百祇和么么哒的地雷
pps:这是正常更新的一章，明天会有一章加更掉落，在老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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