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灵

　　申时，天已尽黑，但燕红楼内却依旧一片灯火通明，燕红楼的中心，是一个戏台子。我静静坐在戏台子后，班子里妆师之一的夜姨拿着眉笔，为我画眉。
　　今晚这场是本班的成名戏之一，《霸王别姬》。面若好女，身材柔弱，音如天籁的我自然成了这一场的虞姬啦。虽然我是男孩子，不过若真从外表来看，几乎没人能看出我是男孩子。因为我的身材还没完全长开，所以看着很是瘦弱。再加上三千及膝的青丝，如柳叶搬弯弯的细眉，五官精致，几乎没有一丝瑕疵，透露着女孩子般的柔弱之美，肤白胜雪，柳枝细腰。呵，好看是好看，可是为何感觉这样的自己好弱呢……连个十来岁的小孩都打不过。
　　兴许是发现了我正在发呆，夜姨笑着戳我的脸蛋，问道，“小云儿，在想什么呢？莫不是因为快要上台了，有些紧张？”
　　我摇了摇头，“不过是有些无聊罢了。”总不能说我在纠结打不过小孩子吧……
　　“待会上了台可就不无聊了呢。”夜姨掩嘴笑道，随后收好了一干画妆的工具，“好了，小云儿，你可以起身了。”
　　我起身，随意甩弄了一番白色水袖，撩开一缕垂落肩头的青丝，在原地来回转了几个圈，满意道，“嗯，挺好的。”然后不经意间看向了一旁燕红楼的帮工们，微微一笑，帮工们瞬间看呆了，这世间竟有如此美丽的戏子，好美……以至于连手中的工作都落下了，直到其中一个帮工不小心摔了一跤，其他的就跟玩骨牌似的，被他牵连得纷纷向前扑去，顿时现场乱作一团。“啊，我的锤子！”“你们快起开！”“快移开你的脚！”……
　　夜姨无奈，“你呀你，竟还是这么调皮。”
　　我吐了吐舌头，“嘻嘻，那么怪我呀！不过今天是最后一幕了，我要加油才行。”“去吧去吧。”
　　我取下一旁挂着的披风，一步一步走向戏台子中央的霸王，为他披上披风，轻启唇舌，“大王外头风大，您还是回帐里避避吧，小心身体啊。”
　　不知不觉，这一幕戏的时间已过大半，我松了口气，终于快要结束了吗……却并未察觉到，脚下传来的轻微震动及四周逐渐静下来的人群的空洞的眸子。
　　台后戏班子的一干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脸上无一不透露着严肃之色，只除了一位女子。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班子里的说书先生莫先生。为人温和好说话，此时却给人以势不可挡的锋利感，“没想到，那些家伙的鼻子比狗还灵，不过十余年间便找到此处。”
　　坐在他身旁的女子满不在乎地打了个哈欠，“不就是一些走狗吗？至于这么紧张吗？”
　　莫先生无奈，“他们都找到这里了，你哥还会不知道吗？我可不想又被打成重伤……”
　　“切！”女子，也就是班子里有名的花旦之一的梦言不满地哼了哼，“你也就这点出息！当初不知道是谁提议我们一起私奔的？而且你现在怕也没用，我们所有人都已经处在梦域之中了，我哥已经过来了，只能打开了呗！”
　　“这……”莫先生一时有些犹豫，“可是这城里还有不少人类啊……”
　　闻言，戏班子里的众人神色之中多了一丝复杂，虽说他们都不是人类，但他们也都知道，人类很脆弱，且生命来之不易，更何况他们又不是噬杀之徒，难免会有些不忍。
　　一直未曾开口的张管事叹了口气，“当梦魇之王的梦域展开之时，这座小城之中就不可能有人存活了。”可惜连和那家伙相似的孩子也是一样呢……“除非是我以本体之力破开梦域的本源，否则真的一个人都存活不了。”灵魂都被梦域吸食了，只剩下肉身独存。
　　“可如果我破开梦域本源的话，梦魇之王他会重伤从而变成普通的梦魇。”
　　梦言的指尖深深刺入掌心之中。 “所以，还是按照之前的方法吧。”张管事揉了揉额头。“月华，该你了。”
　　戏班子里妆师之一的月华点了点头，“明白。”
　　“若不是时间来不及了，那孩子我也想一并带上呢，可惜了……”张管事叹了口气，那孩子和那人真的很像呢……
　　丝毫不知道自己已深陷危机的我说完虞姬的最后一句曲词后，缓缓倒入饰演霸王的某人怀里，故作身躺尸状装死。然后我被他放在地上，直至这一幕结束后，我才睁开了眼。我起身，刚要抱怨怎么没人来扶我起来，却发现，周围实在是安静得有些可怕啊……而且台下的那些人为何眼神那么空洞？就像是……木偶一样？！
　　我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大跳，刚想转身逃跑，却对上了一双宛如要择人而噬的血红色的眸子，顿时感觉阵阵头皮发麻，心想道，完了完了……这位大哥你不会是要杀人灭口吧……
　　那人生的极为妖孽，五官艳丽，妖冶无比。剑眉凤眸，绝世无双。一身高贵的紫月纹墨色长袍拖地，一顶暗金色云纹发冠束发，墨发如瀑，倾泄在他身后。他看着身前的我，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你唱得很不错。”
　　我一愣，“啊？”这，这是什么神转折……
　　“你唱得很不错。”他又重复了遍，“我喜欢听。”
　　我反应了过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谢谢夸奖。”
　　他走了过来，拉起我的手，在我的掌心轻轻划了几下，他轻语道，“我叫青墨。你呢？”
　　“啊？”我有些吃惊，不好意思地抽回了我的手，脸颊处多了一抹红晕，才见面就告诉名字真的好吗？“我叫祁云竹。”
　　“祁云竹吗？果然挺适合你的呢……”青墨的嘴角微微上扬，然后像是为了确认什么似的，突然伸出手抚上了我的左耳垂，他的手简直就是块冰，冻得我一阵激灵，一抹紫红色的月形纹记悄无声息地在我耳垂上浮现，青墨的笑意深入眼底，而我却彻底羞红了脸。
　　我急忙向后退了几步，离青墨远远的，语气之中有些恼怒，“你干嘛突然伸手过来啊……”还摸我耳朵……
　　“哦。”青墨收回了手，有些无奈地看向了戏台子边的我，“抱歉，因为你实在是太可爱了呢。”
　　我无力扶额，你这是在夸我呢还是在损我呢……我都十四岁了好吗……
　　“不要站那么靠边，万一摔下去怎么办？这里可是有四五米高呢。”青墨好心地提醒道。
　　我撇了撇嘴，“知道了啦，在这里我可比你熟！”毕竟我在这呆了八九年了呢……可是为什么台下的那些东东那么吓人……
　　青墨转过身，径直走向了戏台子的后面，只留下一句，“我去找几个人，你在这等我，不要乱跑，这很危险。”
　　“……”啊喂！你这么自作主张真的好吗？还有，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们很熟么？而且，真正乱跑的人是你好不好？！
　　脚下，轻微的“嘎吱”声传入我的耳朵，起初我并未在意，可时间越久，声音就越变越大，站在戏台子边上的我有些不稳，四周的景物都开始晃动起来，我大感不妙。屋顶上的砖瓦在这晃动中，不断松动掉落至地上，远方传来不小的轰鸣声及倒塌声，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是房子倒塌的声音。难道说，这是开始地震的节奏？！不，不可能啊！如果这真是地震，那为何连丝毫征兆都未出现过？！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貌似是逃命吧？再不逃，命都要没了啊……可是，张管事他们和青墨还在后面来着……一时之间，我有些纠结，到底要不要进去找他们呐？若是现在不逃说不定待会连小命都得交待在这了。但是我真的好想去找他们哎……罢了，还是去吧，大不了就搭上条命而已呗……
　　我扯掉头上有些笨重的头饰扔在一旁，大步跑向戏台子后，却发现后台根本就空无一人，连影子也没见半个，莫不是他们早就跑出去了？可是没道理啊……这么多人走出去，怎么都没声音呢？我不死心，跑到楼道内大声唤着戏班子众人及青墨的名字。
　　“张管事！莫先生！月华姐！青墨……你们还在吗？在的话就回答我一声！”可惜回应我的就只有楼道间剧烈的晃动及越来越密集，木材断裂时的“咔嚓”声。
　　突然，灯火熄灭了，被下落的东西给砸灭的，顿时，我看不见了，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我四处摸索着，希望可以摸到柱子或墙之类的东西扶着，毕竟看不见而且还不扶着东西的话总会有种心慌，不安，害怕的心理在心底滋生，我也不例外，至少现在我就有点小不安了。终于，我触碰到了楼中的木质墙壁，我扶着它，缓缓坐到了地上，闭上眼，耳朵也听得更清楚了。
　　真是的……好像这次会死掉呢……话说，是正常人的话都应该会有点害怕吧……但为什么我好像很无所谓的样子，难道我不正常？！嘤嘤，好伤心，莫非我真的是不正常的咩？突然有种心好累的感觉啊！
　　夜空之中，青墨站在一只梦魇身上，眉头微蹙，左手之上多了道可怕的伤口不停地往外流着血。
　　“真是的……居然又逃走了呢……”青墨的面色有些阴沉，“破碎空间，空间传送，这是裂天魔蝶一族的天赋呢……真可惜当初在那场战争的时候没有杀光它们呢，导致现在总是有些小麻烦。”
　　地面，大片大片的建筑物倒塌，一道道巨大的裂缝遍布了整个地面，地面开始下陷了。
　　“遭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青墨脸色大变，直接从梦魇马身上跃下，直直向燕红楼落去，他怎么能忘了，那个人还在楼中，更何况，他现在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呢……
　　楼中，我趴在地上，被那些时不时落下来的灰尘糊了一身，老不舒服了，若是平时，我早就去澡堂把身子洗个七八遍了，因为我有洁癖。可惜现在条件不允许啊！而且……我还走不了了呢……感受着左小腿处传来的被下落的房梁刺穿的疼痛，我眼泪都快疼出来了，真的是，好痛啊！
　　我轻颤着，头中开始出现了失血的眩晕感，其实我一直在想，若是直接来一石头砸死我该多好啊！至少就不用像现在这样疼了……
　　结果，头顶上的房梁彻底断裂了，房梁及不少砖石直接压在我身上，承受不了如此重压的我唇齿之间多了一股甜腥味，嘴角处多了一抹血丝。
　　我意识逐渐模糊，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我在心里默默吐槽了句，要不要这么给力啊？至少让我准备一下先啊……然后便直接昏死了过去，并没有看到前来抢救的，面瘫形象崩坏的青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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