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灵

　　我叫祁云竹，今年十四岁，是一名小有名气的戏子。虽说并不是家喻户晓，但少说我也是红遍了小半个江南的人呢。我是一个孤儿，从小便在燕红楼里帮工，我与戏曲的缘分，便是从那时开始的吧。
　　那时的我常趁着闲暇之时，爬上戏台子左方的石楼顶部，静静观望着戏台上的表演，跟着轻声哼唱起来。
　　或是待戏班子里的人排练之时，为他们送送茶水，然后名正言顺地待在戏台下旁听。
　　不过有时候听得太入迷了，以至于连饭点都错过了，最后只能是饿着肚子跑回了下人房里睡觉，实在是失策失策。
　　这是多么痛的领悟啊！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会那么瘦弱了，都是吃饭惹的祸！不行，我以后要多吃点饭，争取变成一个身强体壮的男孩子！
　　七岁时，我趴在屋顶上偷偷看戏的事情被别人发现了，那个人就是戏班子里的白胡子白头发，还一脸凶巴巴的老管事。当时我就被他吓得痛哭流涕，还一脸不知所措，以至于某个坏老爷子现在还时不时地拿这件事来打趣我，哼！小孩子胆小不应该是很正常的事吗？真是个坏老头！还欺负只有七岁时的我，老坏老坏的！
　　我气嘟嘟地跺了跺脚，仿佛地面上就是某管事欠扁的脸。
　　老管事姓张，名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大家都叫他张管事，关系好一点的就叫他张老。呵，冲他那凶巴巴的脸来讲，就应该在“张老”后面加个“头”的，“张老头”嘛……我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谁叫某个坏老头当初吓唬我，哼！
　　那时我趴在屋顶上向下看戏，看得正是入迷的时候，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的身后，拍了拍我的左肩。我下意识地说了句，“小文别闹。”小文是一个比我小一岁的男孩子，跟我住一起。
　　：然后我突然想起来，这屋顶上的秘密我从未和别人说起过，那拍我肩膀的是……
　　我顿时觉得有些头皮发麻，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扶住房梁的手一松，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前倾去。等反应过来之时，那道身影已抓住了我的右手腕，大力把我拉回了原处。
　　我劫后余生般地跪在屋顶，大口喘着气。待我看清那人的面貌时，心都漏了一拍，整个人都开始焦急不安起来。
　　只见那人花白的胡须和头发微微颤动，老态龙钟的脸凶巴巴的，老吓人了。深邃的眸子一片漆黑，仿佛要将我生吞活脱了般。
　　这人我认识，他是戏班子里的管事，姓张，不管对谁都凶巴巴的，上次我看见他蹙着眉，把一个唱戏的大姐姐都骂哭了。心中便一阵害怕，泪水止不住地从我眼里涌出，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看不清四周，也看不清一旁的张管事。
　　他看着我，眼中快要是遏制不住的怒气，质问道：“你是谁？为何会在这上面趴着？”这么冷的天气，飘着丝丝小雨，这孩子还趴在上面，万一掉下去怎么办？这不是明摆着找死吗？！还好我刚才抓住了他，不然……
　　“我、我不是谁……”我哽咽道，说话都说不清楚了，“我、我只是……只是……想看戏而已……”结果我越哭越厉害了。
　　张管事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好，无奈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有些笨拙的揉了揉我的发顶，“哎……你别哭啊，我既没打你，也没骂你怎么就哭了呢？”
　　我没理他，总不能说我是被他吓哭的吧……毕竟，他真的长得好凶好吓人……
　　像是听得有些不耐烦了，他便对我恐吓道：“你要是再哭，把你扔进林子里去，让老虎来吃掉你。”
　　我抽泣着，嘟嘟嚷嚷道，“呜呜……老虎、老虎才不会吃我呢……老虎很乖的……”
　　“呵，老虎很乖？笑话！天大的笑话！”张管事冷笑道，眼中有些意味不明，“老虎可最喜欢吃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孩子了。”
　　“才、才不会呢！”我立刻反驳了他的话，“老虎比你乖多啦！哼！”
　　随即张管事用看着白痴般的眼神看着我，我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虽然说一个哭得梨花带雨还瘦弱不堪的小孩子是没什么威慑力的，但是，他不能说老虎不乖的，老虎明明很乖的，还很可爱呢……
　　张管事的眼中染上了些许笑意，“哦，你确定你看见的是老虎而不是某户人家家的小猫吗？”顺带还把我从屋顶抱进了屋内，我顿时有点纠结。
　　“行了，你先回去换衣服吧，下次就不要爬上人家的房顶了，爬那么高，不怕摔着吗？万一摔下来怎么办？”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对上他的目光，有些犹豫的说出了藏在我心中两年之久的愿望，“老爷爷，我想跟你学戏曲，你能答应我吗？求你了……”
　　张管事一愣，明显有些惊讶我居然会说出这一番话，可最后他还是摇了摇头，“这个不行，戏曲需要的时间远比你想像的要多，而且你还小，不懂事，还是再过两三年吧，再过两三年，你若还想学戏曲，那时再来找我吧。”说罢，便转身欲走。
　　我的嘴抿成了一条线，刚止住的眼泪又有落下来的趋势，我摇了摇头，轻声唱起了这两年来，我最熟悉，也是最熟练的那曲《长生殿》。
　　“情一片，幻出人天姻眷。但始有情终不变，定能偿夙愿……”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唱这一曲，明明我才只听过一、两遍而已的，可偏偏，我唱得最好的，也是这一曲了。就好像，我早已唱过它千万遍，这很奇怪，不是吗？我应该是忘了点什么吧……可为何我就是想不起来呢？头疼，好纠结，算了，人懒，不想了。
　　一曲终，我抬起头看向已不知何时转过身来的张管事，小心翼翼的问道，“请问这样可以了吗？”
　　张管事看着我，有些失神的轻声呢喃，“居然是长生殿吗……真是好熟悉的语调呢……跟那人几乎一模一样……”
　　“老爷爷？老爷爷？你没事吧？”我伸出右手想在他眼前晃晃，可我却发现，我的手最高只能伸到他的脖子处，就算踮起脚，也还是到不了眼睛。果然，身高是硬伤吗……
　　“你叫什么名字？”张管事突然问了我一句，我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回答道。
　　“我叫祁云竹，祁之玉，云之海，竹之森，所以取名为祁云竹。”
　　“祁云竹吗？不错的名字呢……”张管事再次揉了揉我的发顶，“其实我有个故人跟你很像呢……”
　　我顿时来了兴趣，“那个人是谁？他会唱戏吗？那他现在在哪里呢？”
　　张管事双眼微眯，“你想知道？”
　　我点了点头。
　　“可惜他早就去世了呢……”张管事的眸子深处多了一丝隐晦不明。
　　我并没有发现张管事的不对，急忙道，“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还没说完，便被张管事给止住了。
　　“没关系，一切都过去了，不必介意。还有，你的要求我同意了。”
　　“真的吗？真是太好啦！谢谢你，老爷爷！
　　“以后不要叫我老爷爷，要叫我张管事。”
　　“好的，老爷爷。”
　　“……”
　　可我后来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张管事他收我入戏班子是有目的的！而且应该跟他那故人有关。原因无他，张管事他总是喜欢“激励我”。
　　比如说，他总是喜欢时不时拿着根糖葫芦在正在训练的我面前晃，然后有意无意地来一句，“想吃吗？”
　　我此生最爱的便是一切甜食了，又怎会不想？我点点头。
　　谁料他竟然面无表情的把糖葫芦随手扔到了不远处的房梁上，看得我那叫一个心疼，罪魁祸首的他还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乖去捡回来。”
　　我自然是不肯，我可是有原则的人。
　　“你若去捡回来，我便考虑让你晚上多加道肉菜。”我速度爬上房梁，把糖葫芦拿了回来。
　　“嗯，真乖。”他看着我，罕见的笑了笑，随即打量了一下我的全身，沉吟道，“不过今晚要减少一个菜。”
　　我大惊，你说什么？！我不是帮你把糖葫芦捡回来了吗？为什么还要这样子对我！我已经准备好和他拼命了。
　　他无视我准备拼命的样子，伸手捏了捏我的脸，轻描淡写的说了句，“最近伙食太好了，你少说也胖了十斤不止了。”
　　“……”啊喂！你是怎么知道我胖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
　　“你看，”他指了指刚才的房梁，只不过现在有些损坏了，“房梁都快被你压垮了，不是胖了是什么？”
　　我能说这房梁是年久失修的吗……
　　“以前你爬房梁，房梁都没有这么烂过，所以，这月的钱你不用领了，都拿来修房梁吧。”说着，他还不知从哪里掏出把算盘，算起账来。
　　“房梁、伙食、住行……”张管事列举了一大串费用，最后的总结是，“小子，你一共欠我233两银子。”
　　我有些忍无可忍了，可是他说得好对，我竟无言以对，怎么办？
　　“所以，你还是继续努力赚钱吧，小子。”
　　其实说得好听点，他就是在激励我，说得不好听点，就是这厮在把小爷我当猴耍啊！摔！总有一天，小爷我会报复回来的！
　　我也曾不止一次问过张管事，他那位故人与我有哪些相似之处，他也总是笑而不语。直到我最后一次问他时，他回答了我四个字，“一模一样。”
　　所以说，那人究竟是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才让张管事你连跟他相似的我都要欺负啊！想不明白……
　　罢了，我还是不要去想了，大人的世界真复杂，我还是做一朵安静的美戏子吧！^_^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