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何独然

　　春天的夜，喜欢下着细细的细细的雨。

　　到了晚上12点，连不惧风雨热爱钻巷子轧马路的情侣也回了宿舍。郁然熄了门口的灯箱，收拾桌子板凳准备打烊。

　　店门传来一点轻微的响动，有人从拉下一半的卷帘门钻进来。

　　大概是隔壁网吧包夜的小年轻来吃夜宵，郁然有些懒洋洋的，一面抬起头来：“不好意思——”然后迅速地把“我们已经打烊”咽了回去。

　　进来的是个年轻的男孩，连帽外套上落了雨，像是蒙了一层雾。襟口还端端正正别着C大的校徽，背着大大的双肩背包。这个年头会把校徽戴在身上的大学生真的挺少见的，哪怕是个新生——郁然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

　　眼圈红红的。

　　“现在只有粥了，你要不要吃？”

　　男孩仿佛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头去看压在桌上的餐单，声音含糊，“那我要份A套餐吧，谢谢。”

　　郁然转身进了厨房，烫了一小碟生菜，盛出一碗粥。想了想，给自己也盛了一碗，把自己准备当宵夜的香椿拌豆腐分出一小碟，一齐端了出去。

　　郁然笑眯眯地把香椿豆腐放到男孩面前，又端了自己的那份在男孩边上的一张桌子坐下。

　　香椿头切得细碎，拌上南豆腐，只用细盐，又点几滴香油，每一口都齿颊生香。粥是最普通的皮蛋瘦肉粥，一小撮皮蛋肉末不过是点缀，可是粥底熬得极妙，香软绵滑，暖而温柔。

　　郁然一口一口吃的眉开眼笑，自言自语着从菜市场的香椿卖的顶贵讲到春雨连绵学生都不爱出门吃饭，絮絮叨叨，颠三倒四，并不向对方搭话，却偷偷打量他的神情，眼见着男孩紧抿的嘴角一点一点松弛，自觉干了件好事，得意地哼哼。

　　最后也还是没打烊。

　　男孩打开了习题集开始做题，郁然也摆出笔记本点开淘宝装模作样地浏览。

　　第二天早上李萍回来的时候看到半开的卷帘门还以为店里遭了贼，进门才发现郁然撑着下巴对着屏幕睡得香甜，身上披了件运动外套，嘴角还有口水的痕迹，又好气又是好笑，一巴掌拍醒了她。

　　“这一块儿就没个摄像头，门也不关就睡在堂屋里，你这心脏得装得下太平洋！”然后不动声色问起外套的来历。

　　郁然刚刚醒过来还有些迷糊，看到桌上的三十块钱才想起来怎么回事，一五一十说了。
　　李萍听完笑得冷艳，“昨晚多烧的电就扣你一天工资做为补偿。至于你工作时间乱勾搭的问题就既往不咎，下不为例。”

　　“别啊李姐！这人不是多付了10块作为电费吗！”郁然哭着抱住了李萍的大腿。
　　李萍的碎碎念持续了一整个白天，郁然垂头丧气，一边干活一边努力转移话题，还是灵机一动提起李萍的儿子范正正才使她回嗔作喜，最终成功把话题岔到十万八千里。
　　正正你真是小天使！

　　到了晚上10点，昨天的男孩也没出现，郁然琢磨着怎么把衣服还回去，看他昨天做的是《吉米多维奇》，大概是数学系的，只是没注意他的名字和年级，不然可以直接交给同系的学生帮忙带一下。
　　正可惜着呢，说曹操曹操到。

　　“要一份A餐。”昨天的男生走进店来。不同于昨天淋着雨、低着头、红着眼眶的狼狈情形，男孩脸上带着些笑影儿，眉目舒展，竟然十分好看。

　　郁然先上了餐，跑上小阁楼把外套拿下来，向他道了谢。

　　结账的时候男孩又付了30块，她有些疑惑，店里打烊其实并没有什么准儿，往常也多有学生占不到通宵自习室的座，结伴来店里吃个宵夜顺便自习，但是一般都是考试周之前或者学期中有大作业的时候。这会儿开学才没几天呢，又老是下雨，晚上都没什么人，更不用说来通宵自习了。
　　有心想问，又不知道怎么开口，郁然默默收拾了，锁上门，留了一盏灯就准备上楼休息，临走前特别留意了写在书口上的名字：霍息夷。

　　息夷，就是辛夷，是初春萌发的最绚烂的花。小小的木兰花苞尖锐如笔、浓艳似霞，好似有无限风流蕴在枝头，要在春天里迫不及待地绽开一个绮丽的梦。

　　正像十八九岁的少年，一切都才刚刚开始，还有很久很久的未来。

　　制成香料却味道辛、苦，这两个字在舌尖转了一圈又咽下去，唇齿之间好像都能摩擦出一点凛冽的香气。

　　阁楼的灯坏了，她摸着黑向里走，却绊在拖鞋上，差点一头栽倒。借着天窗透出的一点儿亮，终于
　　走到床边，郁然摸索着床沿慢慢坐下，有些怔忡。她没想到，还能遇到第二个以香为名的人。

　　不知道他为什么难过呢？

　　从前她总是嘲笑卫棋楠，一个男人起这么香气袭人的名字，天生就是招蜂引蝶的材料。卫棋楠总不应，却说为了保持夫妻和谐，她应该改名叫郁金。

　　“谁跟你是夫妻呀！”她扑上去挠他痒痒，反而被他一把抱在怀里。

　　他扺着她的额头，伸手羞她的脸，“魔镜魔镜，谁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女人呀？”

　　“你妈。”郁然不假思索。

　　“那谁是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女人呢？”他瞪着她，不肯放弃。

　　她只是微笑，踮起脚吻他的脸。

　　她还能记起，那时阳光穿过树荫，落在地上的光斑星星点点地闪烁。

　　她还能记起，那天的风十分和暖，又温柔又湿润，所谓吹面不寒。简直不像在北方。

　　她已许久不曾记起卫棋楠。

　　那个时候的自己也是这个少年般的年纪，不过三五载过去，却好像一生都过尽了似的。

　　这大概是太年轻的缘故，总觉得时间漫长。这么想着，就觉得自己还很年轻，明天还有无数可能。郁然心满意足起来，翻身睡倒。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