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天剑前传

作者:勾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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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隐忧


      众人退下,厅中只余父子二人之后,萧明才沉声询问:“你那个波斯女人呢?怎么没见她跟着?”他压低了声音,语气甚是难听,仿佛问起的那个人不是他的儿媳,而是许久未见的仇敌。

      萧靖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旋即又平静如初,淡淡回答:“她……十六年前就去世了。”

      萧明看了他一眼,顿时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一阵,忽又停住,恨声低语道:“这女人的胆子还真是不小,居然敢不等我杀她就先死,她难道不怕我挖她的坟,鞭她的尸?”说话间,他眼中凶光暴长,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全然没了温文儒雅的风度。

      萧靖略带嘲讽地微微一笑:“不敢劳动父亲大人,她死后,我已将她火化,骨灰撒遍了天罗的每一寸土地,那座坟只是一个衣冠冢而已。”他嘴里虽称呼恭敬,可面上却全无尊敬的神情,语气也平静无波,像是在跟不相干的人,讲些天气如何的无聊话题。

      “这也是那女人教你的?”萧明嘿嘿冷笑,“她还真是想得周到!”一想到那波斯女人促狭狡黠的笑脸,萧明心中便一阵狂怒,他猛然抬手拍下,将身边的一张红木茶几震得粉碎,只觉得胸中杀意越来越浓,难以排解。

      萧靖只是静静地看着,不惊不咋,无动于衷,心想若是十六年前,妻子还在,自己只怕早已心惊胆战,汗湿重衣了。自从她死后,自己的心也已死了大半,所以才会这般无知无觉。妻子生前一直鼓励自己要勇敢面对父亲,若知道竟是因为她的身故才使自己不惧不怖,面上又该会是什么神情呢?

      或许人有了要保护的东西,并不仅仅会变强,也会变得患得患失,胆小怕事吧!

      正自出神,耳边传来父亲的话:“那我的乖孙子呢,怎不叫他来拜见爷爷?”

      双瞳不由一缩,仍是淡淡地回应:“孙子?哪有什么孙子?父亲大人您恶事做尽,儿子怕会累及后代,哪敢给您添个孙子?”

      “你莫要呈一时的口舌之快。”萧明刻意忽略他话语中的揶揄之词,低声道,“我闭关的时候,那女人正好是5个月身孕,看在她怀着萧家骨肉的份上,我才没有杀她。”

      “那孩子早就夭折了。”萧靖惨然一笑,“她是难产死的,由于生产时间拖得太久,大人小孩,俱都不治了。”这是报应吗?但却为何落在她的身上?为何这始作俑者仍是好好地活着?而无辜的妻却已和他天人永隔?上天何其不公!因果循环俱是空谈!

      “都死了?这该死的女人,居然敢害我萧家的骨血?!”一边低声谩骂,萧明一边皱眉打量着自己的儿子,不知是因为父子之间的了解,还是因为向来敏锐的直觉,使得他并未全信儿子的话。然而自己不明白的是,如若那孩子还活着,他又为什么要撒谎?他究竟在隐瞒什么呢?

      但凡世上美丽的女子都有三怕:一怕容颜变老;二怕丈夫变心;三怕孩子变坏。然而对柳忘返来说,皮囊是否光鲜根本意义不大,因为最爱的那个人反正又瞧不见。至于第二项,余不弃虽然口花,可心却绝对不花,这一点,她这个做妻子的有绝对的信心。第三项由于自己因曾经受伤而丧失了生育能力,原本也没这种烦恼,可自从萧廷来了之后,她就成天为此提心吊胆起来。

      不知是因为女人天生的母性,还是因为萧廷太招人疼,打见到这孩子的第一眼起,柳忘返便很想多关心一下他,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缘份吧。所以尽管余不弃百般地反对,她还是擅自作主,替自己丈夫收了这名徒弟。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丈夫,余不弃虽然性子孤傲,让人难以亲近,却是最喜欢小孩子的。那次受伤小产,得知自己再也不能怀孕之后,余不弃虽然笑着说,从此不必和儿女抢老婆,可柳忘返却能看出他掩饰得极好的淡淡失望。几十年过去,他从不提领养孩子的要求,甚至连弟子都不收,固然是因为他卜出的卦象上说,天鹰传人必将多造杀孽,但最主要的缘由,却是怕柳忘返想起无法生育后代而心中不快。

      大概是认同了自己那句“今日不知明日事”,又或是萧廷异于常人的勤奋努力深得他心,还是说自己对萧廷的喜爱之情感染了他,最初三个月的冷战之后,余不弃终于被柳忘返拖下水来,一头扎进了教育弟子传人的大业中,无法自拔。

      萧廷这孩子是极其勤奋好强的,小小年纪,他对自己的苛求就连一向严厉的余不弃都忍不住摇头。每日的功课,他都尽力在最短时间内做到最好,哪怕是一个极简单枯燥的动作,他都能不厌其烦地练上许多遍,直到完全掌握。

      看他总是不把自己累到筋疲力尽就不肯休息,柳忘返曾忍不住以他天资过人,是块练武奇材劝说过他,可萧廷微微一笑,说道:“师娘听过‘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这句话吧,可见再好的天才,若是不肯努力,最终也会变成庸才的。”一句话就驳得她哑口无言。

      刚开始修练基本功打底的时候,余不弃也任由他勤学苦练,不加劝阻,毕竟基础就是要扎扎实实炼出来的,不能有一丝讨巧。可随着所教的武功渐渐加深,萧廷还是一样的态度,做师傅的就忍不住皱眉了。

      一日,余不弃教了他几招新剑法,听他练熟之后,又开始温习前几天所学的招式,不由劝说道:“廷儿,为师曾经告诉过你,我天机流的上乘武功,不能靠死记硬背,而要用心领会其中奥妙。若是一味地只知苦练,就算招式练得再形似,也无法掌握精髓。”

      萧廷收剑肃立,认真地回答:“师傅说的话,徒儿自然记得。只是,徒儿愚钝,单凭想象,无法得出确切的结果。只有通过不断地练习,用同一招式,变换不同的手法使出,反而更能掌握其中的奥妙。”

      余不弃听后,半晌不语,良久之后才仰天长叹:“可笑我在武学中浸淫半生,竟连熟能生巧这种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廷儿,日后你在武功上的修为,必定高过为师!”

      看余不弃教得高兴,柳忘返忍不住手痒,也将自己毕生所学一一传授,然而除了暗器轻功、琴技棋艺、仪态举止和部分医理,萧廷的天分完全无用武之地。她最拿手的易容术,由于徒弟是个瞎子,根本瞧不见,又叫他如何装扮?所以只好教了怎样改变发色瞳色和佩戴人皮面具。

      医理方面,萧廷只学了疗伤解毒和辨别迷药,至于厨艺,就更是让当师娘的信心碎落一地。整整四年时间,她这个学什么都勤奋和极易上手的小徒弟,只学会了饭菜一锅煮,虽说刀工和味道都很不错,可天天吃得一样,就算是龙肉也会有腻味的时候。

      人都会有所专工,柳忘返明白,这只是因为萧廷无法分出更多的精力来兼顾,只学自己认为需要的知识而已。不然以他的博学强记,与人下棋都能把每步的位置一一记在心里,哪还会有学不成的东西。

      不过柳忘返也有得意的地方,那就是萧廷在仪态举止方面简直无懈可击。以前在余不弃身上发现的、自己深恶痛绝却又无计可施的毛病,在萧廷的身上找不到一丝一毫。行动应对儒雅自然,若不仔细观察,还真看不出,眼前这风度翩翩、潇洒出尘的佳公子,是个眼睛瞧不见的盲人。

      只是这一点,似乎出色得有点过分了。

      柳忘返站在路旁,看着不远处被一堆莺莺燕燕围在当中脱身不得,脸上仍然带着最完美笑容的萧廷,忍不住仰天长叹,走上前去拨开人群,一言不发拉起小徒儿就走。

      萧廷任由她拉着前行,嘻嘻笑道:“师娘,你这是在生气还是在吃醋呢?”

      他一面说,一面用手里的白帕子拭了拭嘴角。那帕子原本是小时候和师傅玩疯了,柳忘返为他洁面整衣后,嘱咐他记得常常拂拭,不可失礼于人前时,强塞到手里的。当时他觉得身上带条帕子太过女气,可师娘的话又在理,眼盲并不是可以忽略仪表的理由,自己也着实不喜欢让别人瞧见衣着邋遢的模样,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习惯。然而这动作由他使来,不带半点阴柔,却有一种特殊的、不羁出尘的味道。

      柳忘返轻哼一声,笑骂道:“臭小子!学什么不好,偏去学你老不羞师傅的那张油嘴,到处勾引女孩子,若是她们的爹娘找上门来,我看你怎开销!”所有和萧廷认识的人当中,也只有自己被他默许,可以牵着他的手走在前方引路,即使是四年前离开的郁奴,也不曾有过如此待遇。柳忘返开心之余,又深怕萧廷好强的性子,会妨碍他日后交友。

      “咦?不是师娘一直耳提面命,和女孩子说话的时候,嘴巴一定要甜的嘛?徒儿哪里做错了?”萧廷故意睁大了眼睛,略带委屈地询问。虽然那双湛蓝的眸子因为瞧不见,而显得茫然没有神采,却在他顽皮笑容的映衬下,有着一种略带邪气的天真。

      “是是是,你没做错,是我教错了行不行?”柳忘返见他又要起抬杠的念头,忙把话打住,“这几天你师傅的脸黑得像锅底,只要别迟了功课的时间,别让他罚你,师娘宁愿先挂免战牌。等那老头子心情好了,再和你舌战三百回合好不好?”

      “这些天师傅怎么了?是不是廷儿做错了什么,惹他生气了?”萧廷早就察觉到师傅的心情不好,也曾旁敲侧击地问过,可余不弃只是叫他加紧练功,什么都不肯说。连他刚开始入门的天机流无上心法《步天歌》,也放弃了逐步的实际修炼,只教他把全部内容和释义解说一字不差地背下。

      “不干你的事,是那老头子自己杞人忧天而已。” 见萧廷眉心微蹙,面有忧色,柳忘返忙劝道,“前段日子他闲着没事卜了一卦,卦象上说近期风雨来袭,有家人离散之忧,他便当了真,一发地草木皆兵,疑神疑鬼起来。”

      萧廷展颜笑道:“卜卦一说虽不可全信,却也未必没有道理,这些年的快活日子,徒儿也一直患得患失,几疑身在梦中,难怪师傅要起卦了!不管怎样,有个提醒,防范于未然,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不知是否受师傅的影响,这些天,萧廷也有些心绪不宁,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感到离家近了,他忙排出脑中杂念,静下心来许愿,希望真的如师娘所说,这仅仅只是自己和师傅杞人忧天而已。

      天罗山下,血月神教的练武场中蓝影翻飞,场外一红一黄两个女孩子边观看边鼓掌叫好。那两个女孩正是秦凤和黄湘,而场中练武的蓝衣人便是蓝愁刑官蓝叶之子——今年刚满二十岁的蓝刚。

      正如阿卑罗王是血月神教历代教主的名号一样,刑官蓝愁之名也是代代相传,由蓝堂堂主担任。偏巧这代的蓝堂堂主也姓蓝,黑堂堂主水色就曾笑说,蓝叶这个刑官真正是名副其实,当然,这并不仅仅指他的姓氏,也是称赞他的武功和办事能力。

      按理说,父亲太过出色会给儿子造成一定的压力,然而蓝刚却没有这种烦恼,他并不想子承父业。因为担任刑官必须公正严明,不能让情感左右判断,不能有一丝的偏袒和私情,蓝刚自忖做不到这点。一剑一骑,游历天下,结交武林,快意江湖,这才是他最向往的生活。

      再加上蓝叶深知自己儿子的脾性,也从未逼过他接替刑官之位,所以蓝刚的日子过得极为惬意。可他并未因此放松自己,不知上进。每次练武的时候,只要自己有所懈怠,萧廷那发奋苦练的模样就会在脑中闪现,想要偷会儿懒的念头便马上消失不见。所以蓝刚的年纪虽轻,武功却已位列血月神教前十名之内。

      这套家传的幽冥掌由他使来,矫若游龙,翩若惊鸿,如行云流水,掌势诡异凌厉中透着飘逸,功力火候虽不及乃父,倒也尽得其精髓。

      秦凤和黄湘正瞧得入迷,场中那抹飘忽的蓝影忽然停了下来,收掌肃立,抬头转身看着练武场的入口。两个女孩随着蓝刚的目光瞧去,只见一位六十多岁的白衣老者负手含笑而立,衣袂翻飞,长须飘飘,如同仙人一般。

      “摩耶辣。”蓝刚躬身行礼,心中忐忑。虽说眼前的老人面容慈祥,完全是一副无害模样,可自己脑子里总是会浮现出他一身血腥,狰狞狂笑的神情,不知是不是平日里听多了教中那些叔伯姨婶们的评论所受的影响。

      “是小刚吗?”萧明仍是一脸祥和地笑着,“记得我闭关之时,你还是个四岁大的小娃娃,想不到一眨眼的功夫,就长成大小伙了!”

      仍是觉得惴惴,蓝刚忙打发秦凤和黄湘回去,笑答道:“老祖闭关16年了,您这一眨眼的时间,还真是长呢!”这么说,自己16年前就已见过他了,会不会是那个时候留下的印象呢?

      “小叶从书童变成了刑官,郁奴那小丫头成了我的干孙女。”萧明摇头笑道,“这次出关,还真有点物是人非的感觉呢!”

      蓝刚微笑不语,不知怎的,眼前的老人笑得越是慈祥,他就越是感到头皮发麻,心中的不安愈来愈浓,只想快点逃回房里,可双脚似乎灌满了铅,沉重地移动不了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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