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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
尽管天鹰老人余不弃万般的不愿,柳忘返还是强行将萧廷留下,收作了入室弟子。一切安顿妥当后,蓝叶和蓝刚便请辞返回神教,留下郁奴作为伴读,萧廷也开始了全新的学武生涯。
为何称作全新的学武生涯呢?那是因为郁奴从未见过这种练功方式。比如说:放一堆铜钱在盒子里,通过摇晃盒子来听出里面铜钱的个数。练习的过程中,铜钱慢慢增多,摇晃的次数慢慢减少,接着,铜钱换成绣花针,最后换成小米。
再比如说:在一个房间里丢下一把铜钱,然后在一炷香的时间里,将所有的铜钱都捡到。铜钱的数量逐渐增加,房间也越来越大,到最后变成在屋外的草地上捡绿豆。
还有,每到赶集的时候,柳忘返就会带萧廷到集市上去,凭脚步声、呼吸和气味来分辨经过身边的人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廋,是什么身份,距离多远等等等等……
刚开始,余不弃还只是在一旁冷嘲热讽,袖手旁“听”,可三个月后,他终于按捺不住,也加入了教导的行列。然而郁奴却不能肯定,天鹰老人究竟是在教弟子,还是在误人子弟毁人不倦。柳忘返的训练还可以说是在提高萧廷的听觉嗅觉和感知能力,可余不弃的练习却似乎是玩闹成分居多。
刚开始还算正经,认认真真教一套剑法,然后抓了一大袋麻雀放飞,叫萧廷用木剑拍下,不让鸟儿飞走,却不能伤着麻雀。最初只放两三只,随着所教的剑法慢慢复杂高深,麻雀的数量也逐渐增加,木剑最终换成钢剑。可惜过了些时日,庄园方圆十里以内别说是麻雀,就连片鸟羽毛都找不到了。于是只好把麻雀换成马蜂窝,结果到了后来,连苍蝇蚊子都绕着道飞。余不弃只好长吟“千山鸟飞绝,万径虫踪灭”,买一大箱绣花针或摇下一大筐树叶来代替。
可接下来的行为,就简直是胡闹了。
有一段时间,他和萧廷没日没夜地练蹴鞠,然后两人兴致勃勃地组成一队,和镇上的一群小鬼比赛,大胜而归,赢回一堆没用的破玩具。结果师徒俩在河里洗澡的时候,被那些小鬼报复,偷走了衣裳,当师傅的只好千里传音向当师娘的求救。
一日听郁奴在给萧廷读田忌赛马的故事,忽发奇想,拉着小弟子牵着家里的两头牛去和镇上的小鬼比赛牛。奔跑翻腾间,踢翻了好几户人家的篱笆,踩烂了很多菜地,打碎碗盆瓮缸无数。结果赔了两头牛不算,还饶了人家好几头猪,连屋顶都被砸了个大洞。于是乎在柳忘返的河东狮吼下,带着小徒弟高唱《吾庐为大石所破歌》,爬上屋脊修补。
又一日,神神秘秘地对萧廷说,教他学男人成长必修的一课,带着小徒弟偷溜到城里最大的风月场所“春满楼”,要萧廷学“闻香识女人”的功夫。结果郁奴怕小主人学坏,忍不住告诉了师母,柳忘返怒气冲冲杀到城里将两人押回庄园。余不弃被罚头顶夜壶,跪一夜的搓衣板,口中还要高歌:“小柳儿是我最爱的人”,萧廷则被罚在一旁弹琴伴奏。……
在这四年时间里,诸如此类的乌龙事件层出不穷,郁奴对小主人是否能练得上乘武功的担忧也越来越重。有好几次,她几乎忍不住想要修书给教主,请他给小主人另找一位称职的好师傅,可看到萧廷越来越开朗明亮的笑容,便又将这念头压了下去。四年时间并不算长,可郁奴见到小主人笑容的次数,比以往八年期间加起来还要多上好几十倍。
还有一点,就是每过三个月都要来探望一次的蓝刚和萧廷之间的比试,让她有了一点信心。刚开始,蓝刚在比试时都会故意放水,一年之后,便不得不全力以赴了,到现在,就算他拼尽全力,也只能在萧廷手上走一百招而已。
那次惨败之后,蓝刚便红着脸告诉萧廷,自己要回去勤加练习武功,恐怕不能分心常来探望了。萧廷虽说有些不愿,可胜利的喜悦和对自己的肯定与信心,还是分散了他的寂寞,又加上身边有个为老不尊的老顽童师傅,很快又笑闹如常了。
数月后,蓝叶前来探视之时,带来了教主的指令。萧靖认郁奴为义女,并将她许配给白堂堂主淳于妖,一个月之后完婚,命郁奴即刻回教。
那一日是萧廷的十二岁生辰,而郁奴正值双十年华,青春正茂。小小的庆生会结束,天鹰老人夫妇送镇里跑来参加的小孩们离开,三人便开始交谈教中事务。听完蓝叶禀告之后,萧廷冷笑:“我本以为当今教主神功盖世、机智过人,该是无所畏惧的,原来他也怕有人会篡他的位。”说罢拂袖而去。
郁奴示意蓝叶稍加等候,跟随来到小主人房中,勉强笑着劝解:“公子,教主是怕淳于妖桀骜难驯,日益坐大之后,势必引起大乱。所以才想出这种损失最小的方法,用以牵制白堂。”
萧廷站起身来走到桌边,摸索着倒了两杯茶,端到郁奴面前,递了一杯给她。这些年,他除了听书,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坚持自己来做,不要郁奴帮忙。就算东西掉到地上,他也要自己捡,宁愿摸索许久,也决不假手他人。
他慢慢踱回原位坐下,端起茶杯举到唇边,却又放下,肃容道:“可和亲一法向来是收效最低的策略,且不说它的牵制力根本微乎其微,但就置出嫁女子的终生幸福于不顾这点,便让我极其厌恶。”
郁奴双手紧握着杯子,仿佛想吸取那上面残留的手温,淡淡笑道:“牵制力是大是小,那便要看出嫁的女子手段如何了。”她顿了一顿,浅呷一口杯中茶,定定地看着长大了许多的少主,“公子现在会自己照顾自己了,郁奴也不能老在公子身边啊。”
“为什么不能!”萧廷呼地站起,手里的茶有一大半泼到了地上,“就算,就算你老得像师娘那样,我也养得起你啊。”
“你说柳姨老,小心她打你屁股。”郁奴拿出帕子,上前将他身上被茶泼到的地方抹干,抿着嘴笑道:“养得起养不起这种话,是要对自己心爱的女人说的,公子可别轻易讲出口,免得其他人会错了意。”
“不成!总之,我不许你嫁给那个淳于妖!我这就和蓝叔叔说去!”萧廷将杯子塞到她手里,急冲冲向外就走。
“公子!”郁奴忙一把拉住,“女孩子的青春很容易就会错过,郁奴年纪不小了,终归是要嫁人的。何况,没了我在一旁唠叨,公子岂不更加自在。”
“郁奴今年,二十了吧!”今天的庆生会上听阿宝说,他的姐姐也是二十岁,却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或许是因为自己看不见的缘故,所以才一直不曾去想,原来郁奴的年纪也会变大,也终究是要嫁人的。
轻轻将郁奴的手拉下,萧廷牵动嘴角微微一笑,背转过身,声音渐渐冷淡下来,“你走吧,你原是神教的人,我也无权决定你的去留。”
“公子,我……”郁奴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咬了咬牙,道了声“保重”,转头快步走了出去。
和余不弃夫妇依依告别,郁奴便随同蓝叶返回血月神教,而萧廷始终没有出来送行。
一个月后,天罗宫张灯结彩,白堂堂主淳于妖迎娶教主义女为妻,做了神教教主的乘龙快婿,血月神教从此多了一则佳话。
郁奴离开的那天,天鹰老人余不弃终于决定收萧廷为徒,三人便在庄园的大堂里,举行了拜师仪式,没有繁重复杂的程序,也没请任何人来观礼,只是简简单单的让萧廷磕了个头,敬一杯茶。
余不弃饮完拜师茶,却没让萧廷起身,他长叹一声,用少有的严肃语气,缓缓说道:“廷儿,从今天开始,你便是我余不弃的门生,天机流的弟子。我天机流虽说人丁稀少,但个个都是无愧于天地,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不是你师傅谦虚,我在历代传人之中,是最不争气的,你的资质比师傅好,将来成就必定高过为师。”
他慢慢踱到萧廷面前,轻抚着徒儿的头,低声说道:“我能听出来,你是个不甘于平凡的人,为师也不想劝你归隐山林。你我都是眼有残疾,杀人伤人的场景全看不到,所以心里产生的愧疚感和恻隐之心必定少于常人。大凡盲眼之人,目不能视物,瞧不见敌人的状况如何,无法确定他们会借机使什么手段。为防止对手反扑伤到自身,出手必会全力施为,这也就是为什么江湖上会传言‘瞎子个个心狠手辣’的原因。”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继续低声说道:“一入江湖,必有争斗,难免沾染血腥,多造杀孽。不过,我希望你可以例外,凡事切记上天有好生之德,万万不可视人命如草芥。”
萧廷心中隐隐觉得师傅的话太过迂腐,和蓝叶叔叔、郁奴,甚至妙音所讲的都大不相同,忍不住抗声说道:“那若是关系到自己身家性命呢,难道说命都快保不住了,还要对敌人讲仁慈么?”
“虽说仁者无敌,但若只知一味地死守道理,就又变成毫无原则的妇人之仁了。”余不弃轻轻笑了笑,“该拼命的时候还是要卑鄙一点的,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滥杀无辜。”
“师傅,为什么你认为,我学了武功就会滥杀无辜?”萧廷不解地问,“杀人又不是什么好玩的事,难道杀人像吸‘五石散’那样,会让人上瘾的吗?”
“会不会上瘾,就要看各人自己的修为了!”余不弃长叹一声,笑道:“但愿是师傅杞人忧天,不过,将来的事,谁能说得准呢?!”
“师傅不必担心,我会记得今天的话。”听出师傅话语里的无奈和怜爱,萧廷不由心里感动,当下跪在原地,举手起誓,“我萧廷在此对天地发誓,日后决不滥杀无辜,若有违背,叫我……”
他想了一想,展颜笑着续道:“叫我死在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手上!”
“呸呸呸!不许说这种吓人的话!师傅说的道理,记在心里就好,起誓做什么!”听到萧廷的誓言,柳忘返不由打了个寒颤,忙把他扶起,柔声道,“人活在世上,应该随自己的心意过自己想过的日子,那么多条条框框套着,不累死也要闷杀。”
余不弃皱眉埋怨道:“你这人!这孩子日后若是成了大魔头,必是你惯出来的。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和天下人交代!”
萧廷偷偷吐了吐舌头,摸索着拉住柳忘返和余不弃的衣袖,嘻嘻笑道:“师傅师娘,我看你们还是先想想怎么和自己的肚皮交代吧。郁奴一嫁人,我们就要自己做饭吃了。师娘整整四年没动过锅铲,不知还记不记得该怎么做。”
这事果然大条,此言一出,天鹰夫妇就马上把他的将来问题抛在了脑后,开始大皱其眉,倒不是说他们不会烧菜,而是因为两人都是不喜欢自己做饭吃的大国手。
就在萧廷坐过一旁优哉游哉地喝茶,听两人商量是否要定个轮班计划时,柳忘返忽然跳了起来,嘻嘻奸笑道:“我说老头子,你不是刚收了个弟子吗?”
余不弃恍然大悟地击掌道:“着啊,我怎么把这给忘了。”
萧廷听出苗头不好,刚想脚底抹油开溜,可轻功哪比得上师傅师娘,立马被抓个正着,当师娘的嬉笑着凑上前来,声音听上去十足似个牙婆:“我说小廷,今天我们就教你锅勺刀铲功如何?”
萧廷听得冷汗直冒,勉强笑着回答:“这个,不用了吧,徒儿眼睛看不见,这门功夫只怕学不好。”
“不碍事不碍事。”余不弃的笑声似乎是从牙缝里钻出来的,“你师傅我的眼睛也瞧不见,不是照样被你师娘教出了一副好厨艺?!相信为师,这门功夫很好学的。”
两人边说边架着小徒弟往厨房走去,全然不顾萧廷的大声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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