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韶华

　　No.11
　　邵华回到家，跟张雪程打了声咋呼，就说还有事要做，拐弯进了书房。
　　向来散发着疏离感，冷漠，高高在上的强势的男人，毫无形象的仰靠在椅背上，仿若跌落神坛般颓废。
　　他现在是那么完美。
　　眼睛总有要流泪的感觉。
　　控制不住的想把目光黏在他的身上。
　　不由自主的想与他亲近。
　　安娜第一次看见张雪程的时候，一向好脾气，话语柔和的她字字带针。“当初怎么不见你可怜可怜越曳，现在做起好人了。你是在赎罪么。”
　　赎罪。自己哪里错了。凭什么要自己赎罪。安娜的话简直不可理喻。
　　做好人。我只是喜欢张雪程的……外表和性格。那也是喜欢，所以我要好好保护他，不让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自己曾经那么讨厌越曳的“纠缠”，近四年没见，怎么突然就看他顺眼了。
　　不，那时强烈的叫嚣着的情感分明是。失而复得。
　　在穆光和温婉的婚礼上看见越曳的第一想法是。追求他，据为己有。知道他是越曳的时候自己像打开了记忆洪水的闸门，恍惚了一瞬间，这对于久经商场谈判意志坚定的邵华来说简直是致命的一瞬间。然后又不明所以，毫无知觉的流下一滴眼泪。邵华心中的危机感大盛。
　　抬起手掌，就是这只手，还残留着越曳的触感。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门口传来一声轻响。小小的人影眼含惊慌的道歉，“阮哥，我……我只是想看看你还好么。”
　　罢了，也许是越曳的变化太大，又恰恰是自己欣赏的类型，这就是爱美之心吧。至于眼睛，过几天去医院做个复查，小心为上。
　　他喜欢的人还是张雪程。
　　张雪程看邵华兀自沉思，完全没有理他的意愿，以为邵华生气了，没敢多说，忍下泪水轻轻关上门，下一瞬间，强有力的手臂在即将合上的门缝间伸出来，把张雪程拉进门内，天旋地转后，张雪程躺在书房的地毯上，怯生生地抬头，邵华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深情，他仿佛看见蓝海白浪，飞鸟讴歌的一片和谐景象。
　　鬼使神差，张雪程伸手摸上邵华的眼睛。“深蓝色的，像大海的颜色。”
　　邵华短暂的迷茫，眼中涌起了浓浓的情、欲，张雪程看不懂里面复杂的寒意，只是觉得自己可能被撕碎，带着哭腔喊了声，“阮哥。”
　　回到现实的邵华意识到自己推开了内心一扇崭新的大门，唾手可得的真相只隔了一层薄纱，离揭开真相不远了。期待，恐惧的心情交错着。邵华被这两种矛盾的感情折磨的很是难受，一边解、下张雪程的衣、物，一边平静的命令道，“叫我邵华。”
　　邵华像是要在张雪程身上证明什么一样，毫不怜惜，不知疲倦，直到张雪程昏过去还在继续。以往的邵华对待情、人一向极尽耐心和温柔，张雪程告饶的话就一定会停止，然而今天，他哭到哭不出声，晕过去，邵华还在继续。
　　第二天一早，张雪程在自己的卧房睁开沉重的眼皮，浑身痛的失去了知觉，动都动不了。
　　床头上有邵华留下来的字条。
　　“公司事多，我有些烦躁。弄伤了你，这两天你就好好休息。你的邵华。”
　　张雪程的心一阵阵钝痛。
　　你的邵华，为什么不是爱你的邵华。
　　你是我的最爱，可我不是你的心中之人。所以才说你的邵华是么。
　　除了你的心，你拥有的一切都分享给我了，可是你知不知道他们的价值是不成比例的。
　　天赐。
　　邵华开完早会才八点多，内线通知秘书去买一份早餐，大略整理一下仪容，等到早餐到了，便开车往越曳家开去。
　　九点。邵华以为越曳会睡懒觉的时间，隔着完全通透的远门看见越曳穿了一身黄色的运动服，蹲在不大的方形土地旁用小铲子铲着土，一株一株载上花卉，全是昙花。汗湿的额侧几缕长发凌乱的紧贴在上面，面颊微红。
　　邵华浮躁了一宿的心奇异的宁静下来。
　　“越曳，早安。”扬扬手里的早餐，示意抬头看向他的越曳打开大门让他进去。
　　“大老板这么好心，里面没下毒吧。”没有开门的意思，越曳继续手里的工作。
　　要不就说不爱说话的人都是胸有成竹的行动派，邵华在院门下放下早餐，二话没说后退几步，借着院墙蹬了一脚，翻了进来，然后把手伸出去拎回来早餐。
　　一系列动作发生在一瞬间，越曳回过神的时候邵华已经身在院内了。
　　“你怎么进来的，我家大门三米多高，我告你私闯民宅了啊。”越曳举起铲土的小铲子指向邵华。
　　男人手臂平举，固执的举着早餐，满脸写着不容商量的强势。
　　越曳不是愿意坚持的人，何况有人送早饭，省钱省事，占便宜的是自己，秉着绝不为难自己的原则，他有些坏心眼的站起来把铲子塞进邵华的手里，“我去吃饭，你给我松土。”
　　邵华看了越曳一会儿，并没有露出越曳想看到的愤怒，纠结，尴尬的表情，而是很平静的回身蹲下在越曳起身的位置。
　　拍拍手，干在手上的泥巴成了沙子，簌啦啦落在邵华昂贵的西服后背上。眯着眼睛看了邵华一会儿，邵华毫无反应，越曳无聊的拎着早餐回屋享用。
　　邵华踩着九点，天天来越曳家门口报道，第三天越曳就给他开了门，“从门里走，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你偷、情呢。告诉你，三顾茅庐没有用，你公司的案子我不接。”
　　邵华也不回话，看着越曳把早餐吃完就走人。
　　第四天，昙花全死了。
　　一看见邵华又来了，越曳满肚子的怨气蹭蹭往外冒，把他当成了撒气桶。
　　“你有完没完，到底想干嘛啊，你是不是诚心想恶心死我啊，早餐都是你爱吃的，你没吃腻我都要吐了。”
　　这回邵华有了表情，嘴角带了那么一丝丝连越曳都没注意到的弧度，让公司那帮人看到这座万年大冰山在笑，一定能炸窝。
　　“原来你都记着。”
　　“记着什么啊……”越曳话说到一半，发现自己口不择言的话很是耐人寻味，他恨不能一刀捅死自己，这不是自己个儿给自己个儿找麻烦么。
　　“去去去，明儿给我换小区门口那小摊的包子，多带点儿辣椒油，今儿我不吃了，马上就要出去，我还不信我载不活个小花儿。”
　　气急败坏地说着不很文雅的话，越曳也没有失了风度，就像一只懒散高贵的波斯猫偶尔亮亮爪子展现一下攻击力，只会给人更具力量的美感。有点危险的魅力事物更具神秘感，更加吸引人，像罂粟一样，哪怕致命，瘾君子们也趋之若鹜。
　　不见的四年，你都经历了什么。
　　“上车。”
　　这几天越曳忙活着种花做程序和软件，没腾出时间买车，邵华不说他也是要提出来的，多现成的一个苦力。现下邵华先开了口，他很是满意的点点头。
　　买了昙花，邵华带着越曳又跑到各大商场买了好多莫名其妙的东西，藤椅，遮阳伞，塑料膜，好几种泥土……怎么还有个针孔摄像机。
　　回到院里，越曳没忍住问道，“这些都什么用啊。”
　　邵华简单说，“月下美人喜半阴和温暖湿润，你全错了。”从西服口袋里摸出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纸，上面详细的打印了昙花的简介，养殖的方法和注意事项。
　　“那摄像机呢。”
　　“六至十月份，晚上八至十点开花，花期三小时，纸上打了。”
　　越曳没注意到邵华打破纪录的长句子，认真钻研了纸张上面的常识，给邵华打下手，终于在太阳落山前搞定了所有的昙花。整个院子像是专业养殖基地一样。
　　最后的最后，邵华把藤椅放在院墙角和遮阳伞形成的完美阴影下，摊开双手给越曳看。
　　劳碌了一天，都是邵华在忙，自己甚至偷空去屋里啃了块西瓜，越曳觉得有必要感谢一下邵华。
　　“进屋洗个手再走吧。”
　　洗完手的像在自己家一样坐在沙发上，很认真的说“晚上吃什么”的时候，越曳深深体会了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果然感谢什么的都是多余的。这个人真是好心计。
　　鸡飞狗跳的煮了一大锅方便面，邵华看着后，一句话没说，脱下西装上衣，挽起衬衫袖子，倒掉方便面。用了二十分钟利用冰箱里越曳卖花时候顺带给冰箱装样子的鸡蛋，西红柿，一大块牛肉，炒了个西红柿炒鸡蛋，又做了个西红柿炖牛肉。
　　吃的胃口大开的越曳感到遗憾。
　　都成“别人家的”了，才想起对自己这么友好，早干嘛去了，技术部的漏洞对你就这么重要么，屈尊降贵的。
　　随即他快乐的发扬阿Q精神，不想不想了，回头草可不好吃，隔了三年了，他不能再当一次傻、逼。
　　正模模糊糊摸索着印证自己心意的邵华不知道自己递出的橄榄枝被人当成了火柴棍，烧火还嫌不够旺，主动洗了碗，起身告辞。
　　心情很久没有这么轻松了。这么过日子挺惬意的。
　　过日子。
　　邵华站在自己院门口，不准备马上进去，而是仔仔细细品着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好似冰河世纪结束般笑出了声，流露出苦涩的表情。
　　他喜欢自己的时候，自己无数次的推拒，伤害他，到头来才发现自己早已经爱上了他。碍于世俗的眼光和自身固化的观念，潜意识里的恐慌形成了他言语和行为上的粗暴。
　　真是贱。
　　和安娜分手的伤心很快就淡去了，对穆泠月自己也未加坚持便选择放弃，其实自己的心里早就有了选择。点点滴滴的过往，若繁星漫天，在月夜降临的时候接连亮起，连成星河，璀璨耀眼，邵华的精神得到了极度的放松。
　　原来这么多年自己心中沉重的不安，是对这份感情的下意识逃避。就像吃饭喝水，吃过喝过，人们会在品尝到美酒佳肴时嫌弃他们的平淡，直到饥渴难耐，才又把它们从记忆中重新深刻形象。张雪程是因为遭遇与越曳的相似引起了自己的注意，他在自己这里得到了安全感，自己又何尝不是通过强势的手段保护张雪程来掩饰自己心中的不安。把不愿面对越曳离去的愧疚变成一切能给的东西补偿给替身般的张雪程。就连失明时候时常浮现在眼前的浅棕色的瞳孔，也在自己的刻意逃避下被忽略
　　赎罪。
　　安娜，作为一个局外人，你真是看得很透彻。
　　执迷不悟的只有自己。
　　这一次，邵华有了信心，他有能力，有精力，有优势，优势就是越曳曾经对他的感情。
　　不论现在越曳对自己是否还有感情，他毕竟占据先机，只是做错了太多，他需要足够的时间和耐心来抚平越曳心中的伤痕。
　　他不会再欺骗自己，不会再逃避了。
　　很多事情的发生和想法的产生看似没有头绪，其实都有着蛛丝马迹的征兆，就像野草，一夜春雨，遍地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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