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言少年行

　　风行醒来时，只过了一刻钟。他心里隐约有种想法，却不得求证。“小南，我晕了多久？”
　　“一刻钟。”宫逸南声音有些冷冷的，带着冰霜的味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风行从他怀里一跃而起，跳到自己马背上，“近来总觉得脑子有点昏沉，对了，小南，我晕过去说了些没有？”
　　“楚辞，《山鬼》。”嵌着浓碧得暗沉近乎黑色瞳孔的桃花煞眼斜斜地瞟向风行，风行只觉神思一荡，几乎就要陷进这眸子里去了。他立即在自己大腿上拧了一下，秀气的远山眉随即皱起，心思也清明起来。
　　风行轻轻一叹，对宫逸南笑道：“我到现在才相信小南一定是个美人，而且还是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哦？”宫逸南挑眉。
　　风行面上挂着浅笑，右手缓慢而坚定地探向宫逸南的银色面具。阳光透过象牙色的手掌，穿过血肉骨骼，照进两潭碧色的幽井之中。温润的碧色覆上了一层暗的惊心的黑色，冒着幽幽寒气。在指尖即将碰到面具时，他突然翻掌把手落到宫逸南的肩上。
　　温暖手掌下的身子陡然一松，少年柔若无骨的身子倏然靠了过来，宫逸南身子一僵，还不待推开。只听少年低声请求：“不要让你的眸子变色，有心人会记住的。”
　　宫逸南身子缓缓柔软下来，他伸出手抱住风行，“你怕它？”
　　“它对我致幻，近来我神思恍惚，多是见了你眼睛由墨渐碧的幻化。起初不觉，看多了便有几分起疑，刚刚又试探一下，此刻头痛欲裂。”风行声音渐弱，但宫逸南还是听见他后面几乎呓语的话，“惊惧，怨怒，憎恶，都不要……”
　　宫逸南抱着又晕倒的风行苦笑不得，雪白修长如竹般骨节分明的手落到风行脸上，对着他脸上最白最软的地方就是一掐，登时便红了好一块。碧衣公子用季后敲着少年的脑袋，“便宜你了，原本打算……”
　　原来是这个缘故，难怪阮星竹他们时不时对自己发呆，明明都戴了面具，原来是这双眼睛。
　　宫逸南笑了笑，也不管往来百姓侧目，大咧咧地抱着风行骑马逛了小半个咸阳城。
　　这逛着逛着就逛到了一处幽深的巷子，明明该是个人迹罕至的小巷子，却挤满了的遮头掩面的斗篷人。
　　宫逸南心下好奇，便问着一句。有热心的斗篷人便捏着嗓子解释起来，听这些人拼拼凑凑地说几句，也知道大概情况。
　　原来，此地是咸阳城内的一处买卖去处，只是，这买卖可不一般。卖的是消息，只要你出钱，今天皇帝老子穿得什么亵裤也给你翻出来。
　　宫逸南不觉得好笑，原来，这些人穿成这种衣服是怕被人认出来。他心思一动，便想到一桩心事。可转念苦笑，别说他没钱，就是有钱，这消息恐怕也不是一般价格。
　　此刻，风行，已幽幽转醒，看到这场面，不由一怔。开口问道：“你有什么要打听的，告诉我便是。”
　　“你？”宫逸南眉眼弯弯，看着拥挤的黑衣人，嘴角溢出一丝无奈，“你不知道的。”
　　风行眨眨眼，看着拥挤不堪的后门，嘴角露出一个调皮的微笑，“好吧，只是，天已经黑了，今夜，我们住哪呢？”
　　“我下午在城中逛了一遭，各大客栈，却已满了。”宫逸南也很头痛，他已经风餐露宿很多天了，不想再过野人的生活了。
　　风行睁着墨蓝色的凤眼看着一碧如洗的天空，月挂枝头，明亮喜人。倏然觉得哪里不对，自己，似乎……他慢吞吞地从宫逸南怀里挣了出来，抱着马脖子坐了起来。月色之下，宫逸南清楚地看到少年莹润的耳朵红了一圈。
　　他闷笑两声，突然发现少年左耳下的银月，神使鬼差之下竟触了上去。当微凉的指尖触上温润的皮肤，两个人皆是浑身一震。宫逸南惊疑不定，那银月竟在自己触碰之下，换了个方向继续散发银辉。
　　而风行蓦地眉尖一皱，就想将身后之人甩了出去，他强忍着不适之感，说道：“小南，放手。”声音尖细，全不似以往夹杂着些许调皮笑意的嗓音。
　　宫逸南将手撤了下来，心中有一种巨大的违和感与恶心感，他平复下心情，开口说道：“你，刚刚……”
　　“我没事！”风行冲口而出，语气强烈急促，他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抿抿嘴道：“无妨，我……没事……”
　　宫逸南扯扯嘴，话语涌上喉间又被咽了下去。
　　冷月如霜，古巷幽凉。晚风平地起，涌起无限悲凉。
　　当我站在你面前，你我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伤口被撕开的时候，受伤的不仅仅只有你……
　　时间似乎停滞了许久，又似乎流淌了许久。连那些拥挤的黑衣人也不知什么时候散去了。风行倏然纵身下马，宫逸南下意识地伸手去抓，蓝色柔软衣角从他手里滑过，如同海里的鱼儿滑腻灵活。
　　宫逸南微怔，慢慢收回了手。
　　风行径直上前敲响朱漆剥落不堪，露出里面铜黄色原木的大门来。“咚咚咚，咚，咚，咚。”三短三长，极为有韵律声音在幽寂的巷中响起，突兀却好听。
　　月光给蓝衣墨发的少年蒙上了一层莹白的光辉，幽寂的巷子，安静的月夜，蓝衣的少年。宫逸南在月光之后甚至可以数清风行不长但很浓密的睫毛。耳后的绒毛也几乎清晰可见，左耳后的弦月发着弱小而银白的光辉，与天上的月色相呼应。
　　片刻，便有年轻的男子提着一盏发着幽幽蓝光的灯笼打开门，对着风行熟捻笑道：“我算着日子，你还要迟两天，没想到，你来得倒早。”
　　风行眨眨眼，刚要说话，又被那男子抢先开口，他对着宫逸南招手，很是熟练，就像对着自家的小弟：“这就是逸南吧！长得可真俊，傻站着干嘛，快进来。”
　　宫逸南：“……”
　　风行站在原地，半晌没说话，这人带着面具，你从哪看出俊来的？
　　年轻男子后面还跟着一个俊秀少年，一身玄墨重色，黑夜之中还真看不清他站那。

　　少年上前牵马，一语不发，冷漠异常。
　　风行诧异地目送少年离去，道：“那个是悠幽吧！”
　　“难为你还记得。”年纪男子笑着打趣，“不错，是悠幽。”幽幽蓝光映着男子面部十分诡异。
　　风行对着身后的宫逸南说道：“商皖这个人虽然不是好人，但胜在消息灵通，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他。”
　　年轻男子龇牙咧嘴，恨声道：“风行，你这家伙……”
　　宫逸南眉眼弯弯，“可是小弟没银子……”
　　“无妨，这家伙欠我多着呢，你问两个问题怕什么！”风行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商以诚信为本。”
　　宫逸南点头应下。
　　商皖磨了磨牙，瞅着风行恶狠狠地说：“逸南，你放心，你问我的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算你问这小子几岁尿床我也给你查出来！”
　　风行凤眸微眯，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以为我就不知道你几岁尿床了？”
　　宫逸南莞尔，清澈动听的声线悦耳动听，“我还真对阿行幼时琐事感兴趣呢。”
　　“这样啊！”商皖摸着光滑的下巴，笑得猥琐，“风行呢，别看现在弄得人模人样的。其实我刚见他的时候……哎哟！你打我作什么？”
　　风行不动声色地踹了商皖一脚，对宫逸南正色道：“小南，这商人呢，都是黑心肠的，话只能信三分。”
　　宫逸南含笑应好，墨色的瞳孔中看不出喜怒。
　　商皖本人是十分委屈的，领着宫逸南和风行进来一处幽静的院子。院子里空空荡荡，连棵树都没有，却是一片翠绿喜人。
　　满院子里种满了青碧柔软的草，在晚风轻抚下，不时涌起碧浪，层层叠叠，跌宕起伏，好看极了。
　　“唔，院子我给你留着你，东西都没动。”商皖将钥匙递给风行，“原计算着，你要明天才到，所以你那房子有些地方置办的不全，就凑合着。”
　　风行抚着铜黄色的钥匙，直盯盯地盯着商皖。
　　商皖知道除了一样东西，没人可以绊住风行，叹了口气道：“晚饭一会悠幽给你送来，至于水嘛，你就自己烧一下吧。”
　　“我知道了，”风行嫌弃地摆摆手，拉着宫逸南凌空踏步而去，墨色的脚尖在柔嫩的草尖上一点而过，柔韧的青草霎时被压弯了腰，在那重力离开之后又缓缓直起了身子，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商皖手执蓝色灯火，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微微吃惊。这家伙的轻功又精进了……当初在这院子里撒下草籽的风二爷就是为了让风行训练轻功。如今竟可以他竟可以带一个人进去而不损坏青草……
　　真是越来越长进了呀！
　　不但是武功……
　　不过，他身边那人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和他如此亲近，真让人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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