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言少年行

　　宫逸南心中虽是疑惑，但他向来冷漠高傲，风行不告诉他，他自然懒得去追问。心里盘算着鲛珠那回事，心里又有几分急躁，恨不得立马去咸阳看看。
　　风行从刚才的一时迷瞪中也回过神来，他想着洪五已死，色老四也被抓了，魏紫盗花一案已破。剩下的事已不是他可以插手的了，况且，他极为忌惮杨息楸梧这类人。想着小南还急着去咸阳，便想向杨息提出请辞。
　　杨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倒是早有预料，闻言也没说什么。无非是出门在外要好好照顾自己什么的，说得风行有几分窘迫。当初他两个爹把他从家里赶出来可没这么多话。
　　楸梧有几分舍不得他们俩个，特别是风行的箭术和宫逸南的身法，真是让人着迷。不过他也没留下他们，只是说有空让他们到他家去玩。
　　宫逸南还好，风行一下子就想到了巡司府的大牢，眼角一抽，冷汗直下。
　　几个人正说着，一个身高八尺，着碧色劲衣的汉子就从外面迈步而来。他左手扶刀，右手置在腰间碧色的飞鱼袋上，走进来瓮声瓮气地朝杨息见礼。

　　风行原本含笑的眸子微微地变了，变得几分犀利几分冷漠，他极冷的目光极快地扫了一眼碧衣男人。男人似有所感，一双泛着杀意的眼睛凶狠地朝他看了过来。骄傲的少年嘴角噙着一抹不屑，半睁的眸子里透出的是野兽般的嗜血。
　　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一击而过，一道微亮的闪光在空中亮了一下。两人擦肩而过，风行与宫逸南坚韧修长的身姿已经远离了这些人。
　　绿衣大汉抹了一下额头的冷汗，粗气嘎声道：“头儿，这谁家娃子，招子也太凶了些，就和山沟里的狼崽子似得。”
　　“还不是你先凶他的！”杨息苦笑不得，“你过来是土城那有新消息了？”
　　绿衣大汉一脸委屈，他就这双吊睛招子，平常人看着就害怕，哪晓得那孩子不但不怕，还迎了上来。他听到杨息发问，就把自己这两三个月在土城探得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杨息听闻眉尖微微皱起，许久之后，有抿嘴轻笑。
　　看得绿衣大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声嘀咕着，“头怎么和我一样透着股傻气！”
　　楸梧闻言将他铁头一拍，大汉委屈怒道：“楸梧，你干什么？”
　　楸梧双手抱胸，满是鄙视，“这种动脑活动不适合你。”
　　眼看一言不合就要打了起来，杨息揉着脑袋笑道：“出去打去！”两个人相视一看，“唰”地一身两道人影闪了出去。杨息长身而起，负手立于廊下。眯眼看着两个人缠斗在一起，绿衣汉子擅长硬家功夫，刀枪不入；楸梧身法精妙，颇具禅意。
　　“北容，终于忍不住了。”他低头浅笑起来，温柔空明的杨息一向俊美苍白的脸上竟出现阴郁恨意，如同高贵洁净的圣佛沾染了邪气，坠入黑暗。“那么，就让我看看，我们大靖尊贵无双，睿智天下的皇帝陛下会怎么做吧！”
　　“小南，我和你说，下次碰上杨息他们不要搭理他们，他们都不是好人。”风行没了刚刚的野性难训，变得如邻家幼弟一样开朗阳光。
　　宫逸南抿抿嘴，他看了一眼风行墨蓝色的眸子，里面只有白云蓝天，空泛透彻。“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他们不是好人！”风行转头对宫逸南说道：“小南，我记性不好，你帮我记着。”
　　宫逸南头回听说自己记忆也需靠他人记着的事，心下只当风行随口胡诹的玩笑，只是点头道：“好，我帮你记着。”
　　风行歪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这是我好不容易记起来的，你可别忘了。”
　　“不会。”少年声音好听，但却不冷不热，听不出他的情绪。
　　风行垂下狭长的凤目，似乎在措辞，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自靖朝开国以来，前朝余孽不时作乱，为捉拿前朝余孽太祖圣帝特设巡司府。巡司府执法之严，不通情意；权利之大，直达天听。近年来，巡司府渐渐成了皇上的密探，多以查案为主。”
　　“哦？”宫逸南心中的迷雾因风行这段话隐隐有驱散之势，他问道：“莫不是杨息……”
　　“不错，他们正是巡司府的人，而且，地位颇高。”风行点头答道：“巡司府的人一向只着碧色波浪水禽衫，左佩刀，右挂飞鱼袋，极为好认。”
　　宫逸南听罢若有所思，原来，那时他就发现了。他不禁重新审视这个只知银钱与吃喝嫖赌的少年，桃花眼中的深沉愈来愈重。以前，都是装得么？
　　“你似乎很讨厌他们……”
　　风行点点头，对于宫逸南他少了原本的戒备，这些日子宫逸南或多或少的维护，使他产生了一种信任感。而且，他总觉得宫逸南身上有着一种让人觉得十分舒适的气息，哪怕他这个人再冷，再高傲，也吸引风行去靠近他。“那是当然了，因为我进过他们的大牢，亲眼见过他们的十八道酷刑。”
　　暗沉的眸子一下子充斥着迷炫的碧色，他惊讶地抬头，“什么！”
　　“是的，”风行微微皱起两条秀气的远山眉，“我不记得怎样进去的，总之，见过他们对于敌人的手段。人常说，地狱十九层在人间，指的就是巡司府的大牢。那里，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当初，是谁带他进去的，那时，他好像还很小。是谁……
　　对于风行的话宫逸南有五分不信的，他信风行所说是事实，却不信风行忘记那个带他进去的人，以为他只是隐瞒自己而已。
　　碧色的瞳孔对上墨蓝色的眸子，只见里面一片清明静谧，只余自己的银面。宫逸南又怀疑起来了，这双眼睛看起来真的不像在撒谎的样子。
　　风行不知道宫逸南所想，没有告诉他，有些人骗人的时候双眼会越来越亮，像盛满了银河里的星星，闪闪地浸着水光，漂亮极了。
　　后来，他发现，这某些人里也有宫逸南，只不过他骗人时那双桃花眼中会愈加深邃，蹿过碧色的光芒，似乎，可以把人的三魂七魄带入那双幽深神秘的眸子里。
　　“咸阳是八百里秦川的腹地，渭水穿南，嵕山亘北，山水俱阳，故城咸阳。”枣红马上的少年一袭蓝色劲装，朝气蓬勃。他于十里之外遥指那古朴厚重的城墙说道：“秦始皇在此登基为帝，这儿又称‘天下第一帝都’。”
　　“始皇帝……大秦……”宫逸南低声呢喃细语，看着那庄重的城墙不由感叹：“现在，已是靖人了……”
　　风行心中闪过一丝明悟，待他去抓时又不见了，于是说道：“秦已距今一千五百多年了，后来汉武帝时期咸阳又称渭水，中间千年朝代更替，名字换了好些，靖太祖定天下时以省为划分，如今这咸阳，还唤回了旧时古称。”
　　宫逸南微微点头，“靖朝的太祖是个很厉害的人。”
　　风行心中奇异更盛，不过那丝明悟已离他而去，只好作罢。少年躬身于马背之上，爽朗笑道：“小南，你虽步下功夫胜我半筹，但这马上功夫实不如我，如今看我给你玩上一把。”说完，他从马上伏身而起，枣红色的公子哥儿马在他的控制下犹如天马下凡。冲刺，跳跃，仆倒，竟连贯如流水一般。
　　蓝衣墨发的少年随着马儿的动作不时弯腰，挪移，跳转。仿佛海浪中的一叶扁舟，无论波涛汹涌澎湃，还是游刃有余。又如一根纤细的柳枝，在狂风骤雨中随风摇摆，却不动根本。
　　“英雄弯下杨柳腰。”宫逸南看着少年出神入化的马技，突发奇想，若是此时阿行此刻弯腰射弓，该是怎样的风景。想罢，他嘴角突然出现一抹自嘲的微笑，“阿行，若是你一直这么笨下去该多好……可你若一直笨下去，我又该厌弃你了。”
　　大凡聪明人，总有一个毛病，无论他掩盖的多好，这个毛病总是在的。那就是他们总是厌恶笨人，却有讨厌聪明人。
　　宫逸南初时见风行时，只认为是个满是铜臭，身有怪症的商人之子。他是真真正正的天之骄子，虽然在孔御景于子挺等人看来，风行行事是带些清贵高雅的。但在宫逸南看来，风行的行为率性大于礼仪，风行可以一时当一个贵族，却不可一世成为一个贵族。
　　所以原本只当他是个追逐钱利商人的宫逸南发现真正的风行并不是这么一回事。他虽有事言语幼稚，偏爱稚子之食，却眼神犀利，轻易看透人心。他好装傻充愣，却对所有事物了然于胸……
　　并且在某些时候，宫逸南发现风行在有意无意试探他的来历，心头无明之火不由点燃了一个小火苗。若不及时熄灭，恐怕这小火苗会变成燎原之火，将两人焚烧至尽。
　　龙有逆鳞，风行因为一时好奇，却触到了宫逸南内心深处的最大秘密，不能不说，这是一种勇敢的作死行为。
　　宫逸南驾马缓步走向已经停住几里外的蓝衣墨发少年，他身姿挺拔修长，端坐在马背上，俾睨四方，英气勃勃，俊逸非凡。“呵，猜对了。我真的不善马术。”轻言浅笑间纵马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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