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言少年行

　　风行朝宫逸南一笑，从脚上长靴里掏出一根箭来，却是半截的。他用力一掰，断箭变成一根完整的长箭，他笑吟吟地将箭递给宫逸南看。
　　宫逸南一入手，才发现箭身冰凉，十分沉重，他吃惊道：“这箭是用铁制的？”
　　楸梧一听说，就要抢箭去看，宫逸南摸了摸箭身中央有个缝隙，便明白了。这是个凹凸槽，可以接箭。见楸梧抢箭，便把箭还给了风行。
　　“不是铁，是铁木，我爹拿铁木给我做了一把大弓，剩余的就做了十几只箭。那弓我嫌沉重，没带出来，就带出六只箭来。”风行把箭递给楸梧，他倒是无所谓谁看，发现了其中关窍也没什么要紧，左右这箭沉重，只有他能射出去。
　　楸梧颠着箭，好奇地问道：“阿行啊！你能拉开多重的弓啊！”
　　风行支着脑袋，“大概两石不足吧！”他眯着眼睛报着一个虚数。
　　楸梧微听闻微微失了兴致，两石对于普通人也算可以，但对从小练武的人来说，虽然还是个孩子，但是这两石不到着实不出彩。现在想起来，百步之外可以射中那个人，也算箭术出类拔萃了。
　　只有两石？杨息迈步过来，步履缓慢沉稳，他微微笑着，“这次多亏阿行，要是能抓住这个人那真是太好了。”
　　在蒙面人中箭的一瞬间，他已吩咐手下去跟着，不要抓捕。
　　“一定能找到他的，我刚刚射中了他的肩膀，我的箭上面有倒钩，是不能硬拔的，只能挖出来。而且，箭身是用铁木做的，非神兵利器不断。
　　宫逸南倒是没想到这一点，他想，不知含光碰上这铁木会如何。
　　杨息注视着这两个孩子，一个天生神力，一个气息神秘，不知如何走到一起。他看着银面墨发的碧衣公子，又含笑看风行：“阿行，你的箭被带走了，要等我抓到那蒙面人把箭还你吗？”
　　风行是不太愿意和杨息这些人呆在一起的，他看了一眼一旁似乎隔离在世外的宫逸南。那双桃花眸中古井无波，极快地闪过一丝碧色。他低头想了想，抬头笑道：“如此，也好。”
　　宫逸南隐在银面后的嘴角微微一笑，他确实想留下来，搞清楚一些东西。
　　楸梧倒是对宫逸南很感兴趣，他惊异于少年的身法，就说道：“不如你们就住在我们这里吧！”
　　“不！”风行脱口而出，他意识到自己说得太过急促，引来了其他三人的惊讶疑惑，于是抿了抿嘴道：“我们已经有地方住了。”

　　宫逸南撇撇嘴，青楼那地方能住吗？不能住，还不如和这两个人在一起，还能更加了解鲛珠的动态。不过……他抬眸看着耳尖因为反驳微微泛红的少年，他似乎有什么顾忌，顾忌这俩个人。
　　一个是病骨支离却智多温柔的杨息，一个是功夫奇高性情暴躁的楸梧。虽然哪个都不是易与之人，但也不至于让人顾忌。听说中原这一块的江湖人与官府都是对头，难道症结在此？宫逸南没有言语，觉得自己正中风行心思。
　　事实上，宫逸南猜对了七分，还有三分便是这两人真正的身份，以及他幼时的一段公案。
　　杨息清秀的脸上露出好奇悲悯，语气温柔：“阿行，这是为什么呢？”
　　风行心中陡然升起一种熟悉感，这种语气，这样的悲悯，好像一个人……不对，不一样的感觉，那个人……没有……这么……这么……
　　“阿行？”杨息好笑地看着这个对着自己发呆的少年，自己，是让他想起什么呢？真是难为这个孩子了。
　　风行受了这一声呼唤，回过神来，意识自己失了神。对杨息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因为……小南……有洁癖……这里不太合适……”他回头看着宫逸南，眨了眨眼睛，“是吧，小南。”
　　宫逸南一扬剑眉，桃花眸中带出一抹笑意，他微微负手，轻轻颔首，“是。”
　　楸梧正在把玩着凌迟用得刀，听到这话不由咕哝着，“洁癖，怎么是个人都有，不过是富贵病罢了。”
　　“楸梧，”杨息喊了他一声，楸梧鼓鼓嘴，自去折磨色老四了。杨息对风行和宫逸南笑道：“不知道你们住在哪？有了消息我找人去寻你们。”
　　风行刚要报出那花楼的名字，突然被宫逸南拉住手。宫逸南拉住他对杨息冷冷道：“不必麻烦，到时我们自会寻来。”说着拉着风行就离开。
　　杨息哑然失笑，他看着两个少年的背影微微摇头，唤着楸梧，“这孩子，可真不像那两个兄弟。”
　　楸梧转头扫了一眼那两个少年，“哦，那两个，一个想着名利，一个想着男人。孩子不像他们也情有可原啊！”
　　杨息微微摇头，“不是这个原因，好了，夜了，让兄弟们回去休息吧。”
　　宫逸南头一次恶狠狠地语气冲风行说道：“你要是敢说出去我们住在青楼，我就，”他墨色的眼珠转了转，“我就做饭给你吃！”说完，就疾步向前走去。
　　风行怔在原地，细细回味了一下猛地笑出声来，“小南，你等等我。”
　　月色正好，少年勾肩搭背地朝前方走去，如同沁了水的地面上人影纠缠，清晰可见。
　　由于宫逸南坚决不去青楼休息，风行也没办法，就陪着他在某个富人府邸的后花园歇了一晚。
　　一连几天，风行他们两个在筴定的郊区游山玩水。期间宫逸南多次表示要下厨给风行吃，风行想了想，还是很犹豫地拒绝了，自己动手给两人做了一顿烤食。
　　宫逸南啃着手中烤的油光焦黄的兔子很不以为意，言不过尔尔。风行在心里默默念道，熟了就好。
　　与此同时，筴定的某一间普通民居内。
　　妖娆多姿的少妇虽着一身素衫，从头至脚都掩在白色幂篱之下。但那薄薄的衣衫掩不住她凹凸有致的曼妙身姿。她盈盈站立在房内，生出恍若无骨的柔荑从一个黑衣大汉手里接过一个全身暗蓝的箭矢，樱桃小口内吐出靡靡之音，“就是这个，让洪五暴露了？”
　　女子声音娇软，若是平常男子一听，定是心神荡漾。但此男子不同于平常男子，他倾了倾身子，愈发恭敬道：“是，他来找我们时就带着这只箭，几乎引来的巡司府卫，这些从咸阳就一直跟着我们的中原人。”
　　女子点点头，一双美目看着翎羽下方小小的篆字“风”，“这箭有几分重量，查出来是什么人射的吗？”
　　男子沉声道：“属下无能，并未查到是何人所射。此箭古怪，射到人身上，无法拔出，且此箭不知是什么所制，竟不惧刀铁。属下砍了洪五的胳膊才取了下来。”
　　妇人纤细柔软的手指抚过箭身，眼底有着淡淡的担忧，“没想到这些中原人如此难缠，日后行动更要小心了。”
　　“是，”黑衣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精致木盒，恭敬地呈了上去。“大人，这是洪五身上的鲛珠。”
　　妇人接过打开一看，果见粉色的绸布上放置着一颗拇指指甲大小浑圆美丽的珠子。她勾唇轻笑，份外妖娆，“如此，我们已经夺了三颗了。不知媚儿那边如何，只要夺得九珠，主上就可取代国主了。哈哈。”
　　黑衣人低头充耳不闻，好似一尊石塑。房里只回荡着女子的大笑声。
　　风行和宫逸南来到杨息他们的落脚之处时，已经是洪五死得四天后了。楸梧一直试图去找他们，翻遍了城中也没找到，没料到他们在城外呆着。
　　风行和宫逸南受到了杨息很好的招待，杨息拿出来的吃食是极好稀罕的贡品，拿出来的茶也是银杏果儿、木樨、芝麻煮的茶汤。但这些特意布置并没有让两个少年亲近他，反而愈加警惕了。一向管不住自己嘴的风行，在宫逸南的注视下，也没有去碰那些吃食。
　　风行一双墨蓝色的招子满是什么金丝饼儿、芙蓉奶酪酥、杂拌儿糯粉球……这些吃食上面，当听到洪五死了，自己的箭也被取走时，却是不甚在意：“没事，一根箭而已。”
　　杨息听闻此言微微皱起眉头，楸梧立刻叫嚷起来：“这可是你的箭，你都在上面刻了名字，不怕人家找上来啊！”
　　“不怕，且不说他知不知道射箭的是我，况且，他也不一定找到我。”风行满不在乎地说，他虽然不想下塘搅水，但是，他真的想看看，这视人命为蝼蚁的幕后之人是谁！
　　宫逸南看着风行一脸无知者无畏的样子，微微有些头痛。像这类掉钱眼的人不应该惜命如金，躲在哪个角落数钱吗？怎么如此好管闲事，这么游戏呢。
　　杨息见到这样的风行却微微发起呆来，他的思绪一下子就飘回了数年前。
　　华服美冠的病弱公子，沉静出尘的样子仿佛如同大雄宝殿中悲悯空明的佛祖。墨色的发丝在风行的眼中一点一点地被剪下，落到白色柔软的僧袍上，他一时失神，开口唤道：“师父……”
　　“嗯？”宫逸南没听清风行脱口而出的话，疑惑问道。他顺着他的目光去看杨息，此刻杨息却是抬头微微笑着，笑容温柔。
　　“没……”风行垂下眸子，低声道：“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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