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言少年行

　　两个少女惊讶地互相看了一眼，不敢违背风行的话，朝宫逸南慢慢走过去。宽大的衣袖在少女过来之前轻轻一甩，扬起一阵轻风。
　　下一刻，屋子里已没了宫逸南的身影。少女们尖叫不已，风行捏着鼻梁略感头痛。窗外的香樟木香气怡人，枝繁叶茂，晚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宫逸南倚在树上，身形化作浓淡不一的碧色。他回头透过半掩的窗户看向屋内，黄晕的灯光下，蓝衣墨发的少年俊秀风流，和女子攀谈着。他眉尖微蹙，这整个青楼怕是只有这棵香樟木是干净的了。
　　他出生半月后就有高人每天以纯正平和的内力为他洗筋伐髓，两岁便开始习武。内力深厚比风行有过之而无不及。此刻他不费力地就听见风行在说什么。
　　风行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听到骂了一句，“下流还差不多。”
　　“姑娘如此多娇，牡丹也不及姑娘三分颜色！”他轻蔑地冷哼，“油嘴滑舌，诳语。”
　　“这位小妹妹这双眼睛形似弯月，眸如点漆，当真勾人的很。”宫逸南抱手道：“眼睛小，黑仁多白仁少，一双老鼠眼却是目光灼灼似贼也！”
　　“欸，姑娘们如此多娇，实在令小爷担心不已，爷听闻城中采花贼猖狂，万一对姐姐妹妹下手如何是好？”宫逸南翻了翻白眼，“她们就算全部被采花贼杀了也不关你事！”话音未落，他似乎想到什么，紧紧盯着樱红柳绿中的蓝衣少年。原来如此，可是为什么要如此麻烦呢？随便找一个人都能知道，连打听都要做得如此隐晦，实在忌惮什么吗？
　　可是他年纪尚幼，初来筴定，能认识什么人，结仇就更不必说了。至于那个采花贼，更不可能，就是冲他来的，怎会忌惮他。宫逸南无意识地抚着季后，慢慢思索着。
　　季后是宫逸南把玉簪给了风行，风行把季后塞给他的。他本不欲接的，但听闻风行有时没事盘算着季后的价值，便忍不住拿了腰上的青玉玲珑换的。他极好音律，自然爱乐器，季后不单是一根玉箫，且是千年之前的玉箫，还是季后吹过的，简直如实珍宝。
　　季后跟着风行只能充作烧火棍，这份暴殄天物让宫逸南几次看得怒火中烧。是可忍孰不可忍，在风行的有意脱手之下，他便成了季后的主人。
　　屋内春意浓浓，风行左右逢源，如鱼得水。他似笑非笑地把玩着手里的酒杯，伸手在虚空内抓了一把，前一刻还依偎在他身边调笑勾引的女子们都软软倒在软榻之上。少年长身而起，步履生风地朝门外走去。

　　月光溶溶，晚风习习，少年仰头看樟树上的碧衣公子。满意所见皆是深浅浓淡的碧色，不见少年的影子，连气息也几乎察觉不到。“我要去城中何家，你去吗？”
　　鬼魅难测的碧衣公子悄然出现在他身旁，他伸手去搭他肩膀，宫逸南闪身躲过，风行悻悻地收了手。“城中何家，是筴定首富，嫡系之中的几房中只养了一个女儿。闺名明珠，今年刚刚及笄，三日前收到采花贼魏紫的信。说是在亥时掳了她。此刻已经戌时一刻了，何家住在筴定城的权贵圈里，以我们两个的脚力，半个时辰就能到了。”
　　“没想到，这些青楼女子还知道的不少。”月光下的宫逸南身形飘渺，虚实不定，眨眼已飘出数丈远。
　　“女子本身就是喜好传话的，这些日子出事的都是些有钱有势的所谓高贵女子，她们自然传的更开心。”
　　“哦？你们都聊了什么？”
　　风行讶然，“你没听吗？”
　　银面下雪白面孔浮上一抹可疑的红晕，“嗯。”
　　“哦。那我就整理一下和你说吧。”风行想了想道：“一月前是采花贼出现的第一晚，采花贼被称为魏紫，因他每次信上都附上一朵开得极好的魏紫。”
　　“魏紫这花可不多见。”
　　风行微微一笑，挑眉道：“没错，他采的是两年前丁忧回乡的户部侍郎祝君方的嫡女祝采之，因为疏忽大意、防守不严，祝采之就被掳走了，天明才送了回来，但人已经死了。听说是被凌辱过的，身上有不少暗伤明伤。”
　　“什么叫听说？”
　　风行鼓鼓嘴，耸肩道：“因为，她们几个一个说祝采之是被凌虐至死的，一个说是被勒死的，一个说是被刀砍了十几道。”
　　“真是死得惨。”宫逸南嫌恶地皱着眉头，杀人嘛，利落一点不好么，搞的那么恶心干嘛。他自己没想到，若干年后，他选择杀一个人，用得是最血腥最麻烦的手法。只为泄愤。
　　“第二个女子是守备的女儿金香冬，实在十天前收到信，当时守备调了巡防营的人去守着，虽然不多，也有两百余人了。但依旧被其得手了，找到的时候是在院子里的池塘里，听说是被活活溺死的。”
　　“这个人看来武功不错。”
　　“何家的女儿何明珠，便是收到信的。据说这信就如鬼魅一般出现在她的梳妆桌上，并着一朵开得极好的魏紫牡丹。”
　　宫逸南微微点头，他细细打量体态修长，动作敏捷的少年。月光下，象牙色的皮肤显得极为晶莹剔透，他似乎可以看见风行脸上的绒毛。许是他的眼光太过执着，风行歪头看着他，“怎么，我脸上有东西么？”
　　宫逸南银面下的面色微红，“没，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错过去咸阳的时间。”
　　“咸阳？”风行似乎想起自己还打算去咸阳逛一圈的念头，“啊咧，小南，你不说我都忘了。”
　　“忘了？”
　　“是啊，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去不去都无所谓的。”风行说得云淡风轻，没注意到宫逸南皎若晨星的眸子瞬间暗沉下来，眸子瞬间闪过一丝碧色。
　　“也好，筴定风景不错，你也可在此多住几天，不过……你的盘缠……”
　　宫逸南话还没说完，风行一拍大腿，“小南，你放心，此间事了，定去咸阳。”
　　宫逸南含笑点头。
　　果如风行所说，两人走了大概半个时辰便老远所见一灯火通明的华丽府邸，正门石狮威武霸气，青石石阶朝上是两扇铆钉朱门，朱门之上，悬着硕大的两个金字，何府。
　　“好个气派的所在！”风行拍着手乐道。
　　“无外两个石狮，这就气派了？”宫逸南不解问道。
　　风行指着大门说道：“我朝自开国来就重农抑商，为商者，是不能穿华贵衣物，住奢侈房子，出门坐马车的。虽说如今好些了，但论法，何府是绝对住不到这种房子的。”
　　“这商人的地位也太低下了。”宫逸南看着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何府，“士农工商，这个排序是不该出现的。”
　　风行回头冲他一笑，“那这种情况就由小南你来改变好了。”
　　宫逸南轻轻摇头，“不。”
　　风行狭长的凤眸微垂，露出失望之色，“你不愿意？”
　　“商者易积财，财者，国之大也。如果不加以压抑商业，国会乱。”宫逸南轻声解释道。
　　风行苦笑一下，“对，我爹也这么说，只是我自己不信罢了。就像我不信嫡庶一样，可是……”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他顺着修长雪白骨节分明的手看向他的主人。
　　宫逸南偏了偏脸，以下巴示意，“刚刚有人进去了。”
　　“什么？”风行抬头看向大门，大门纹丝不动。宫逸南轻轻拍拍他，指着大门一旁的二三丈的围墙。
　　风行看着不由乐了，“这也太明目张胆了。”
　　“说不定正是所有人都聚集在后院，所以前院没人？”宫逸南拉起风行的手，带着他一跃而上。风行还来不及吃惊，便被带到了墙头。他垂眉看着雪白如竹的手，冰冷如斯，明明是平和厚重的内力，怎么手如此冰冷。
　　宫逸南探头看向前院，果然虽是灯火通明却没有丝毫气息，“果然，倒有些开门揖盗的意思。”他回头见到风行低头思索的样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修长雪白骨节如竹的手映着象牙色圆润的手，月光映衬之下，华光流转，说不出的温润。
　　他微微一怔，将手收了回来。
　　风行抬头看向前院，只见灯火通明，月色之下，所有事物一如白昼清晰可见。“这何家还真是要瓮中捉鳖。”
　　“进去看看。”宫逸南提议道。
　　两道身影悄无声息地落到院中，快速朝后院掠去。
　　风行的轻功师承风清欢，名叫轻羽飞，讲究的是身似落羽，轻无一物，行起来动作轻灵，狡猾多变。宫逸南的轻功是家族所传，母亲教授，叫附影。如鬼似魅，动作奇快，隐匿行极强，适合偷袭，其可怕之处不只于此。但在轻功之中这二者的速度都不是最快的，今日他们就遇见了。
　　风行皱着眉头，带着隐隐的震惊，“你看见了吗？”
　　“速度很快，我只看到一个影子。”
　　“嗯，分不清男女，大概五尺多高，体量纤细，朝东北处去了。”
　　宫逸南暗暗吃惊，刚刚那人动作极快，自己只能看得个影子，而风行却把他身形都看出来了，这双眸子，好生厉害。
　　风行似乎察觉到什么，回头说道：“我自小练箭，眼力是头等事，自然看得远些。”
　　宫逸南微微点头，“那人好轻功。”只是心下微微奇怪，练箭之人必好弓，他从未见过他佩弓。
　　“我听闻老爹说过，江湖上有一门轻功叫电光疾行，怕就是这个了。”
　　宫逸南抬头望月，镰刀似的弯月已然中天，“亥时要到了，还差一炷香的时间。”
　　风行学着宫逸南抬头看月，只能知道大概时辰，“小南懂天文？”
　　宫逸南微微点头，“看看时间还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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