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言少年行

　　风行目瞪口呆，没有接话，默默地出了库房。果然什么样的先生就有什么样的弟子，简直可怕。
　　“孩子，出来了？”三娘倚在后门框上朝风行和善地笑着，她身量微丰，面颊红润，很是面善：“捞出什么好玩意儿，让姨看看。长长眼。”
　　风行看了一眼云老，见云老依旧慈眉善目的样子，低头将腰间的季后解了下来递给三娘。三娘拿眼睛扫了一眼，看见一柄通体碧绿的玉箫，就知道不是凡物，连忙笑着摆手，“呦，小少爷，我哪懂这个！算了，你拿回去吧！”
　　“好！”风行微微弯了弯眼睛，将玉箫插了回去。
　　云老浑浊的瞳孔地看着风行带着一抹深思，他没有说话。只和三娘打个招呼，带着风行离了平房。
　　三娘倚在门框上对着云老他们摆手，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才意兴阑珊地准备关门。邻居林大嫂抱着手尖酸刻薄地说道：“三娘，真是好福气啊，那老头子过来照顾你生意就算了，那年轻后生可真是俊啊。”
　　三娘皱皱眉，所谓同行是冤家，这林大嫂也是卖腌菜的，但生活远不如三娘好。又所谓寡妇门前是非多，林大嫂平日就眼红三娘，见有陌生男子出入，就想着法的抹黑三娘。三娘也懒得搭理市井蠢妇。
　　却不知道，在不久的将来，因为这个市井蠢妇，会毁了这一切。
　　“行小子，为何提防着三娘？”云老直到和风行分手时才问出来。他思考了半日，这小子性情疏朗洒脱，对人必是一片赤诚，可对三娘怎会如此疑心？
　　风行弯弯狭长的凤眸，沉默了许久才轻轻说道：“我对所以女子都不信任……”
　　墨蓝色的眸子隐约水光波动，翻起滔天巨浪，转眼又被他压了下去。
　　这是什么古怪脾气，他有意捉弄风行，拈着胡子坏心眼的问道：“所以女子？包括你娘？”
　　蓝衣墨发的少年垂眉低目，许久他才抬起头对云老灿然一笑，仿佛冰雪消融，百花初绽。少年沙哑磁性的声音传来，坚定不移，“是的，不信。”
　　云老微微一怔，失神地看向对他施礼的的少年。“行小子……”这孩子……怎么……这样小的年纪，也被人伤了吗？
　　“爷爷，风行先走了，麻烦爷爷照顾阿行的青驴了。”风行弯腰施了个晚辈礼，接着转身离开。
　　待失去了风行的身影，云老突然反应过来，气呼呼地甩袖子子进门，“真是谁养的儿子像谁，老子勾了无衣走了，留下一个破楼让老夫看着！儿子拿了季后走了，还留下一头毛驴让老夫帮忙养！哼！”云老全然忘记是自己把季后塞给压根不会吹箫的孙子了。
　　话虽如此，云老面冷心热，还是将风行的大青驴养得油光水滑的，胖了不止一圈。
　　风行回到客栈时孔家师兄妹已经等候多时了。
　　孔御景温和地对风行笑笑，而孔淮纾俏脸冰寒，满是不屑地扫着风行，就这么一扫，瞥见了风行挂在腰间的季后。她眼睛一亮，紧紧盯着玉箫。
　　孔御景修长的手执起客栈的青壶份外好看，清澈的茶水从青壶嘴里倒出，落到一个小巧的青色茶杯中，他将茶水递给风行，接着给自己也续了些茶水，才温和开口：“风行这是去哪了？”
　　风行接过杯子轻轻晃了晃，清澈的茶水在青色的杯中荡起浅浅涟漪，有几分花样。风行微微一笑：“我随便在城中逛了逛。”
　　孔御景刚要说话，就被孔淮纾抢过话头，“那你这箫也是你今天在城里买的？”
　　风行低头看了看季后，嘴角牵起一抹讽刺的弧度，他没有说话，微微抿了一口茶水，入口味苦，倒是提神。
　　不过，他还是喝水就好，这茶还是留给别人吧。
　　孔御景瞪了一眼师妹，但是这一眼并没有让她收敛。她反倒以更加狂妄和不可一世的语气说道：“我师兄说你身无分文，连客栈的银钱都是我师兄垫的。你身上仅有的银子也是我师兄给的，从哪有钱买这柄玉箫！”
　　“所以呢？”风行修长洁白的手指抚着箫身，他微微笑着，笑容讽刺冷漠。
　　孔御景见状不好，连忙拉住自己师妹，但他师妹已经财迷心窍，哪有那么容易被阻止。当即孔淮纾甩开他师兄的手，走到风行面前，高傲说道：“这玉箫既然是拿我师兄的银子买的，既然要给我！”
　　“师妹！”孔御景一把拉过孔淮纾，对着风行笑道：“今日天色不早，风行贤弟不如早点歇息，明日好赶路。”
　　风行不急不缓地给自己添上茶水，动作优雅清贵。他专心致志地续水，整个房间只听到“哗啦哗啦”的注水声。
　　孔御景不由苦笑，这小子年纪不大，气势倒强。又暗恨师妹的眼皮子浅，风行的玉箫他也看见了。他眼光比他师妹好太多了，一眼就看出这玉箫乃是极品，并且还是古物。怀璧其罪这点他比谁都明白，风行敢把这玉箫挂出来，恐怕其背景深厚，绝对不是一般人。
　　“哼！师兄，他是拿你给的五百两买的，我们只是要求物归原主罢了！”孔淮纾十分不理解师兄的瞻前顾后，缩头缩脑，不由暗暗鄙视了自己师兄。果然还是大师兄有魄力。
　　孔御景怒极反笑，就凭区区五百两能买到那箫？恐怕只能见一面。孔御景此刻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了，他琢磨不透风行的心思，但秉着多一个朋友就少一个敌人的心思，他五指并拢，瞬间成刀，将不听话的师妹打晕。
　　孔御景苦笑这抱着已经晕倒的孔淮纾朝风行道歉，风行微微挑眉，“孔大哥人中之龙，不要被拖累了才好。”
　　孔御景对他微微一笑，温和有礼，风度翩翩。
　　风行走回自己房间，摸着肚子十分委屈，他还没吃晚饭呢。他信手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只见漆黑的天空上繁星隐约，一轮玉黄的月亮大如斗盘，圆滚滚地挂在天上。
　　他俊脸微沉，墨蓝色的眸子渐渐泛起一丝血色，少年低哑的声音响起：“十五了。”
　　风行□□着上身，盘腿坐在床上，豆大的汗水从光洁的额头沁出，一滴一滴顺着少年肌理分明的皮肤滚落，跌落到被褥之上，眨眼湿了一片。
　　他双眸紧闭，远山眉紧紧皱起，仿佛承受极大痛苦。淡紫色的薄唇不断吐出飘渺梵音，这是佛家内经《清心咒》。
　　一个时辰一晃而过，梵音终于停下，少年睁开闭起的凤眸，血色弥漫，平添了几分妖娆与邪魅。少年微微苦笑，他跳下床，修长的手指满是汗渍，去碰茶壶的指尖颤抖不已。他握了握拳头，拿住茶壶对着壶嘴就往嘴里灌茶。
　　茶水混着汗水从口中溢出，润湿了他的胸口。他丝毫不在意，将茶壶丢在一边，血色的眸子看着天空中纯洁无瑕，高贵清冷的月亮，他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苦笑，“既然让我忘了，为何又让我想起来？”声音悲凉，无限凄苦。
　　每月的轮回，他内心深处最想忘记最为悲苦的事情都会在十五月色最好之时想起，而夜尽天明，月落西山之时他就会全部忘却，重新开始。
　　拾舒当年曾告诉他月光这个作用，可惜，他没有放在心上。时至今日，心魔已生，每每需要清心咒压制才可以度过十五，否则，心绪大起大落之下更容易精神失常，走火入魔。
　　风行凤眸之中依旧血色弥漫，只是现在的他显然熬过了最初痛苦的一个时辰，此刻他看起来十分正常冷静。
　　他伸手取了一件袍子披在身上，看着已入中空的月亮微微眯了眯血色的凤眸，修长洁白的手指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下“风言”二字。他轻声说道：“我记起你了，大哥。”

　　陵越城中永远一派祥和，纸醉金迷。陵越出名的洧渊楼是名士才子最喜欢去的地方。洧渊者，水深而清湛。
　　今天洧渊楼难得的热闹，平日里虽有名士才子相聚，但远远没有今天这般轰动。城里的贵女几乎将洧渊楼给挤爆了。只因今日五楼的那几个客人确实不一般。
　　成熟稳重，相貌儒雅的王家三郎；俊雅风流，媚态横生的新科状元；风度翩翩，举止高贵的成家公子。
　　但最吸引人的是他们中间一袭白衣，恍若谪仙的风家大公子，风言。
　　风言抬起修长洁白毫无无瑕的手，动作清贵优雅，俊雅风流，他微微苦笑，抚了抚耳边的碎发，清正平和恍若流云的飘渺声音响起：“诸君，今日来这是给陵越众女看杀不成？”
　　成家公子在座最小的一个，他清脆的声音蹦出：“看也是看你的罢。我等不过池鱼罢了。”
　　此言一出，在座的除了风言都哈哈大笑起来，王家三郎毫不客气地指着成家公子大笑：“子隽啊子隽，你从小就和阿言争，这回怎么不争了。”
　　成子隽俊脸一扭，看向窗外，“这等名气我要作甚？再说，我小时候争论的那人才不是他。”他想起那个一身蓝衣，总是挂着讨厌的假笑的少年。
　　“哦，那是谁？还值得你成子隽一争高下？”
　　成子隽极快地看了一眼风言，见后者依旧温文尔雅。不由暗暗叹了口气，时至今日，只怕只有自己还记着他吧。“那个人，我平生最痛恨的，要是见到，绝不放过。”
　　王三郎大大不解，“这谁呀。”还有这么一个人，他怎么从来没有注意到。
　　成子隽没有答话，那个人，怪会藏拙的。要不是自己在他课桌肚里发现他没带走的《东极志》，里面批注的字不输于自己，反而带着一种潇洒自由之意，才知道他平时狗爬字都是装的。
　　他知道时险些气个半死，可惜，他无法再找他理论。他又看了一眼恍若谪仙的风言，不由生出几分悲意。有这样一个大哥，他就算是再优秀又如何，依旧抵不过那半分。
　　风言举杯浅酌，星目中一片幽深，似乎能把人吸进去。被淡蓝青花瓷杯掩去嘴角一丝笑意。阿行，还有人记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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