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医女相

　　父女二人静默片刻，穆延霆便要离去，穆惜云本要起身相送，却被对方制止了，原因无非是穆惜云现在身体太过虚弱，需要安心休养云云。
　　不过按照穆延霆的考量，这十年间番民屡屡进犯，恐怕并非简单的寻衅滋事。他曾经怀疑过是雍江对面那些贪心不足的各部首领，也曾派遣数百名精兵强将化装成平民，潜入雍河以西的番邦地域，却不成想拿回的消息少得可怜，迄今为止也只知道扇动番民暴烈进犯的是确有其人。
　　“贵娘。”穆惜云试着朝帐外呼喊一声，就见帘子立马被掀起一角，贵娘闪身进入，可见是之前就一直在外候着的。
　　“姑娘有什么吩咐？”
　　“我有几件事还想请十三叔帮忙，可否请他前来一见？”
　　闻言，贵娘释然一笑，“姑娘不必如此客气，我们夫妻二人本就是跟在夫人身边，如今夫人不在了，姑娘便是我们的主子。姑娘想做什么尽管吩咐十三去做便好。只是…夫人曾经吩咐过，十三作为姑娘的暗卫，万不可轻易显露，所以姑娘想办什么，吩咐给贵娘便可，贵娘定然转达到。”
　　穆惜云转了转灵动的眸子，贴近贵娘的耳边，轻声道……
　　贵娘闻言，先是微微蹙眉，转而淡淡一笑，“姑娘放心，贵娘这就去办。”
　　穆惜云又在毛皮上小憩了一会儿，便起身披上斗篷，出了帐篷。
　　时值腊月，天气已然有些寒冷，但是因着靠近西部，地上的草却还显露着屏屏苍翠，零星有霜花点缀其上，倒是一番别致的景象。
　　穆惜云并不感觉到冷，她只一个人在营帐外踱步，看守营帐的士兵们见了她也都是略行一礼，并不阻止。
　　就在她弯腰，想要触摸地上一朵不知名的野花时，一阵马蹄伴随着疾风飞驰而过。
　　穆惜云缩回手，抬起头来，就见一匹比她身量还要高许多的枣红色大马停在了她面前。马儿桀骜不驯的从鼻翼中喷着气儿。再往上看，马背上的少年一身戎装，身形潇洒，一张俊美的面孔在夕阳的映衬下显出恰到好处的美。这个如疾风骤雨一般的少年居高临下的看着穆惜云，由于背对着阳光，她看不出对方眼中的意味。
　　“上来！”少年俯下身子，朝着穆惜云伸出了一只手。
　　这便是梁王的嫡三子荣坦，梁王最小的儿子，也是令梁王最为头疼的一个儿子，因梁王妃体弱，上头的一儿一女生下来便是交由奶娘照顾，本以为再无力为梁王生育子女的她却是意外得怀上了荣坦。说来也怪，荣坦得降生十分顺利，并且自此之后，梁王妃的身体也愈发康健，硬是将刚刚出生的荣坦抱在怀里，亲自照顾到满月。有了这份亲密，自然比照其它两个儿女又更增添了几分疼爱。久而久之，荣坦便露出些天不怕地不怕的苗头来。眼看已经过了十五，性子却越发顽劣不堪，府上无人能够镇得住这个小子，梁王干脆吓唬他说将他送上战场，谁知这小子非但没有丝毫忌惮，反而将此事记挂上了，一天到晚缠着梁王追问，于是梁王一咬牙一狠心将刚满十五的荣坦送到了老友穆延霆麾下，据说这件事让荣坦的生母梁王妃生生哭了七日。
　　要说荣坦尽管顽劣，却十分仗义，并且能很快适应军营中的生活，小小年纪便披挂出战，杀敌时以一敌四却也不在话下。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穆延霆颇为看重他，而荣坦则是对穆将军敬重有加，俨然一对真正的父与子。
　　初来乍到的荣坦没少招惹穆惜云，只觉得对这个小丫头充满了好奇，平日里不是欺负她就是捉弄她，可偏偏那些招数让人抓不住把柄，有几次罗秀宁给穆惜云出头，找来穆延霆告状，对方也只当是小孩子间的玩闹，没有放在心上，时间久了，穆惜云索性就躲着荣坦，再后来，他成了穆延霆麾下的一员猛将，煞有独当一壁之势，两人便也渐渐没了接触。
　　“怎么？不敢？”见穆惜云迟迟没有动作，荣坦又将手朝着对方伸了伸。
　　穆惜云心里打鼓，她本就不是个容易亲近别人的人，更何况眼前的少年在她印象里可是劣迹斑斑，刚想摇头，就见天上一只老鹰展着双翅盘旋而过。见状，荣坦自腰间取出来个物件置于唇边，却看他双唇微微聚拢，似是在做吹的动作，却没有听见任何声音，而那老鹰旋即回身，朝二人俯冲下来，中途略过穆惜云的头顶，带起了她的几根发丝，随后定定的落在了荣坦肩头。
　　“你不是最喜欢他了？你上来，我就将他送给你，怎样？”
　　穆惜云心知对方不过是想用这样的方式安慰自己，心中便多了分暖意，犹豫了片刻，终是将手放到了荣坦的掌心里。
　　下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被一个向上的力量托了起来，一跃而上，稳稳得坐在了马背上。
　　荣坦将双手环在她两侧，勒紧缰绳。嗅着对方发上散发出的香气，他不由自主觉得脸上微烫，一时间竟然忘了动作。想他也已经有十七了，不说定亲，就是连通房丫鬟都没有一个，更不曾经历男女之事，穆家军纪律严明，将军夫人在时就是严令禁止军中私设红帐的。先前梁王夫妇还曾送了两个侍婢前来军中，只是虽那两人颇有点姿色，荣坦看她们却觉得无比得厌恶，直接令人将其轰出了军营，并给梁王夫妇带了话，若再有此事发生，他便此生不再回梁王府。吓得二人再不敢轻举妄动，想来今时不同往日，战功赫赫的荣坦怎么也不会落得个娶不到媳妇的下场，便也放下心来。
　　“你到底走不走？”感觉到对方的小动作，穆惜云侧偏过头，近在咫尺狠狠的剜了他一眼，不满的催促道。
　　闻言，荣坦轻笑着摇了摇头，“坐稳了！”言罢，双腿紧紧一夹马腹，马儿随即飞驰起来。
　　穆惜云从小在军中生活，骑马也是学过的，但毕竟是女子，性格也内向，远不及荣坦此番的御马之术，速度极快，却因他护得极好，也并不感到颠簸难受。
　　不知道这样疾驰了多久，那鹰隼依旧紧紧跟随，并时不时发出嗥叫。
　　“有什么不痛快就全都在马背上喊出来吧。”
　　荣坦见身前的穆惜云并不做声，以为她是害羞放不开，便朗声道，“就像我这样。啊——”
　　刺破耳膜的声音，从穆惜云耳边传来。
　　“你又吓我！”穆惜云佯装生气，一脸嗔怒的转过头来看着他，见他呆愣在原地，不由得轻轻笑出了声，暗自回过头，轻轻嘟囔了一句，“谢谢你。”
　　这个距离的对视让荣坦有些措手不及，说实话，这个小丫头确实生得美，不似寻常的娇憨或是温婉，一双眼睛灵动深邃，笑起来也是浅尝辄止，这样的她有着超越年龄的持重和端方。
　　荣坦自是听见了她那一句感谢，放慢了骑行的速度，两人驱马来到一片宽阔的草地上，遂停了下来。
　　他纵身一跃，先落到地上，转而伸出双臂，欲要将穆惜云抱下马来，却见穆惜云避开了荣坦，只身从另一侧慢腾腾的爬了下去，荣坦便讪讪得收回了手，暗恨自己粗枝大叶。尽管在大雍，男女不设重防，但是已经十七的他也要顾及这些细节才是。
　　荣坦一边后悔自己方才的孟浪，一边将斗篷铺在地上，示意对方坐在上面。
　　待穆惜云坐下，荣坦便也随着她坐了下来。
　　两人沉默良久，荣坦率先开口，“夫人的事…我听说了，你别太难过。”
　　穆惜云偏过头去，看着眼前这个支支吾吾的大男孩，微不可闻得摇了摇头，“你应知道，那个人是我娘，不伤心难过是不可能的。但我懂得分寸，知道不能再叫爹爹他们为了我一个人徒添烦恼。”
　　闻言，荣坦微微一顿，“怎么觉得……你不太一样了？”
　　穆惜云暗叹，自然是不同了，一个真正十二岁的少女跟已经有过三十年人生经历的老女人怎么可能一样？
　　“可能是突然长大了吧。”
　　闻言，荣坦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一阵静默后，穆惜云率先开了口，“能跟我说说前方的战事么？”
　　荣坦微微蹙了蹙眉头，说道，“那我可要说上三天三夜了，就说上一次大战，我军大败敌军，用的是火攻……”
　　穆惜云静静得听他说话，时不时的点下头。荣坦自顾自说了半天，在讲到穆将军是如何威武，如何用兵如神的时候，他偏过头来，看着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的小女孩儿，突然停下了口中的话，放柔了声音，却十分郑重得开口道，“云儿有个好父亲。”
　　后面的话没有说，穆惜云却从荣坦温和的语气与坚定得眼神中感受到了对方的善意，故而微微弯了弯唇角。
　　“你这样对我说话，好像是头一遭。”穆惜云说话间带了些打趣的意味，倒是叫气氛轻松了起来。
　　荣坦收回目光，瘪了瘪嘴，随即伸手在穆惜云的脸上捏了一下，仿佛是在提醒后又变回了那个整日只知欺负人的恶少。
　　那一下不轻不重，触碰到的脸颊却是留下了一阵温温的热度。荣坦就是个外热内也热的人，穆惜云心中暗想，再抬眼对上他的目光，只觉得没有什么再比那双瞳仁更加清澈，不自觉得脸上多了一丝红晕，随即，立马逃也似的撇开头。该死！简直是不能再丢人！
　　荣坦将她小女儿的娇态尽数看了去，本想开口调笑几句，却在看到穆惜云阳光下近似半透明的小耳朵时，内心涌上一股柔软。想着，她怎么还这么小，也就收回了打趣的话。
　　两人又静静坐了半晌，直到天色有些黯淡下来，方才两人一骑，漫步回到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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