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时有年

　　下午果然又下起了雪，三个人到了民宿屋，先是在老板娘的热情带领下参观了一番，然后被邀请去屋里喝了盏茶。时槿叮嘱林志山上冷，要多加件衣服，她自己也换了一件更厚一点羽绒服，回屋里收拾完出来，韩旻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衣服还是原来的那件，黑色的长款羽绒服里面搭配灰色的高领毛衣，清冷隽秀。

　　“你不换衣服吗？”

　　“我穿的够厚了。”他的眼睛锁定她，摇头。

　　只见一叶松针落在她的帽沿上，韩旻想抬手去帮她拿掉，看到身后的门动了一下，林志抓着厚厚的手套出来了，于是手又放下了，用手指了指她的帽子。时槿会意，将松针扫了下来。

　　住的地方离山顶的寺庙不远，不过开车15分钟不到就不能继续往前开了，只能停下来走路上山。走了差不多15分钟到了地方，正巧赶上寺钟敲响，倒有点踏雪入禅声的意境。

　　许是下了雪的原因，又或者因为是在寺庙，来这里的香客不少，院子里却很安静。大雄宝殿上下檐额是清朝皇帝亲题的字，走笔清逸豪情，殿中供奉释迦牟尼正在接受往来香客的朝拜。这座宫殿庄严堂皇，静默在雪中，有一种佛光普照的感觉。

　　时槿不喜欢雪，但是她出生在冬天，没有雪的冬天是不完整的。小时候她待在南方，看不到雪，雪就是母亲塑造出来的童话，跟她说白雪公主会在雪中舞蹈也会在梦里歌唱。后来她去过北京，去过更北的地方看雪，那里的雪却和母亲说的不一样，没有跳舞的白雪公主，也不是什么精灵世界，只有雪覆盖的冷瑟和苍茫。

　　潭柘寺的雪和她看过的其他地方的雪都不一样，不一样在哪里倒说不清，也许是这里除了寂静和肃冷之外，还有尘世的烟火。被保佑和祈求保佑的人带着虔心来到这里祈愿或者还愿，假期里，没有人是不开心的。

　　林志早早就换好了零钱，看到功德箱都会投一些，在大殿烧完香，又去转经筒。她没想到的是韩旻居然也信这个，去取功德牌，时槿见他执笔要亲自写，也拿了一块，在他旁边跪了下来。

　　“韩律师信佛吗？”

　　韩旻摇头，答：“有愿，但不是信徒。”

　　他弓着身，毛笔点墨，开始落笔。时槿自觉拐过脸，她很道德的，不能随便看别人的愿望。到她自己，却不知道该写什么。笔顶戳了戳下巴，看看佛，又看看纸笔，开始很认真得写：“林小志健康长寿”。

　　韩律师在殿外挂祈愿牌，他个子高，红色的木牌挂在了又高又显眼的地方。有个小女孩扯了扯他的衣角，韩律师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于是又挂了一个在旁边，稳稳地系了一个死结。她看到笑了笑，又跪坐下去，重新拿了笔，在功德牌的背面写上：“韩律师百岁无忧”，写完吹了吹，满足了。

　　系好红绳带，写着林志的福字挂在外面，他看到了，默默地摸了一下眼睛，摇她手臂：“姐姐，我也替你祈个福好不好？”

　　还没等她说话，林志拿了功德牌就跑回殿里，回来的时候让韩律师挂上去，上面写道：“愿姐姐百岁平安！”

　　时槿想她没有别的所求，心里无愿的时候空落落的，但因为今年突然多了这么个羁绊，忽然觉得这种被牵挂惦念的感觉也很踏实和满足。

　　“这里每天都挂了那么多愿望，佛祖能看得过来吗？”时槿突然想刚才许愿的时候自己是不是还不够心诚，她看别人都是一边祈愿一边合十作揖，嘴里还要说一句福增无量的梵语。佛祖要是有眼睛，怕是不想理她的愿望了。

　　“还可以取下来再挂一次吗？”

　　寺僧在一旁，闻言，安慰她：“施主，佛法无边，普度众生。”

　　她放下了心，抚了抚胸口，说：“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众生平等。”

　　韩旻忽而笑了，雪地里，黑衣黑眸黑发，整个人熠熠夺目。林志也笑,他抱着韩旻的手臂，笑倒在他身上。

　　时槿戴着手套蹲在地上捏雪球，一边回李牧的电话。于余的学校放假了，昨天刚到的家。李牧今天应该也没有值班，他没在医院，时槿听到他电话里头有点吵，还有广播声。

　　“我跟于余在超市呢，老师跟师娘两个人约朋友去打球了，今天做饭的事交给了我和于余。”

　　“哦。”

　　“这丫头可想你了，老念叨着你。你要不要跟她说两句？”

　　“不要了。”她跟一个小孩有什么是可讲的，她很傲娇地想。

　　不一会儿，雪球就捏好了，她把它扔出去，可是不小心扔到了树上，淋了树下的人一身雪。她背过身，装作若无其事地另一个方向逃去，心里默念希望看在释迦佛的面子上，不要让人发现是她干的。

　　李牧听到电话里絮絮叨叨的声音，不过听不太清楚，又过了会连声音也没了。

　　时槿似乎没有什么要跟他说的，问他：“还有事吗？”

　　“圣诞快乐！”他说。

　　时槿说：“圣诞快乐！”

　　于余过来问他在跟谁讲话，对方已经结束了通话。时槿挂电话总是那么干脆，他有点防不胜防。

　　李牧对她摇摇头，问：“看下还有什么要买的？”

　　从大雄宝殿出来，看过帝王树，沿着去毗卢阁的方向，他们打算一路顺着主道往西，下午五点再返回方丈院听僧人们诵经，不巧的是从毗卢阁出来就碰到了韩旻的朋友。

　　韩旻那死党叫顾四，大名顾秦，在他们那一块长大兄弟姐妹中排行第四，韩旻排行第三，上面排行老二的是顾秦的姐姐顾祯，老大是韩旻的表兄张纪臣。

　　顾张两家本来就是世交，到他们这一辈的年纪差不多大，后来张家的公子张纪臣和顾家的小姐顾祯喜结连理，张顾两家成秦晋之好，韩旻和顾秦也就成了亲上加亲的关系。

　　说句心里话，要在这里碰到张纪臣或顾祯中任何一个人或者两个人，他都不会让觉得那么头疼，原因只是顾秦在他们那一堆是出了名的爱八卦，偏偏还是其他几个人当中唯一一个见过时槿的人。

　　这边的顾四还在惊愕和困惑间犹豫要不要过来打个招呼，时槿只瞧了这场面一眼，已经很大方地将人让了出去。

　　“韩律师，要不你先忙吧，我和林志到处看看。”

　　说完，她朝顾四等人点了点头，也还没等韩旻说什么，已经携着林志在一众人忍不住吃瓜的表情中溜了。

　　让时槿怎么都没想到的是，她会在这里遇到陆正希，而且是陆正希。那在医院闹得沸沸扬扬的她的所谓的“绯闻男友”，名声在外就连李牧提到也笑而不语的烂桃花。

　　她第一次见到那个人，百闻不如一见，只瞧他将自己裹得像一只粽子，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明明该是一个风流倜傥明媚娇贵的贵公子，偏偏举手投足间滑稽笨拙接地气像足了故意扮丑的假面骑士。而陆正希见到她，那是他从殿门出来，她就坐在大殿旁边的栏杆上抱着相机看的很入神。

　　那相机中的照片全都是林志拍的，一些是山中波云诡谲的天色，有一些是绵延雪白的山景，唯一的一张有人物的，被捕捉的镜头中是她还有韩旻。

　　树影细细勾缠斑驳红色的围墙，她站在白雪皑皑的院子里，一只手抓手机，另一只手忙着玩雪，而镜头往后一拉，是韩旻站在她身后不到五米的地方，身姿挺拔修长，醇亮的眼睛是在看她，又似乎透过她看那棵被她摧残的枯树，再往远处的云海。

　　在她眼里，很多时候认真去瞧韩律师，他似乎都像照片中那样静默，甚至于她总会觉得他很适合年代久远老屋子，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孤寂。

　　时槿还记得他身体的热度，在车里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她醒来，车已经停了，外面正簌簌地下着鹅毛大雪，韩旻靠着桌椅，轻轻闭目养神，而她的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放入他的外衣中。

　　不是看不清眼前的人，或者不知道自己现在对他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只是在那一刻觉得似乎她跟他本该如此亲近和依恋，以至于他是想凑近看她是否醒了，她便主动偎进了他的怀里，把刚睡醒的林志都吓了一跳。

　　正是在模糊间呓语，问他：“韩旻，你是不是想抱我来着？”

　　被冤枉了的韩律师手脚僵硬，只是用下巴温柔地蹭了蹭了她的耳朵，手指摩挲她耳鬓的头发，问：“时槿，你认得我是谁吗？”

　　她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认得啊，他是韩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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