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时有年

　　白色的轿车拐过一面爬满长春蔓的围墙，明明是萧瑟冷肃的冬天，这里却早有几分早春的生机惬意。车窗玻璃降了下来又升了上去，不一会儿，汽车驶入一楼的车库，不见了影子。

　　李牧停好车，下车过来替时槿开门，到了寒冷的室外，她一只脚刚踩在地上，一边伸手裹紧了衣服，人还没站起来，就先打了一个呵欠，人已经是倦极。

　　“再见。”她跟他打过招呼之后就要走，李牧说：“等一下。”

　　他从后车座里拿出两个大袋子，是这次出差回来给带的礼物，时槿提了提带子，挺重的，结果一看全是给林志的，一个唐老鸭公仔，一个唐老鸭乐高。

　　她囔了囔嘴，觉得无趣，李牧见她这副样子无声地笑了下：“好啦，给你买的礼物我都已经寄到家门口了，你回去就能看到。”

　　“真的？什么礼物？”

　　“你回去看不就知道了吗？”他往后退了一步，送了送手：“快走吧，早点休息。”

　　“哦，那你也是。”她点点头，抱着袋子往前去摁电梯，还没进去就打了个喷嚏，有点受凉了好像。刚好电梯门关上，李牧的车倒了个弯，开了出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李牧每年冬天都会送她一件保暖穿的大衣和不知道从哪个年代找来的八音盒，时槿录了下指纹，手指勾起放在门口的袋子，就知道他送的礼物基本上没有什么难猜的。

　　这个点回到家，她的动作有些蹑手蹑脚，不过进门却看到客厅圆桌上的小灯亮着，林志抱着唐老鸭的公仔，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直到听到门锁开的声音醒来，揉了一把眼睛，嘟囔道：“姐，你回来了？”

　　“怎么在等我呢？”她朝他笑了笑，疲惫但温暖着。

　　天气比昨天更冷了一些，老裴哆哆嗦嗦的外面推门进来，用脚踢了踢门，连连说了几句好冷。事务所的暖气开着，二楼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老裴疑惑，平日里他都是最早来事务所的人，这个时候谁会在这里。他将伞在放置物架上，搓了搓手，上楼去看个究竟，就见韩旻在收拾他的书柜。

　　他穿的还是昨天那套衣服，见到他微微一笑：“早！”

　　“早！”老裴脱口而出。

　　他今天看起来心情好多了，老裴有点纳闷，捧着保温杯走了过去，又给自己拿了杯子倒早茶，二郎腿一翘，在他沙发里舒服的坐在。。

　　韩旻抬手看了一下时间，收拾好了，向他说道：“怎么早就来上班了？遇上你这样努力的好老板，手下的人也挺幸福的。”

　　老裴装作没听到那句话。“看样子你昨天是一夜都没回去？”

　　听完，韩旻年向后转了转脖子，舒着眉，闭着眼，答案不言而喻，坐过去。

　　“韩大律师这么努力也挺让身边的人压力山大的。”老裴偷偷瞄了他一眼，“你今天心情看起来不错。”

　　韩旻歪着头看了他一眼，老裴身子欠了上去：“说来听听？”

　　韩旻头仰后靠着沙发，就是不告诉他，被他看得忍无可忍了，便起身去拿他的公文包，准备走人了。

　　老裴说：“这就走了？”

　　他没有回头：“十点开庭，你总得让我回去换身衣服吧！”

　　老裴微颔，笑嘻嘻地追到楼梯口，冲他喊：“那今天晚上的周年活动你可不要忘了哦！”

　　“知道了。”韩旻头也没回，出门。

　　时槿下午两点上的班，当陆庭琛下午来交他所写的《冠状动脉硬化旁路移植手术风险与制控》的医疗报告书的时候，她还愣了一下，以为是谁放错了，不过心想陆医生这孩子心眼诚，这倒是件好事。

　　5点她查完房回来，正准备着给自己和李牧叫点外卖，谁知道护士跑过来告诉她昨天刚做完手术的31号床病人家属在闹事，时槿忍住想骂脏字的冲动，想到那人脸色就变得厌烦起来，还真是没完没了了。

　　她啪的将手机扣在桌上，起身，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小护士刚来不久，只是过来传个话的，焦急的脸都变红了： “我…..我不知道，陈医生说他喝了酒，不让我们靠近病人。”

　　时槿之前就觉得那人不对劲，没想到现在还混进医院撒起酒疯来，不过她现在没有时间去追究这人是怎么进来的，因为她到的时候现场简直混乱不堪，病房外包过来看戏的医患和家属，刘护士一个人无助站在病房门口控制着场面，还不知道病房里的情况究竟怎样，又听到里面铿铿锵锵，瓶瓶罐罐摔在地上的声音。

　　时槿挤了进去，吩咐道：“让人都散开吧，小刘，你去看看保安怎么还不过来。”

　　刘护士点点头，拦在门口：“大家都散了吧，时医生现在已经过来了，没什么事了。”

　　她扭头看见时槿已经进去了，刚想说“陈医生也在里面”，咬了咬着嘴，算了，一边让小护士站好自己的岗位，转头跑去了护士台，打电话给保安室的人。

　　时槿进入病房，才看到情况有多糟糕，原本干净整洁加护病房已经被搅得乌烟瘴气，浓浓的酒味扑面而来，地上散落着针管，棉签，消毒水洒了一地......明明她半个小时前还来过，她只觉得心里憋着一股发不出来的火，见病人心电监护仪显示一切正常，才松了口气，视野再移过去，人瞬间惊恼起来。

　　她那天晚上见到的那个肥头大耳，横眉怒目的中年男子，还是那件旧大衣，粗壮的手臂正抓着一个实习医生的手腕，指着病人恶狠狠地说：“你给她治疗什么？她就是装的，她一看见我喝酒，就装死......你们这帮蠢医生！”

　　那人喝了酒，整张脸都是酡红色，脖子上的青筋怖怖，眼神更是狠厉阴沉。说话的思路本来就不清晰，但是语气却是明显不善。陈医生看见她进来，像是看到了希望，又奋力地挣了挣，只可惜没有挣脱。

　　“时医生……”

　　时槿抬头看了她一眼，让她保持冷静，她从一侧上前，抓住那人的手腕，一捏：“这里是医院，不是您随便闹事的地方，还请您放手，否则要是弄伤了医生，您负不起这个责任。”

　　那男子听她这么一说，反而将视线转到了她身上。他虽然喝醉了，神志并不是完全不清醒，一下子就认出了她，满嘴的酒气喷撒在她脸上：“哦，你就是给她做手术的医生？”

　　这气味真是让人作呕，时槿转过脸去，没空理他，只喝他放手。

　　“放手？”他咬了咬牙，表情更是凶狠了起来，“是你要做的手术是吧？还说签什么同意书，我看就是你联合她一起来骗人。”

　　时槿在心里冷笑，不想和一个酒鬼计较，声音也冷到了底：“我劝你现在就放开人，不然一会保安来了，有什么话你就只能对警察说了。”

　　也许是她说的话起了作用，也许是陈医生的挣扎起了作用，总之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时槿用力推开了他，那人一个重心不稳，往墙壁的方向退后的好几步。

　　时槿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病人眼睑微微地动了一下，对着还在怔忡的陈医生说：“愣在那里干嘛，还不快去看看。”

　　陈医生反应过来，又小心地看了那人一眼，才赶到病人床前。

　　时槿也想上前看看病人的情况，只是没想到后面的人猛地冲了上来拽住了她的手臂，她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整个人差点都被他拽倒了。

　　那中年男人看着她，面露狰狞：“闹事？我是家属，你凭什么让我出去？”

　　还真是撒泼了，刘护士去叫保安了，怎么还没到？

　　她担心病人的情况，又实在没心思跟一个醉鬼浪费力气，只想解决了这个麻烦，也没多想，出于身体的本能反应借着他抓自己的力气，反手握腕，把肩，屈肘抬膝，弓背，借力甩出，抽手，将他整个人摔了出去。

　　做完一套动作，时槿看了看自己的手，说实话自己也没反应过来，只是手腕似乎扭到了，有些疼，旁边的陈医生看见了几乎瞠目结舌，听到□□和地板碰撞的声音和那人沉痛的闷哼声，去拿听诊器的手不稳地一抖。

　　“时......时医生？”

　　时槿平静下来，没回头地讲：“继续做你的事！”

　　“......哦，好。”

　　那人被猛地一摔，神志倒是清明些许，跌跌撞撞想要起来，头脑不清又自己给摔倒了，只能威胁她说：“居然敢打我，你居然打老子，我要告你！”

　　时槿冷眼看着他，他被摔失了面子，更加的气恼，涨着脸就要过来，陈医生惊呼一声：“时医生！”幸好这次保安赶到了，冲上来拖住了人。时槿一声不响松了松握紧的手，也松了口气。

　　和保安一起过来的还有李牧，他脸色铁青，慌张和愤怒的情绪达到了极点，看到时槿好端端地站在那里，人也被制止住了，整个人一松，猛地咳了起来。时槿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干净的眼神还有点无辜，转头对着被两个保安拧住的人说：“你闹够了，有什么话就对警察说去，你要是想告我，等你酒醒了，姑奶奶再陪你玩。”

　　话一说完，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其实医院里的人跟她打交道多了也就都知道，时医生这个人吧性子虽然凉薄冷淡，但神情中仿佛总带着几分旁若无人的味道，像是什么都不顾一屑的样子，现在看来这个人明显是招惹到她了，跟过来的小刘咽了咽口水，老虎发了威，估计这事立马就能在医院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人被两个保安架了出去之后，病房也就清空了，李牧转过头来看她的脸色，虽然不好看但是也算是妤解了不少。

　　“你也去忙吧，这里没事了。”时槿迎上他的眼睛，淡淡的。

　　李牧看她完好，点点头，退了出去，只吩咐两个有经验的护士进去一起帮忙收拾残局。

　　时槿出来时见他还在，有些意外：“你怎么还在这里？”

　　李牧也没有回答，问她：“怎么样？”

　　时槿往里看了一眼，陈医生正在给躺在床上的方女士输液，便说道：“应该差不多要醒过来了。”

　　他嗯了一句，突然靠着墙壁低头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时槿不明白他怎么突然笑了。

　　“没什么。”李牧很明显还想笑，只是在竭力克制，时槿瞅他，他被她看的头皮一麻，也不笑了。

　　“嗯......没想到我们小槿原来这么厉害，对方这么大的块头，一下就被你撂倒了。”

　　“你没想到的事还多着呢。”

　　“是挺多的。”他点头，又笑，“跆拳道什么时候练的？”

　　她先是楞了一下，随后明白了，说：“是柔道。虽然招式上差不多，但是跆拳道讲究力度劲道，柔道讲究以柔克刚。”

　　李牧空乏地点了一点头：“受教了。”

　　时槿说：“边走边说吧。”

　　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倒是她瞧闹事那人的态度，明摆着是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至少.....即使她自认为站在正当防卫的一方，站在医生为病人考虑的角度都没有错，可是如果事情闹大，终究对自己和对医院名誉不好。这样想着，果然一下班，肖主任就派人来喊她过去了。

　　肖主任下午刚出差回来，这会儿正沏上了带回来的上好的毛尖，时槿陪他喝了一会，他才想起来说：“听说你把人给打了？”

　　时槿板着脸：“误传。正当防卫而已。”

　　肖主任见她这样，笑了笑，寒暄起来：“最近工作忙不忙？

　　“还好。”

　　“还好什么呀，秦医生可是跟我说了，说时医生已经连续做了三个晚上的手术了。”肖主任吹了吹茶叶，浮开了，着实馋人。“不要太辛苦，等忙完这几个病例，给自己放一段时间的假，好好休息休息，年假什么的都攒着没用呢吧？”

　　时槿说：“这个我自己有打算，您不要问点别的？”

　　肖主任说：“问点别的什么？医闹那事？那事我都听说了，不是你的的责任，只是不应该由你的出手。如果现在他赖定说是你打人，将我们医院的医生说成是暴力分子，说出去多不好听。”

　　时槿抬眼看他眼睛，肖主任问：“有什么要说的？”

　　时槿摇头：“没有。”

　　肖主任说：“那好。别的我也不多问什么，不过毕竟也不是小事，时医生多委屈一下，最好在事情闹大之前，能私了就私了。”

　　时槿点头：“那院里边……”

　　“我这边没啥事，其他该照常就照常。”肖主任歇口气，撇得很干净：“院里边怎么打算，这件事情等于院长回来，你自己跟他说，这个我管不着，我都听于院长的。”

　　时槿：“……”

　　肖主任：“哦，他明天就应该回来了。”

　　要说之前只是怀疑，那么现在时槿就可以肯定了，肖主任怎么说，其实早就想把她这个“烫手山芋”直接丢给于院长。不过于玺嘛，他那人......唉，她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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