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时有年

　　暴雨如注，时槿的车停在医院门口，刹车声只是很短暂的尖锐的刺破了雨声。根本来不及将车往地下停车场开，车里没有伞，她的身影就直接冲入雨中。

　　急诊科室重症病房区胸外应急警报刚停，玻璃门接受到感应敞开，站在病床旁边的秦医生和陆庭琛往外看去，只见时槿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她身后跟着护士小刘，一边替她脱下淋湿的外衣，一边帮她换上干净的医用罩衣。时槿脸上和身上都有雨水，小刘替她细心地擦着，没擦两下，时槿一把将毛巾拿了过去，她飞速地将手擦了一遍，便把毛巾还给了她。

　　检查病人过往的病历，没有登记过心脏病史，体温，心率、血压都在显著下降。

　　时槿沉了声，问：“怎么回事？”

　　秦医生最先答：“方女士是一个小时前因为心口绞痛晕倒被人送来急诊科的，急诊科那边的医生判断病人有心脏出血的情况，请转到外科这边，我们给您打完电话后病人突然休克，心跳骤停，在心肺复苏3分钟后心跳恢复了过来，但是血压一直在往下掉。”

　　时槿眼睛看着显示屏，彩超和CT扫描的结果都非常不好，要是再晚一个小时送过来，人已经不在了。她深呼吸，说：“准备手术吧，血胸，主动脉弓部处有5cm左右的肿块，应该是肿瘤弥漫性扩张导致心脏动脉壁有破裂现象，具体的出血位置和出血量只能等开胸之后才能看清楚了。”

　　如此凶险的手术急症，秦医生倒吸了一凉气，她刚才急的满头是汗，现在更是后背发凉，幸好时医生现在来了，这才感觉有了主心骨一样，让自己镇定了下来。

　　时槿检查病人的意识状态，对身后的秦医生说：“秦医生，麻烦你去联系麻醉科开手术室，另外紧急联系输血室，准备手术吧。”

　　“好的。”秦医生立马掏出手打电话。

　　“还有打电话给肖教授，跟他说明一下病人的情况。”

　　秦医生确认：“时医生，这次您不主刀吗？”

　　“我跟肖教授一起。”

　　这是一位四十几岁的中年女性，没有外伤，没有以往的病史，已经发生了突发性心源休克，时槿眉头紧蹙着，咬了咬唇。这么大的手术，她不敢说自己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出血位置并置架隔离肿瘤创口，如果手术过程中无法止血，即使完成修复过程，病人还是会最终死于器官衰竭。

　　秦医生接到手术室巡回护士的电话，对方说肖主任现在正在给病人做心脏移植，手术才刚进行两个小时。

　　“没时间了，先把病人送去手术室，秦医生你和郑医生先去手术室准备吧。”

　　等秦医生离开，时槿手机连线李牧，电话没有接通，她才想起来李牧这几天在广州参加学术报告会议，今天这个点应该是在飞机上。

　　“家属还没联系上了吗？”

　　“病人丈夫的电话打不通，儿子在外地上学，现在还没联系上。”

　　这次回答她的是陆庭琛，时槿朝他看去，他正好也在看他。

　　“等天亮再联系学校吧。”时槿脸色严肃，她停顿了一下，对他说：“陆医生，你也好好准备一下吧。”

　　陆庭琛迟疑了一下，随即也先去换衣服了。

　　非事先征得病人及家属同意的紧急手术，时槿留到最后给科长打电话请示，进手术室前她让护士小刘继续联系病人的家属，跟家属解释目前的情况，请他补充签手术同意书。

　　李牧下了飞机之后直接从机场过来医院，路上他给时槿拨电话回去，并没有人接，等到医院，手术已经进行了3个小时40分钟。此时病人的心脏出血量已经得到了控制，开始进行人工置换手术。手术推进第五个小时，基本止血，人工血管端口主动脉壁作吻，手术室的温度仍然保持在25摄氏度。手术推进第7个小时，切断体外循环装置，等待病人心跳恢复。

　　在时槿跟说完辛苦大家的时候，秦医生知道手术已经成功了，此时距离完成手术准备已经过去了8个小时45分钟，已经过了一夜。

　　陆庭琛知道手术顺利完成，动了动已经站僵硬的腿，终于不用再担心病人会死了，他放心的长的吁了口气，结果因为太放松，整个手术室里人都听到他了的声音。几位医生和护士听见了，慢慢地笑了起来，秦医生和时槿对视了一样，也笑了笑。

　　“咱们的陆医生终于记得呼吸了。”秦医生打趣他说。

　　陆庭琛口罩底下的脸慢慢红了起来，他低了低头，语无伦次：“我只是觉得太好了，我太紧张了。”

　　麻醉医生讲：“没关系的陆医生，大家都很紧张。”

　　“时医生，辛苦您了。”麻醉医生说。

　　秦医生说：“时医生您赶紧下去睡一会吧，等病人平安进了监护室，我会去叫醒您的。”

　　时槿点头，朝她讲：“辛苦了。”然后出了手术室。

　　陆庭琛从来都没有经历过这么漫长而凶险的手术，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虚脱了。虽然他只是一个3助的位置，但是就跟他自己主刀一样，没办法控制自己不紧张。

　　李牧一过来，便看到他站在手术室门外，靠着墙站着，头低着，身上的手术罩衣也没有换下来。整个人好像笼罩在一层阴影里，颓疲，沮丧，像是挖空了灵魂的空壳。

　　陆庭琛听到声音，抬头，看到李牧，对着他点了点头：“李医生。”

　　“陆医生怎么还在这里？”病人已经转移到了ICU，手术室里只剩下郑医生和一位护士在处理器材。

　　陆庭琛伸手捏了捏自己的大腿，说：“我腿……有点软。”

　　李牧看着他发白的脸，喉结上下动了，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是笑了一下。陆庭琛抬眼正对着他的眼睛，对方语气很轻，“吓到了？”

　　陆庭琛抿了一下还没有血色的双唇，很诚实地点了点头：“有一点。”

　　李牧说：“陆医生第一次遇到这种手术，难免有些紧张，这很正常。以后这种情况还会发生很多次，陆医生要早点习惯。”

　　他点头：“我知道的，就是刚才有点缓不过来。”

　　李牧什么也没有说，看着面前书生气未脱的年轻人，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你跟时医生多久了？”

　　陆庭琛疑惑地看着他：“快一个月了。”

　　“那时医生有没有跟陆医生说过医者最重要的是什么？”他又接着说：“不只是仁心和责任，更重要的是过硬的专业能力，将作为医生的职业素养与自我的情绪感情分开，有时候才是对病人最大的负责。”

　　他跟他说起上次时槿对陆医生的评价，陆医生这个人很敏感，对于病人的同理心也很强，当病人好转的时候，陆医生会跟着开心，当病人情况恶化的时候，陆医生会感到更强烈的自责和伤心，他将作为医生的职责与能力看得太高太重了，总有一天，他所承受的将超过他能负荷的。

　　李牧对他说：“陆医生，你觉得什么是医生？白衣天使，救死扶伤？不是的，这样的责任太大了，医生不是神，只是直面死亡的人。”如何面对死亡，才是他终身受益的一堂课。

　　言终意止，李牧不说了，陆医生需要成长，担当起这份责任，就有一天会需要直面不同的问题，到那时候，相信他一定会有自己的选择。

　　没有在办公室看到时槿，李牧略微的感到一丝疲累，他本来就旅途劳顿，又熬了一夜，感觉整个人被散了骨，放了气。他给时槿打电话的时候，时槿刚从电梯出来，她顿了一下，然后拐了个方向往病房区走去。

　　“在哪呢？”

　　“打算去看下17床的情况。”

　　“怎么不睡一会。”

　　“睡不着，回家再睡吧。”

　　李牧应了一声：“那好，我帮你把东西带下去，待会你直接下来，我送你回家。”

　　时槿脚步缓了缓：“你还没走呢？”

　　“没有。”他带上门，时槿办公桌上电脑还开着，他确认文件都保存了，关了电脑，说：“等你一起下班，没在办公室看见你人。”

　　“哦，有件棘手的事处理了下。”

　　“那一楼见。”

　　“好。”

　　时槿挂了电话，她看见陆庭琛了，人刚从ICU出来。陆庭琛揉了揉眉心，对着门叹了口气，这才把手从门把上松开，转过来。

　　“陆医生还紧张呢？”这一转身刚巧和她撞了个正着，她又听到了他的叹气，头慢慢往旁边一歪，半是认真半是调侃地问他。

　　“时医生，您还没走啊？”陆庭琛的瞌睡虫被赶走了一半，立在原地。

　　“刚想过来看看。”时槿将手背在身后，头还略微弯着，刚扳正过来，“咔嘣”关节响了，脑袋轻松了一半。

　　陆庭琛的个子比她高不了多少，时槿平视他，这孩子眼窝明显深陷很多，不过眼神很亮，看上去精神倒不差，问他：“陆医生呢？怎么还不抓紧时间休息，再过两个小时，可要上班了。”

　　“我还不是很困，所以过来看看病人的体征情况。”他说完了，看了看时槿，又补充：“这边我们盯着，您放心吧。”

　　“那辛苦你了。有时候事情给我打电话。”

　　陆庭琛立在原地，点了点头：“好。”

　　时槿刚走开两步，又停了下来：“对了陆医生，今天的手术你帮我写一份详细的报告出来，这个应该问题吧？”

　　“……没问题。”

　　时槿点头，双手往上衣口袋里一插，微微一笑，明眸灿目，梨涡也露了出来。陆庭琛现在不是想赶紧捂上她的眼睛，就是想捂上自己的眼睛，早就知道她长得好看，更何况是现在极易受蛊惑的时候。

　　他见她已经快要走到电梯口了，声音提高了道：“时医生，今天我学到了很多，您好好休息！”

　　时槿哦了一声，背对朝他挥了挥手。

　　陆庭琛原地站了会儿，两只手掐了掐自己的脸颊，这才往前走。他想时医生一定是被上帝施下过某种魔力，要不然今天晚上的他，怎么有点身不由己的感觉。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