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辰

　　绛辰醒来时天边已经出现一抹晚霞了，她在床上小小的伸了个懒腰，继续蜷缩着，骨子里泛出一丝一丝的倦意，倦意中又泛出一点甜美，如果人真能成神仙，升仙的那一刻大概是这样的感觉，在外面整日里风餐露宿，很久没有睡的这么舒服了，她伸手掩着嘴小小的打了一个哈欠。
　　中午睡到一半的时候她被桌子硌得难受，迷迷糊糊的爬上了床，一觉便睡到了天色昏沉。
　　不知道大概正是晚饭时间，茶楼里客人已经不多了，月光还没有大亮，镜湖边有晚归的渔人与提着一串莲蓬的少女正准备归家，时而有歌声和嬉笑声随着风从窗口传来，绛辰懒懒得伏在床上，无端的就觉得这间半明半暗的屋子冷清的厉害。
　　她想起那个在她手上留下刀痕的孩童，当时洪家正在大摆筵席，三代同堂，端的是烈火烹油，热闹无比，而她一个人蹲在偏院的大树上，也是这样清冷。
　　那个孩子将将好穿过那个偏院，在她面前，带着奶妈仆从，被自己的娘亲哄着还满不情愿的，走了过去。
　　这样的神气，想着让她有些难过。她低头笑了笑，然后一个打挺跳了起来，顶着一头乱发爬起来坐到梳妆台旁，一只手撑着头，骨子里都泛着一股懒气，高声叫道:“芍药芍药，进来给我梳头。”有一种假做出来的热闹。
　　芍药闻言推门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看上去颇为温柔的小厮，正是中午进来给她披上衣服的银子。
　　银子是几天前在路上被绛辰捡回来的，很多小厮当做的事情都还在学习中，他的手又实在不甚灵巧，芍药看着他也常取笑他以前在家肯定是当少爷的，他也只是笑笑，从不回答这样的调笑。在德昌茶坊，除了芍药服侍得久一些，并没有其他明面上的侍女或小厮，芍药对绛辰也并没有一般仆从对小姐的热烈，银子有时问她绛辰的习惯，她也只是给他一个白眼，告诉他等吩咐，并不多做回答，偏偏芍药在小姐面前又殷勤备至。
　　总之，奇怪的很。
　　“小姐，你怎么又睡了一下午，”芍药一边帮他整理头发，一边絮叨着，银子第一次见时还觉得奇特，现在已经见怪不怪了。
　　反正女人心海底针，银子嘀咕，圣贤诚不欺我。
　　“没关系啦，”绛辰敷衍的笑道:“反正左右今日无事。”
　　“怎么就无事了，不是说好了要去见张大人的公子吗？”芍药埋怨道：“您这样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啊啊啊，拜托，”绛辰似乎有点头疼：“我才不要嫁人呢，什么张大人的公子，那是烟雨逗你玩呢。”
　　芍药圆溜溜的眼睛瞪得贼大，“您怎么可以这么说，之前一直在外面乱跑，好容易回来了，当然要找烟雨公子帮忙找一门合适的亲事。”
　　绛辰只是笑笑不再反驳她，看着芍药在镜子里灵巧的双手，突然道：“话说芍药，你有心仪的人了吗？”
　　芍药脸上瞬间炸出两朵红云:“小姐你。。！”头简直低的不能再低了，一副娇羞的模样。
　　绛辰笑得有些不怀好意：“章大娘难道没有给你物色？”
　　章是芍药养母家的姓。
　　刚好头发整理好了，芍药抬头埋怨的看了她一眼，也不接她的话，只道：“小姐真讨厌，我去给小姐打水擦脸。”
　　转身就走了，绛辰转头一手撑着脸看着芍药的背影，白色的衣裙，纤细的腰身，她的身量比绛辰高，亭亭玉立这个词再适合她不过了，绛辰笑着朝她的背影喊道：“跟章大娘说，如果找到合适的了，我一定包一份大礼。”
　　芍药没有接话，只是走的更急了，绛辰看到她耳根都红了，小姑娘，毕竟脸皮薄，反正只有这种时候，她会觉得逗芍药实在是很有趣儿。
　　银子看的目瞪口呆。
　　“银子啊。。。你点灯点了好久了。”绛辰突然叹了口气说，屋子里蜡烛才亮了没有一半，银子一惊:“我。。我会尽快点完的。”
　　绛辰转头，眼波流转，嫣然笑道，“得了，点这么多干嘛，你赶快去帮我弄点吃的过来，我快饿死了。”
　　银子看的呆了一瞬间才反应过来，答道：“好。”
　　说完便匆匆忙忙的出去了，出门看的刚刚娇羞貌似娇羞的芍药，又面无表情的站在了门口，看到他出来便把手上的方盘交给了他，里面装着几样糕饼并一壶茶，银子摸了摸，发现那壶茶竟然还有些烫手，显然是刚泡的。
　　芍药冷淡的说：“你现在出来想来是屋里的那位饿了，你把这端进去吧。”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银子有些茫然，既然准备周全为什么不自己端进去？
　　呆立了半晌，想起绛辰还在等他拿吃的进去，急忙转身，心里再次暗暗叹到，果然是女人心海底针。

　　第二日，绛辰照旧睡到日上三竿才懒懒起床，想叫芍药给她梳妆，可是今天芍药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一大早就提前告了假，多半是章大娘的旧疾又犯了，好在简单的马尾她还是会的。
　　随手梳着头发，正对着一盒子首饰发呆的时候，她眼睛一瞥，看到她以前常用的一枚金丝镶嵌着红宝石做出玫瑰缠枝的金环，这是烟雨第一次送她的东西，已经好久没有用过了，叹了口气，捡出来顺手用了。
　　今日她要去风雨楼，芍药反正是不能跟去的，告假也没什么要紧。
　　风雨楼，江湖上最大的暗杀组织，是先帝驾崩后被当今太后疏远的乌衣卫旧人建立的，为了完成先帝的夙愿，以暗杀组织的名头为幌子，内里却大多是以百里烟雨的命令为先。
　　风雨楼在楚都，明面上是一座酒楼，不过江湖上似乎没有什么人相信那座看起来便矮胖矮胖和气生财的酒楼就是江湖上最出名的风雨楼，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自己笨，哪怕是最笨的人，但是即使是最聪明的人，也很容易忽略最简单的事情，毕竟大隐隐于市是经久不衰的道理
　　和很多暗杀组织喊出的口号一样，风雨楼也号称只要你能付得出代价，即使是暗杀当今皇上的单子也接，起初绛辰觉得这个口号挺没有创意的非常想新意一把，但是后来埋头苦想了1天，觉得甚是疲劳，懒得再多想了，然后这个口号就凑合着用到今天。
　　暗杀的生意做得久了，情报工作也不得不跟上来，绛辰近一年往江湖上跑的很大一部分工作就是建立起各地的情报体系，话说百里绛辰之所以在江湖上出名，除了她刀法和名字外，颇一部分得益于她风雨楼楼主的身份。
　　这个身份给她带来的便利和麻烦一样多，尤其让她觉得麻烦的是关于看风雨楼每月帐本这一项。
　　想到今天去风雨楼主要是为了看帐，她有点忧伤，一忧伤就不大愿意骑马，便让银子准备了车，绛辰翻着白眼想，能慢一点就慢一点吧。
　　银子准备的车不错，外表显旧不起眼，车厢里面却异常豪华，垫上了软垫，香炉，还有一个八格玳瑁小食盒，里面装满了点心，马走起来也很平稳，让绛辰生出自己今日实际上是要去春游而不是看帐的错觉。
　　看来这小子之前生活还是挺不错的，这么懂享受，只是准备的点心都是太甜了点，绛辰一手摸着下巴心想。
　　不过总体来说，银子还是做的很好的，所以她上车的时候笑着对银子点了点头表示她很满意，银子也对她一笑，露出2颗小虎牙，有种莫名天真的样子。
　　也许是垫子实在软，坐在上面她有点打瞌睡，却依旧是一手撑着脸，百无聊赖的从车窗里面往外看。
　　大约过了一刻钟，走了2条街的样子，马车突然颠了颠，绛辰猝不及防一头磕在了车窗下面的横木条上。
　　“啊。。”简直是无妄之灾，绛辰捂着额头问：“怎么了？”
　　银子急急忙忙撩开帘子道，“好像撞到人家摊子了。”
　　绛辰听罢眼睛一亮，装模作样的摆了摆手：“我下去看看。”
　　“小姐，我们会处理好的，您怎么能下去呢？”银子有些慌张的样子。
　　绛辰心想这样的热闹我都不看，岂不是太笨了吗？打定主意一意下车。
　　反正她刚好坐的有点累，迫不及待的下车站稳，先伸个懒腰，松了松浑身上下的骨头。
　　“你们的马踢翻了我的鱼，我不管肯定要照价赔偿。”一个泼辣的声音又急又大的传到绛辰耳朵里。
　　绛辰转过头一眼就看到一个一手叉着腰一手扯着她侍从衣服的女子，长得颇为标致，一双丹凤眼跟戏里的花旦似的，看上去原本就是个不怒自威的面相，现在她的眼梢吊的高高的，一般胆子小的只怕要被她吓住。
　　在女子的脚边，翻着一个屁股朝上的木盆和三条活蹦乱跳不甘赴死的活鱼。

　　烈日，黄沙。
　　沈清言摇了摇手中的水囊，再看了看手中乱颤的指针，深深的叹了口气，随手将水囊里的水一口喝完然后扔掉，心想，这回真是要害死自己了。
　　早知道这样，他就不要因为那个牧民说的沙漠中会出现的罕有的花而好奇了。
　　无怪舅父不放心自己跟这一程采买，再三叮嘱不要偏离路线，他拖动脚步缓慢的前行，反正现在想这些也来不及了。
　　日头照的他眼前发花，隐隐约约似乎看到前方有一片绿色，就像是夏天水面上连天的荷叶一般青翠欲滴，顿时心头大振，心道这下总是有些活路了。
　　连蹒跚的脚步都变得轻快了些，沈清言一路往绿洲的方向走着。
　　走了半日，那绿洲仿佛生了脚，一开始看着有多远，现在便还是多远，直到他喉咙嘶哑，再也没有力气抬起他的脚，一把跪在了被太阳炙烤的滚烫的沙地上，手掌中隐隐有种灼痛的感觉，她伸出舌头舔了舔顺着脸颊滴下来的汗液，却是越尝越渴，心中这才真正的浮现些绝望，他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小时候，父亲捏着他的手教他写字的样子，他母亲去的早，从很小的时候起，父亲就一直陪着他，直到十四岁那年，先帝驾崩，那日他父亲独自在庭院里坐了半夜，最终决定将他送到舅父那里。
　　这才多久，自己便因为不服管束而死在沙漠中了，想来实在是不孝极了。
　　“唉？”似乎个清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沈清言心想，完了完了，幻觉都出现了。
　　“这里居然还有人？”一个头上束着一枚玫瑰金丝环的脑袋出现在他面前，穿着防砂的白斗篷，瞳仁黑亮，唇色朱红，沈清言愣了楞，难道沙漠里面有神仙居？
　　女孩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皱着眉道：“晒傻了？”
　　他腾地一下脸就红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太阳下晒太久了还是因为其他。
　　突然沙漠扬起一阵风暴，远远的转了过来，他一把抓住那个女孩的手，咚的一声，头撞上了一块石头，睁眼便醒了。
　　“少爷，”小厮看他撞到了车壁，忙不迭的上来查看：“少爷没事吧？”
　　沈清言瞪着他，不说话，小厮战战兢兢的解释：“有人在路边吵架，停的急了些。”
　　他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找知道就该找几个丫头来，不说别的，至少细心。”
　　小厮可怜道：“少爷。。。”
　　沈清言摆了摆手道：“好了好了，路堵了？”一边说着一边撩开了帘子，远远地看到那边有一辆车似乎是撞翻了什么摊子，一个侍从模样的人正在跟小贩争吵些什么，这路本来就不是大路，这样一挡，暂时就过不去了。
　　无趣极了，他想，不过是仗着些钱权欺负人罢了。便转头去想之前的梦了。
　　当时在沙漠中遇到那个女孩后，他不久便体力不支，眼前一黑不醒人事了，待得他醒来，舅父已经守在了他的塌前，离江南也不过七八日路程了。
　　前几日的连天黄沙，便如那个女孩儿一般，仿佛是一场梦境

　　小厮二尺却不甘寂寞的看着外面的闹剧，还一边嚷到：“呀，对面车上下来一个小姐，长得真好。”
　　沈清言直到他一贯是这样，也不理会他，随手拿了一本书翻阅。
　　“诶诶？”二尺又来了：“这就上去了啊。”
　　看样子是能走了，沈清言感到马车慢慢的开始动了。
　　二尺这才放下车窗帘，一脸向往的说：“那位小姐真厉害，一下子就解决了这个问题，况且长得还美，首饰也好看。”
　　沈清言随手翻书一边笑道：“你看过几个女人的首饰，还好看。”
　　“真的挺好看的，我也看过我们府里不少姑娘的首饰，可是没有一个是那样的样式，”二尺不服气的说道。
　　沈清言闻言只笑笑，并不答话。
　　二尺看他这样，知道他是不相信，只好嘟着嘴小声说：“真的很好看嘛，宝石用黄金缠的跟我们府后花园里种的玫瑰花儿一样。”
　　沈清言一愣，忙撩开帘子往外看去，那辆半旧的车已经走了很远了，哪里还能再看到。
　　二尺吓了一跳，小声道：“少爷你。。。”
　　哪里就有这么巧，看错了吧，沈清言想起还在家里等他的父亲，放下帘子叹了口气道：“没什么，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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