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辰

作者:穆子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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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都八年的夏天似乎的格外热一些,连镜湖上面的莲叶都被晒得低垂着头,湖边的莲叶下停着几叶小舟,其中一叶扁舟上,有一位渔人正睡在篷子下面,腿旁撑着一杆钓鱼竿子,手时不时赶一赶歇在他腿上的蚊虫。
      天空湛蓝的像水洗过的天蓝釉瓷盘子,偶尔飘过的一丝云也显得懒洋洋的,正是午时,这样的时辰和天气,也只有知了特别活跃,叫个不停。
      镜湖左侧湖堤上栽满了袅娜的柳树,柳枝低垂犹如纱帐,树阴下罩着几个乘凉的懒散的路人,那些柳树的尽头横着一座白玉拱桥,桥头坐着一尊背着一块碑的石龟,传说从前朝起,这个石龟就在这里,看着桥上行人人来人往,岁岁年年。
      德昌茶坊的背面就正对着那弯白玉桥。
      从德昌茶坊的二楼包厢往外看,正可以将镜湖美景尽收眼底,而那个包厢用红木搭成的美人靠上,正倚着一个穿着淡黄轻裳的姑娘,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生的杏眼桃腮,百无聊赖的样子。
      因为热极,宽大的袖子被拉到了几乎能看到她浑圆的肩膀的位置,两条手臂线条纤细,全不像一般大家闺秀般浑圆,倒像是一双男人的胳膊,看起来充满了力量,而那两条充满力量的手臂正垂在红木栏杆外头,玉一般的手指上横着一些狰狞的裂口,极为突兀,但是手的主人似乎全不在意,只是懒洋洋的捏着一柄轻薄的团扇,让人疑心下一刻那柄画着荷叶的扇子就要落到镜湖里面。
      一艘小船在碧绿玉玦般的湖面上划过,那艘船很普通,撑着一个乌篷,既不十分华丽也不十分显眼,这样的小船,镜湖上每天要来来往往几十条,采莲的姑娘家多半都会有一条这样的船,那姑娘看了一眼不甚在意,把手收回红木栏杆里,却仍是懒洋洋的趴在那里。
      白玉拱桥堤旁的杨柳树正落下一片叶子,突然无声无息的断成了2片。
      杨同对自己的剑很有自信,他从来就不是聪明的人,好在他也清楚,并且相信勤能补拙,所以他练剑的时间比同门师兄弟要多得多,尤其是他冲向那栏边懒洋洋毫无防备的姑娘时施展的那一剑,他实在已经练习过千百遍。
      所以这一剑他实在是熟悉。
      出手时他想,这必定是一击必杀的一剑。
      所以当他发现他这一剑居然落空了的时候,他的冷汗不禁冒了出来,尤其是在一剑落空后还被人一脚从攀着的美人靠外踢进了屋子里,站起来时发现自己的脖子上居然还架着一把雪亮的刀时。
      他不用回头已经知道那把刀全身漆黑,刀锋极薄,刀光平滑光泽,刀身比平日的刀要短了一倍有余,以天外陨铁取精华所铸成。
      颈边已有纷纷扬扬的断发落在杨同脚边,这样的一把刀,可以想见杀人是多么的快。
      站在他身后的正是刚刚还倚在美人靠上那位娇软可爱的黄裳姑娘,而他脖子上的刀,也正是那位姑娘常年不离身的刀。
      “阁下有何贵干?”那黄裳姑娘嘴角一勾,笑的天真无邪,问的也天真无邪。
      而正是这样一个天真无邪的姑娘,生的和武林第一美人白莲笙一个模样,手上却沾了无数人的血。
      那姑娘有两把在江湖上出名的好刀,现在拿在手中的天青正是其中一把。
      少见的黑色的刀身,看上去并不如何的锋利,和面前这个温软的姑娘的黄裳一点都不相配。
      在这江湖上长得越是温婉好看的姑娘,可能越是能引起腥风血雨,就像越是有毒的蘑菇便越是色彩斑斓引入入胜一般。
      “徐林金家,洪家,杨家,”杨同咬牙切齿:“三家一夕之间满门被杀,是否都与你这妖孽有关!”
      那姑娘闻言,侧头眼珠转了转,顿了一顿,便嬉戏般笑道:“是又如何,难道你还能杀了我吗?”
      “百里绛辰,你这妖女,”杨同挣扎,眼珠几乎瞪的要掉出眼眶,举剑欲砍,似乎全不顾念自己的生死,咆哮道:“我杨同誓报杨家之仇!”
      绛辰皱了皱眉,因为他自己乱动,手中的刀已经咬进了杨同的颈脖之中,鲜血顺着黑色刀身蜿蜒而下,那人却似乎完全感觉不到,只一心举剑要翻身过来刺她一窟窿,眼看就要脱出她的控制,绛辰撤回刀上的劲力一个矫捷的鹞子翻身,百花拂穴手轻轻拍上他的穴位,轻轻巧巧的落到室内的八仙桌后,杨同眼眶瞪的极大,却又控制不住的慢慢闭了眼,咚的一声摔在了地上,绛辰举剑看了半晌,确认他的确晕的不省人事之后才缓步上前。

      “杨同。”绛辰挽个花收刀入鞘,坐在桌前随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脑中却胡思乱想到:“这人看起来天资不高,却能将剑法练到这样的地步,也是难得,杨。。大概是之前被灭门的杨家后裔,哎呀,居然漏了一个,平白给自己找麻烦。”
      想罢提起刀就走到那人面前,想要一刀了解了那人,手背上的伤却无端的痛了一下,她顿了顿放下刀,思考了片刻,终于叹了一口气,自己造的杀孽也够多了。
      拍拍手,进来两个黑衣人,绛辰翘着二郎腿吩咐道:“把他给我弄醒。”
      黑衣人面无表情的架起杨同,解开了他的昏睡穴。
      “妖女!”杨同醒来还没站起就被两个黑衣人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只得咬着牙,愤恨的吐出这样两个字。
      绛辰并不是太在意他说了什么,反正这样叫她的人江湖上多了去了,人家怎么想,她也少不了一块肉,她闻言绽开一抹微笑,端的是皮肤白腻,色如春花,只看得杨同直了眼睛,自从绛辰上次结果了金洪杨三家,导致自己被关在德昌茶坊一个多月,早就一肚子火了,现在居然还有人来找茬,她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我想了想,觉得你也是不容易,姑奶奶今天心情好,就放了你,不过。”她眼珠一转,霎时眼波流转,虽然年岁尚轻,却已可以预见往后的风情,直看的杨同瞪直了眼,原本被怒气揪紧的心似乎也略松了松,只见绛辰口气轻快的说道:“既然你都叫我妖女了,我总是要做点什么才当的起这个名头的。”
      杨同原本略松的心又被揪紧了,他本就是个耿直不懂变通的人,闻言只是瞪着铜铃般的眼睛,梗着脖子说:“你要杀便杀,何必多言。”
      “都说了不杀你了,你这人怎么喜欢自说自话,”绛辰皱了皱小巧的鼻子,看着他一副激愤地模样,笑着说:“不过,总是要让我留一点战利品吧。”绛辰刚好看到杨同侧边刚刚被她的刀割的明显缺了一块的头发,于是笑着把刚刚入鞘的刀又拿了出来,威胁似的刀身贴着他的脸一路往上滑动,手腕一抖,杨同头上扎起的辫子便尽数落了地,头发顿时变得比和尚长不了多少,看完嬉笑了下:“或者,你很适合当和尚呢。”
      杨同显然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她剃掉头发,楞直了眼。他狼狈的样子似乎更加取悦了绛辰,惹得她咯咯的笑了出来:“这就算你留下了一条命吧。”
      杨同憋得脸通红,也不知是觉得羞愤还是其他,活像煮熟了的龙虾。
      她满意的欣赏了自己的作品半晌才拍拍手,那两个黑衣人齐齐看向她,绛辰细白手指拢了拢披在一侧有些散落的发,不再看杨同一眼,只是冷冷的吩咐道:“把他丢出去吧,不用杀他,不过下次我要再在这里看到他,你们连守在我楼下的那几个,就自己去找烟雨领罚吧。”
      黑衣人整齐回到:“是。”
      杨同就这样被一人扛着头一人扛着脚的搬走了,搬动的时候他眼角余光撇到了他原本要刺杀的人灯光下的半张脸,莹白如玉,脸颊至下颚的线条精致到没有一丝多余,徒然惹人遐想。百里绛辰,果然名不虚传。
      不仅刀是。
      人也是。

      其实一般这个时辰,绛辰还是很愿意靠着美人靠午睡一下的,只是今天不太一样,她打发了杨同后,坐在了八仙桌前,一手拎着一个紫口铁足的官窑杯子微微摇动,一手撑着自己的头,一条腿搭在另外一条腿上,唇色嫣红,勾起一侧唇角,似乎正在想着什么。
      在她手边的水壶旁边,随意的放着一个摊开的帖子,帖子上寥寥几个字,字迹写意风流。
      “前事未完又添新愁,望明日未时于德昌茶坊一晤。”
      他字写得还是这样好,绛辰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入口微苦,回甘却绵长。天气实在太热,她也不像往日行走江湖时那般穿的严实,一件薄薄的里衣外面仅罩着一袭轻柔的暖黄纱衣,穿在身上几乎感觉不到任何重量。

      绛辰看了眼滴漏,已是午时三刻,放下茶杯,小小的打了一个哈欠,眼角沁出一小滴眼泪,仿佛等的有些困了,面上却并没有不耐烦的样子。
      未时,终于快到了。
      “看来你最近在这里过得不错,”一道浑厚的嗓音从里间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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