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府浅记

　　原来这到这破庙中来的人多是有求于一位叫北宸公子的人。说到这北宸公子就不得不从三年前的灾荒霍乱说起。

　　三年前的暮春，全国各地多处连降暴雨数日，一时洪水泛滥，百姓流离失所。暴雨初歇，没等人们扛过洪灾紧接着就是长达近四个月的干旱。春未播，夏未种，秋季里本应收获的时节却颗粒无果。勉强熬到了仲秋，富人家尚有余粮可以果腹，可穷人家就连山上的草根树皮都吃的干干净净了。

　　然而到了暮秋时，瘟疫伴着灾情大肆虐行起来。就连原本富裕的鱼米之乡的两浙总督递灾情折子都雪花一样了，许多地方都早已是饿殍满地，易子而食多有发生，有的地方还有暴民聚集横行。

　　老皇帝虽然一心求丹问药，但老姜仍辣，这将近一年里国库拨出的赈灾银哗啦哗啦响，若不是各地官员层层盘剥，中饱私囊了，这灾情也不至于如此严重。被耽误了炼丹修行的老皇帝怒火中烧，一拍龙案，派护国大将军迟豫护送赈灾银从京都出发先陆路再运河，沿路发放赈灾银，若有人从中作梗就拿着那九龙宝剑当场斩杀。

　　那瘟疫自南方开始虐行，沿着两江大运河一路北上。人们只道是瘟疫霍乱，却看不到那潮湿瘴气中裹着的那只蜚跑的欢快。

　　这蜚天生地养，普一生下来就白了头，牛头大如斗，一只眼睛像黄琉璃一样亮，蛇尾像鞭子一样。这蜚在太山上一睁眼就以金玉为食，连天的桢木都不够它塞牙缝的。

　　山中无日月，转眼就是三百年时光。这蜚在太山待得无趣，便下了太山进了人世。

　　以前在太山时它总是影影绰绰的听着人世繁华嘈杂的声音，可谁知一进人世就被倾盆大雨淋个劈头盖脸，到处都是洪水泛滥。它撒开牛蹄子一路向北跑，这一路上的雨水遇到蜚被退个干净，洪水是退下去了，可他走到哪儿那就大旱！没被洪水淹死的草木也都枯死了。

　　百姓早已叫苦连天，可这蜚自己却不知道啊。到处撒欢跑着，看着人们各个面黄肌瘦，自个儿还纳闷呢：以前我在山上时总听到人世欢快的声音，怎么这里每个都是哭喊垂泣的！

　　普通的百姓和道行低的修士看不到这蜚，而那些修为高的高僧和真人多避世与仙山福地，一时间竟没人治得住这只三百年的小蜚。

　　这蜚纳着闷儿一路往北，眼看就要到京城了。同行的自然是灾情和瘟疫。

　　迟将军南下的第三天，京郊就传来闹瘟疫的消息。京城顿时人心惶惶，家家户户闭门不出，生怕染上瘟疫。迟将军府中也不例外，将军夫人迟应氏将家中下人丫头婆子都叫到一起，告诉大家庄子上送来的各项物品都要细细检查，每日蒸酒熏醋，若有任何异样务必及时通报上来。

　　交代完府中众人，迟应氏来到两个女儿居住的丹阳院。一进丹阳院的月门就听到两个女儿的笑声，过了影壁，就看到两人正在玩儿秋千。

　　两人一母同胞，均是十四岁的玲珑少女，虽是同胞姐妹样貌却不甚相同。

　　坐在秋千上的是迟玉柔，上身穿玉锦小衫，下身着榴花红的襦裙，系着百花带。梳着垂鬟分肖髻，凝脂玉一样脸蛋上两道柳叶弯眉，杏核眼，朱唇贝齿，小小年纪就是个美人胚子。站着推的那个是迟秋宸，上身穿同样的玉锦小衫，下身穿粉凤仙裙，系着黄琅带。头梳飞仙髻，脖子里佩戴琉璃玉珠，长眉入鬓，娇俏中带着英气。

　　两人看到应氏进来，齐齐跑过去唤着娘亲，三人相携着进了屋中。

　　“柔儿，宸儿，你们父亲南下赈灾，这几日京中恐怕也要不太平了。你们两个小人儿除了这丹阳院就是府里也不要乱走动。”应氏这两个女儿看起来一样的伶俐可人怜，这性子却是大不相同。

　　迟玉柔温婉乖顺却是外柔内刚，韧如盘草。迟秋宸从小随着迟将军习武，身上多了一分飒爽，精俏伶俐非常。

　　“柔儿，娘亲若是不得空来你这里，你定要看好宸儿，不许叫她到处乱跑！”

　　“娘亲放心，柔儿会看好妹妹的。”

　　不待迟玉柔话音落下迟秋宸反驳道：“我才不会乱跑！玉柔儿，你竟敢自称是姐姐！我才是姐姐！”

　　“你这皮猴子还能当姐姐？娘亲你说是也不是？”

　　应氏看着两个又再为了挣谁是姐姐而争执的女儿露出了笑容，好似只要看到这两个玉雕粉琢的小人儿再大的愁绪都消了一半。

　　晚上母女三人一同用罢晚膳，两人又缠着母亲应氏讲了一会儿她年轻时的趣事，直闲谈到戊时过半，各自梳洗过后就都歇下了。

　　大厉朝风俗开化，夜里不行宵禁，最近闹灾荒瘟疫每天一入夜城门就下钥禁行了。

　　那只蜚蹲在城墙上看到城中有处地方隐隐散发着温润的珠光，传来的气味也香甜诱人，撒蹄子直奔那处去了。

　　这一来不要紧，隔着十条街就惊醒了将军夫人应氏。应氏翻身起来心道不好，听这声音当是个不小的家伙！

　　应氏穿了黑色轻衣，又取了黑纱遮面，腰缠软鞭，手执宝剑，跃身飞跳出将军府。

　　被惊醒的不仅仅是应氏还有丹阳院里的迟秋宸，这时迟秋宸正在百花包厢床上看一本杂记，听到声音裹了外袍拿黄琅带一系，拿着自己的凤尾金鲤屠龙刃就追了出来。

　　在离将军府不远的一处戏台下应氏截住了那只蜚，这只蜚在人间到处乱跑数月第一次看到有人能看到它，还同它说话，尽管听不懂这人在说什么一时也激动的前蹄奋起，鼻息乱喷。

　　“难怪这灾荒瘟疫久而不去，原来是你在作乱！我奉劝你快快回到你原来的地方，莫要再来人世！”应氏严声厉语警告，然而这只蜚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前蹄一抬就朝她本来。
　　应氏心道：不好，这凶兽是个不开化的，看来只能除掉了。

　　迟秋宸赶到时应氏已经用阵法将蜚困于原地，那蜚被困在阵中出不来，变得暴戾起来，横冲直撞险些冲破阵法。迟秋宸一看那蜚要向应氏冲去，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上去用手中的凤尾金鲤屠龙刃砍它的蛇尾。

　　说来也奇怪，这凤尾金鲤屠龙刃似剑非剑，是匕非匕，约莫有短剑大小，剑鞘上雕着凤尾金鲤，蛟龙盘旋，镶金错银，又点缀红蓝宝石，精致非凡。然而徒有其表，这里面被称为屠龙刃的短剑却乌黑乌黑的，非铁非钢，并未开刃，连剑锋都没有，不能伤人分毫，平日里迟秋宸觉得它好看便喜爱非常。

　　没想到这凤尾金鲤屠龙刃一碰到蜚的尾巴，颜色顿变，银光一闪就将那蜚的尾巴削去半截。
　　被砍断尾巴的蜚吃疼发起了疯，大叫一声回头向迟秋宸顶去。

　　这迟秋宸是应氏心头肉掌中宝，应氏哪里能容她受半分伤害。抽出腰中细长软鞭缠住了蜚的脖子，卸掉了它向前的冲力。蜚向前动弹不得，就回身向应氏扑去。应氏将鞭子缠于戏台旁的柱子上，抽出佩剑刺向蜚的独眼。一击未中，只刺伤了它的天灵头骨，血液流出将头上的白发染了鲜红。连遭两击的蜚暴怒不堪，前蹄刨着地，鼻息愤愤。

　　迟秋宸屛一口气，飞身扑到那蜚的背上，那蜚暴跳如雷，几次险些将她从背上摔下来。应氏一颗心直跳到嗓子眼，忙收紧勒着它脖子的鞭子。迟秋宸一手抓着它的白发一手用屠龙刃刺它门面，几下就扎的鲜血淋漓，献血模糊了蜚黄琉璃一样的独眼。它吃疼一缩，应氏就用佩剑砍掉了它一只角。

　　它将迟秋宸从身上甩了下去，疯了一样的向她冲过去抬起前蹄重重的向她踩下去。迟秋宸被摔得五迷三道，迷迷糊糊听到应氏喊了一声：“宸儿，快躲开！”两眼一阖，就晕了过去。

　　应氏眼看女儿就要死在这凶兽蹄下，心急如焚，谁料迟秋宸颈间佩戴的那颗琉璃珠霎那间光芒大作，一只黑色巨爪从中探出瞬间就将那只蜚抓住又缩回了琉璃珠中。

　　那只蜚就这样被巨爪抓走，消失不见了，夜又安静的落针可闻。若不是地上有它的断角和血迹还有昏迷的迟秋宸，就好像没有蜚来人间游荡，带来灾祸一样。除了应氏秋宸母女二人以及那躲在墙角里的更夫再无第四人知晓。

　　应氏将迟秋宸带回将军府，擦净她手上脸上的血迹，细细查看了她身上并无其他伤痕，稍稍放下心的又因看到她颈间的泛着莹莹珠光的琉璃珠而提了起来。

　　第二日迟秋宸直睡到日上三杆才醒，觉得浑身酸疼比跟着爹爹练武还累。又一想，昨夜自己同娘亲一同打妖怪来着，急急忙忙下床穿上鞋想去找娘亲应氏，来到外间一看应氏就坐在圈椅上看书。

　　“娘亲，娘亲您没事吧？”迟秋宸倚在应氏旁边问她。

　　应氏拉过迟秋宸的手低声对她说：“宸儿，娘亲没事。娘亲有些事要和你说。”说罢让几个丫头都出去了。

　　“娘亲，我知道，昨晚的事我不会和别人说的。就连玉柔儿我都不会告诉的，我保证！”迟秋宸像小时候一样坐在应氏脚边的矮绣墩上，头伏在应氏腿上向她撒着娇。
　　应氏摸摸她的头，叹息一声：“宸儿，从小你便与别人不同，那些妖魔鬼怪总想靠近你。”
　　这些迟秋宸从小就知道，然而幸得她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时候应氏告诉她这些花精蝶妖只有小仙女能看到，若是告诉别人就再也看不到了。所以尽管迟秋宸经常将这些小精怪折腾的哭天抢地，却也没向他人提起过，就连迟玉柔都不曾说过。

　　“娘亲，您只和我说我天声生与别人不同，这是为何？为何那些个精啊怪啊总想要抓我？难不成我是个金蝉子转世的女唐僧？”

　　“净知道胡说！”应氏嘴上虽责怪，可仍是被她的调皮逗得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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