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太长

　　临走前，苏庭郎应了顾平生的请求，给顾炎做了次简单的身体检查。
　　结果还不错，没什么大问题，不过还是提醒顾炎一两声记得定期上医院体检的话，才提着药箱跟着顾平生离开了顾家。
　　“你这是什么眼神？”顾平生专心开着车，目不斜视，不想搭理上车后就一直明目张胆盯着他看的人，奈何她那目光实在强烈。
　　苏庭郎的声音并不像一般女生的娇气，也不像中性美，这种说不出的声线让顾平生听着反倒觉得是一种很安静，只是此刻没了平常那种缓慢的语速和语气。
　　苏庭郎声音明显降了几度，懒哼哼道：“我在欣赏那五个手指印。”印着掌印的右脸有些红肿，苏庭郎看着都觉得疼。
　　顾平生听她的语气，轻轻微扬起嘴角生怕再扯到，问道：“好看？”
　　“挺不错的，手指纤细有力。”
　　顾平生心知她生气了。
　　在他忘掉记忆的三年里，苏庭郎对他像是承担起了监护人的职责，饮食起居到疑难解惑，甚至是打架，都无微不至。谁敢来闹事，她第一个揍谁。可是态度上，却是跟他一直保持一种很美好的距离，听她自己美曰其名为“护犊子”。
　　顾平生三年来问过她关于自己的很多事情，她都知道，不得不让他好奇地提出疑问：他们以前也认识？苏庭郎摇头。当时他以为可能有什么不方便说清楚的。
　　现在他恢复了记忆，发现苏庭郎确实没骗他，他确实不认识她，心里说不出的失落。
　　顾平生突然刹车，苏庭郎下意识望了一下前方，红灯。
　　等她再次侧过头，那巴掌印凑了过来，听他笑道：“那放大给你看。”
　　“……”苏庭郎翻了个白眼表示拒绝。
　　顾平生见状乐呵呵地见她不生气了才回到位置上，刚好绿灯闪了一下。
　　“疼。”
　　苏庭郎面无表情：“谁管你，自己都不知道躲点。”
　　话这样说，她还是忍不住去拿车后的药箱。
　　“这是欠他们的。”不能躲，三年来是他们接受了自己离去并照顾自己的家人，顾平生理解这种心情，所以受下了。
　　“谁都不欠谁的。”那一手捂着清凉直接抹在他的脸上，有些疼，有点冰，听她继续说。
　　“这世上若真要这样斤斤计较的话，你的命是我捡的，你只欠我的。”
　　顾平生挑眉没说话。
　　“可我不需要。我救你是我的自由，当初不救你也是我的自由。”
　　“我选择军人，走上随时献出自己性命的这条路，也没有任何人逼迫我，都是本心去做。”
　　“如果三年前那一次我和你都回不来的话，谁来亏欠我们的。”
　　“都是自愿的付出，没有你想的伟大。”
　　“你女朋友当初听到你回不来，到现在就算还在等着你，确实会让人感动，也只是感动而已。没人逼迫她，放弃自己的追求，只不过现在她走了另一条路，看起来若是你回不来，她将会幸福很多。”
　　“前女友。”顾平生忍不住纠错。
　　“……”对于这个强调，苏庭郎使劲去按他的脸，对这个榆木脑袋咬牙切齿道，“看到你回来的她似乎并不准备放弃你。”
　　“我知道。”顾平生也注意到了，所以才会和安予说明白，她是文景女朋友的现状。
　　“哦？”苏庭郎意外道，“孺子可教了？”
　　“说得我在你那里学到什么似的。”顾平生听话中的揶揄有点哭笑不得。那只长期执抢执刀的手指上薄茧，一直在他的右脸边上抹药，他认得那个味道，是庭郎自己调的清凉消炎膏。
　　苏庭郎歪头瞧了瞧涂均匀了的脸庞，撤回手低头一边关药箱一边说：“讲真的，按自己的想法走，想久扎部队也好，想去战场上也罢。”
　　“只要……”她抬头间撞上满是笑意的双眼，一时失语，发现顾平生已经把车停在停车区，问道，“怎么了？”
　　“我真的很好奇，你当初救我的原因。”讲真，他觉得庭郎有事情没说，有害怕告诉他，所以一直没说的事。
　　“……”苏庭郎迟疑了一下，才回答，“不是说你长得好看了么。”
　　顾平生也不在意她的退缩，低笑两声。
　　“那好看有福利么？”

　　三年前S国境内的某个地方，顾平生醒了。
　　他的头上和手上都缠了绷带，醒来的他眯了眯眼，想起许久，没想起任何事情来，他缓缓侧过头，看见了苏庭郎。
　　她趴在他的床沿熟睡，很像家属守护住院的家人那样。
　　顾平生知道她不是家属，因为她身上的白大褂，白大褂上还有些暗红已干的血迹。
　　这些并不影响他打量压着手臂有些变形扭曲的脸蛋，看得出长得很紧致，同样也没错过她眼下的乌青，就在他默默看着的时候，有人闯了进来，是个十一二岁的白人男孩，神色非常匆忙慌张，用他听得到的S国语言喊道：“苏医生！”
　　苏庭郎立即就醒了，在目光瞥见他时怔了一下，很快转身去问：“发生什么了？”
　　“爸爸快不行了。”
　　苏庭郎沉了脸色，一边动作伶俐的收药箱一边说：“别着急，我这就过去。”
　　她匆忙的身影走到门口，突然停了下来。
　　顾平生看她回过头，朝她眨了眨眼，表示自己这边没问题。
　　听她用自己熟悉的母语说：“等我回来。”
　　这是她对顾平生说的第一句话，那个语气在往后他和她分开遭到S国反动势力时总是会想起来。

　　顾平生从行政大楼闯过练操场到军医处一路通行无阻，到了挂着“休息勿扰”的牌子门前，直接无视它，开门走了进去。
　　背对着他的人戴着无框的金边眼镜专心地看着面前的电脑屏幕，肩膀剧烈地耸动，笑得不能自已。
　　不知道是看得太入神没注意到他进来，还是他太小心以致于没被她发现，顾平生关好了门，侧着头越过她去看屏幕，又看了看抿着嘴笑得花枝招展的苏庭郎，嘴角也跟着有了弧度。
　　这个平时说一不二，做事谨慎得快赶上古板的女军医，给部队里的人的第一印象总是冷漠、不易靠近，原以为相处久了就好了，但到后面也不存在对此有任何改善的印象。谁也不会想到她也会有这样笑得不设防的模样吧。苏庭郎笑颜和睡颜都很像小孩子，反而醒了像是镀了一层霜，极少见她开怀笑过。
　　比起顾平生的沉默寡言，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三年来，顾平生不敢说十分了解苏庭郎，却敢说没有谁比他更了解她，甚至，他还动了别人不敢轻易动的感情。
　　追苏庭郎，不容易。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