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摆飞扬

　　从那段漫长的回忆中清醒过来，松仁按着眉头，埋藏在记忆深处的那段学生时代的过往，最近不知怎的突然卷土重来，冲刷着他的大脑。
　　怎么压也压不住。
　　尖叫声，拳头的撞击声，还有那封唯一的信。
　　心脏像是被狠狠地掐住一样，呼吸困难，‘咚咚、咚咚’。
　　“我今天要去医院。”松仁握着电话，捂住胸口喘着气，压低声音。
　　“那我晚上等你。”电话另一头传来男声的低笑。
　　长叹一口气，松仁将电话挂断。
　　他已经疲惫这样的关系了，这个游戏是时候应该结束了。
　　年初，对面楼的男人发现了他喜欢穿女装的秘密，在楼对面架起相机，拍下了他很多穿着连衣裙的照片。
　　之后，拿着这些照片找上门来，“你不想被同事们知道吧？你可是在检察院工作的。”
　　从威胁与被威胁开始的关系，男人比他更像是个女装癖，买回来一件又一件连衣裙让他穿上，然后不厌其烦地拍照，一张又一张。
　　排队，挂号。
　　松仁捏着崭新的病例，百无聊赖地翻看着，一页页空白，也实在没有什么好看的。
　　心脏内科，终于叫到他的号码。
　　检查结果一切正常。
　　松仁拿着病例，盖住嘴巴自嘲地笑着，一边走着一边漫无天际地想着，明明是能感觉到心悸，为什么检查却是一切正常呢？他该不会是得了什么其他方面的绝症了吧，真搞笑。
　　“杨天呢？手术时间马上就要到了，他玩什么消失？”几个白大褂迎面走来，一个男人一边问着一边戴上口罩，步履匆匆地从松仁身边擦肩而过。
　　“他马上就到。”一旁的人回答着。
　　松仁猛地回过头，盖住嘴巴的病例唰地掉了下去，不可置信地盯着远去的身影。
　　‘咚咚、咚咚。’他的心脏猛烈跳动起来，松仁捂住胸口，他没有看错，刚刚走过去的医生，分明是多年不见的赵恺杭。
　　是他！
　　绝对没有错！
　　松仁不管不顾地追了上去，就连落在地上的病历本也没有注意到。
　　等他追上去的时候，手术室的门已经关上。
　　灯亮起，这场手术还不知道要进行到什么时候。
　　扶着墙壁，松仁大口地喘着气，一门之隔，他和赵恺杭这些年来从未如此之近。
　　咬咬牙，松仁猛地转回头冲下楼，在住院医生名单里寻找着‘赵恺杭’三个字。
　　“心脏外科。”松仁的手掌轻轻靠近赵恺杭的名字，傻笑起来。
　　他要去挂号。
　　挂赵恺杭的号。
　　“赵医生的号满了。”挂号台的工作人员这样回答着。
　　松仁蹙起眉头，他有些无措。
　　也许只有他一个人被禁锢在那段往事之中。
　　也许赵恺杭根本不愿意再提起那段往事。
　　已经过去太多年了。
　　这里是医院，是赵恺杭工作的地方，不是一个适合回忆同学情谊的地方。
　　最初的激动慢慢冷却，松仁坐在长椅上，仰起脖子看着天花板。
　　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的事情了，何必再重提呢。
　　发呆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松仁望着天花板什么都没有想，脑海一片空白。
　　“你是松仁吧？”一个男人打断松仁的发呆。
　　松仁坐直身体，“对，是我，您是？”
　　“你刚刚看病的医生。”男人指了指他自己，“你病例丢了，我有同事捡到了，现在放我那儿呢。”
　　“啊，医生不好意思我没认出来。”松仁抓抓头发，歉意地笑笑，“麻烦您了，我去拿病例。”
　　医生笑笑，两只手揣进白大褂兜里，“说起来也真巧，我就这么出来晃一圈，就正好看到你了。”
　　“医生你记忆也真够好的，还能记得看过的病人。”
　　“谁让你名字那么有特点呢。”医生拉开办公室的门，一拍脑袋，“哟，走错门了。”
　　“你哪天能不再走错门，我就谢天谢地了。”门内的男人正整理资料准备下班。
　　医生将门又拉开一些，拽着松仁，“小吴就是刚刚捡到你病例的护士，来，松仁儿，跟人家道个谢。”
　　松仁僵直着身体，目不斜视地看向那名护士，结结巴巴地道谢，“麻烦你了。”
　　他甚至不敢转开视线。
　　赵恺杭将电脑关上，抬起眼看着松仁。
　　“好久不见。”他说道。
　　松仁涩然地转过头，看向赵恺杭，“好久不见。”
　　“哟，你们认识啊？”医生好奇地问着，打量起两个人，“小吴你刚刚捡到病例应该直接给姓赵的啊。”
　　“要是病历本上盖的不是你的名字，而是赵医生的名字的话，我一定会交给赵医生。”小吴穿好外套，一只手扒开医生，“让让，我下班了。”
　　“嘿，真不客气。”医生摸摸鼻子，又看了看两个奇怪对视的人，“得了，我去把病例给你拿过来吧，你们两个要叙旧的话自便啊。”
　　医生推着松仁到门内，啪的关上门。
　　只剩下两个人面面相觑。
　　“怎么来看心脏科？身体出什么问题了吗？”赵恺杭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最近有点心悸，来看了下没什么事。”松仁颇为尴尬地找了张椅子坐下。
　　“没事就好，平时还要多注意些才好。”
　　冷场。
　　就像是普通的医生和病人间的对话，例行公事一般地交谈。
　　“啊，没想到你现在做医生了。”松仁抓抓头发。
　　“嗯，你呢，这几年怎么样？”
　　“挺好的，我现在做公诉员。”
　　再次冷场。
　　重逢并不如想象中那般令人激动，反而充斥着对彼此几年间缺失的陪伴所带来的陌生感。
　　“那我先去拿病例了，不打扰你了。”松仁急于结束对话，这压抑的空气快要让他窒息了。
　　“好。”赵恺杭慢慢站起身，走到门前，拉开门，“那我先不送你了。”
　　这种提前拉开门的动作，简直就像是希望松仁快点离开。
　　松仁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无情地攥住，疼痛的无法呼吸，却硬是挤出一个笑容，“那我先走了。”
　　垂着眼从赵恺杭身边擦肩而过，视线却无意间扫到赵恺杭的无名指——那里，躺着一颗质朴的戒指，看起来似乎已经戴了很久，光泽暗淡了些。
　　松仁涩然地挪开眼，快步走出门外，却想要再说些什么告辞的话。
　　那扇门却突然用力地关上。
　　松仁猛地将手夹在门缝中拦住赵恺杭关门的动作，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反应如此激烈，他甚至什么都没有想，就这么做了。
　　“没夹伤吧？”赵恺杭迅速松开手，抬起松仁挤在门缝间的手掌检查着。
　　两只温暖干燥的手掌轻轻按揉着松仁有些肿痛的手。
　　松仁的视线再次落到那只戴着戒指的手上，微微怔忡，“你结婚了？”
　　赵恺杭的无名指轻轻缩了缩，否认着，“没有。”
　　松仁抿着嘴，暗骂自己太蠢了。赵恺杭是同性恋，是不太可能结婚的，那只戒指更可能是和男友的对戒。
　　这么想着，心微微抽疼起来。
　　“有时间的话，一起吃个饭？”松仁问着。
　　“你呢，现在还是单身？”赵恺杭抬起眼，问着。
　　松仁嘴角抿了抿，绽出一个笑容，“不是，有一个男朋友。”
　　握着他的那双手猛地收紧了，又恢复了正常的力道。
　　“是吗？恭喜。”赵恺杭松开手，“手应该没什么事。”胳膊撑在门框上，另一只手拉上门把手，“我还有些资料要整理，先不聊了吧。”
　　“哦，好。”松仁看着眼前的门慢慢关上，终于再次隔绝了他们两个人，就像——隔绝了两个原本就不同的世界。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谎，他根本没有什么男朋友，那个男人也不是男朋友。
　　他们什么也没有做过，只是以男女朋友的身份拍照，那个女装癖比他还要严重的男人只是买一大堆连衣裙让他穿上，然后拍照。
　　他们的关系仅限于如此。
　　但是…
　　松仁垂下头，他只是有些不甘心。
　　曾经在一起那么亲密的两个人，现在其中一个已经戴上戒指像是很幸福的模样，而他还落魄的依旧单身，依旧没有人爱。
　　他也想坚定地回答一句“没有你，我过的也很好啊。”
　　他又害怕赵恺杭问的那句话的意思是告诉他，不需要吃饭了，不要再缠着彼此了。
　　思绪一片混乱，松仁将头抵在门上，轻轻闭上眼。
　　门的另一边，赵恺杭倚着门，仰起头，戴着戒指的左手盖在眼睛上，轻轻叹气。
　　他们早已经不再是那年的青葱少年，所有属于回忆的过往已经湮灭在了时光中。
　　青春的梦，醒了就破了，再也拼凑不出最初的模样。
　　岁月将他们打磨成如今的沧桑，而如今，已回不到往昔。
　　赵恺杭抬起手，那枚戒指在灯光下闪着微弱的光芒。
　　“你没事吧？”医生拿到病历本轻轻走到松仁跟前。
　　“没事的，谢谢。”松仁站直身体，微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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