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无梦

　　今夕何夕，青草离离。
　　不远处是黛色袅袅的山林，其间传来一声声空旷清脆的鸟鸣。
　　一片生机勃勃有清净无人的景色。而掩在草丛里的清俊男子更是给这美好的风景添了动人之色。
　　乔衡无力的躺在草地上。他的衣襟上有一道轻薄的剑伤，伤口虽细小，却深可入骨。这是致人于死地的杀招。
　　脑中一片杂乱，有种茫然充斥，他不由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他才睁开眼来，眸子里一片清明。
　　乔衡不由伸手捂住胸口，那里传来微弱的心跳，他低声道：“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
　　最开始醒来时，他竟想不起自己的名字。这让他犹如一颗投入深渊的石子，无止境的下坠。
　　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他才慢慢，慢慢的支起身来。他细细的观察自己。手上无茧，皮肤白净如玉，衣袍即使还带着土渍，也是触手滑顺，显然是养尊处优之人。伤口平整细小，劲力却直达胸腹，一招便去其生机，定是武功高强之人。即使是在他所处过的所有世界之中，也足以排名前二十。
　　乔衡支撑在一棵树上，那棵树枝叶繁茂，根茎遒劲，阳光透过树叶斑斑驳驳打在他的脸上，给他冰冷的身体带来一丝温暖。他其实更想躺在草地上，任阳光打在身上，给他祛除身上的暮意。但身上疲软，胃腹抽痛，身体的虚弱状况比上一世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怕自己一躺下，就没有力气再起来了，留在这里，不说潜在的危险，他就会因腹饥而亡。
　　乔衡休息了一下，便蓄力离开了这里。他的身形晃动，步幅微小，却是坚定而毫不停滞。那背脊，挺直。

　　王小二开的这个小客站已经二十多年了。他既是掌柜，又是小二。他虽名为小二，可他不小，已经五十来岁了，他的客栈又简破，又偏僻，人迹罕至，一年都没有几个人。它只能遮风挡雨，可房子最开始的用途，不就是遮风挡雨吗？没有客人的时候，王小二就坐在地上，悠闲的晒太阳。今天王小二像往常一样，在台阶上晒太阳，却看见有个俊美已极的年轻人走近。那真的是个极为好看的人，王小二都看呆了，他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人都比不上哩，恍若神仙中人。
　　那个人走近，更显得他整个人都在太阳余晖的映衬下发着淡淡的荧光，身形颀长。王小二有些局促不安的擦擦手。乔衡靠在门檐上，微微喘息，他道：“给我来碗粥，一桶热水，东西就放在房间里来。”他把一粒碎银子放在桌上。
　　王小二擦擦手“公子，还要什么吗?”
　　乔衡摇摇头，突然又道：“有药吗？”
　　王小二道：“只有一些常见的，公子你要吗？”
　　“把你不用的都拿上来，我看看再说。”
　　这个客栈的房间不够舒适，只有最基本的家具。乔衡吃了点粥，安抚了腹胃，便依着那些草药开了个药方，温养身体。王小二把药端下去熬煮，又送上一盏油灯。其实不必，哪怕在黑暗中生活，他不也习惯了吗？
　　乔衡给自己把了把脉，他的医术不差，所以他比很多人都更加明白自己的身体。更何况这身躯壳本就是具尸体，即使乔衡的到来，那冥冥中的主宰令他恢复生机，却是残破不堪的。对于当世医者来说，这具身体还能喘气便是一种奇迹。时代，毕竟有着它的局限。若是别人受这等伤，他还可以勉力一试，可当病人是自己，又能如何呢？……医者不自医啊，更何况还有些针灸之类。
　　乔衡无法抑制的产生了一种愤怒。对他来说，死不可怕，只是一场长眠。而生，谁又愿意顶着一具不属于自己的壳子，承受着本不该有的责难，扛起不属于自己的责任，偷偷摸摸缠绵病榻，连自己的名字都无法光明正大的说出口。他想死，可死亡只是另一个噩梦的开端。那冥冥中的主宰，对他竟是这么残忍，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最终，乔衡也只有无力的惨笑，带着无法言说的哀戚。
　　窗外，没有月亮的夜晚寂静无比，夜色笼罩了一切，尤闻风声。树木的影子在星光的照耀下思择人而噬的凶兽，狰狞可怕。
　　夜色深沉！
　　王小二一大早就起来烧水劈柴煮饭。他繁忙，但他满足而充实。他真的是个极为淳朴的人。乔衡在他之后下了楼，将桌子上熬好的药喝下去，他喝得很慢，因为他身体太差，于是就这么一口一口，慢条斯理的喝了两刻钟。王小二真的没想到，这么苦的药，这么会有人喝得这般慢，他尝不出苦味来吗？
　　“公子，饭还没有熟，您再等等吧！”
　　乔衡用力将要出口的咳嗽咽下，道：“叫我乔衡就好。”
　　“不不不，小人怎么能直呼公子姓名！公子怎地起的这般早，要不要再去睡会儿？”王小二小心翼翼道。
　　乔衡根本睡不着。身体不舒服是一部分，更重要的是他完全无法安心。一个处处小心警惕的人又怎会睡得好呢？
　　乔衡当然不会把这些说出来，他微笑着摇头。他漫不经心的和王小二聊天，搜集一些有关信息。过了一会儿，王小二把煮好的粥端给乔衡。乔衡一边吃，一边和他搭着话。他道：“这里都没有客人的吗？”
　　王小二道：“人的确不多。”
　　“那你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开客栈？”乔衡慢慢道。
　　“我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吃的不多，用的也少。我人笨，手也拙。被人骗过，有一次甚至有牢狱之灾。这山林里反而没有什么祸乱。里面的猛兽，你不来惹它，它就不会害你。”
　　“你却是看得透彻……”乔衡垂下眼帘，喝了一口粥。
　　“就是求个安逸！我在这林子里过得好，不愁吃喝。每年都有几个人进来，陪我说说话，生活平平淡淡的。”王小二道，“其实我本命不叫王小二的，只是我来往无人，一个人也不需要啥名字，慢慢的我也忘了我叫什么。”
　　乔衡眉目低垂，教人看不清他的神情，王小二好像听到眼前的公子说了什么，看抬眼一看，却见乔衡正喝完最后一口粥饭，缓步上了楼。
　　他没听清的话是，“你能放下，我却不能放下……我不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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