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发户的自我修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沈府里团姐儿还盼着沈大老爷沈淼的生辰礼，贺过了团姐的张府二小姐张雯也随张全嫂子回了家。
　　张家面儿上的境况看着比沈家要好些。沈家往上数几辈子的平头百姓，到了太爷那辈方才佃了家里的几亩自分田出去，进了这苏州府繁华地，一辈子打拼置下一份产业。也亏了沈太爷生前为人和善长袖善舞，在街坊邻里的都有个好名声，现下的沈家方才顺当地融入这片多是原住民的老街。张家就是正儿八经的老苏州人了，祖上均是读书人，沈太爷还曾考上秀才，凭着张家世世代代在这一里的影响成了吴县主簿，正经的九品入了流的官儿。
　　穿过小花园儿，张雯径自进了父母屋子，果见张太太正眼不眨地盯着弟弟描红，张家大姐张霏在一旁绣着针线，屋里静悄悄的，而张老爷亦未在。
　　“娘，弟弟还小呢。”见过安，张雯见弟弟面前的描红已是不少，上前挽住了姐姐坐下。
　　“云姐儿，在沈家可好，可和团姐儿吵嘴了？”姐妹俩差了近八岁，云姐一向拿姐姐当又一个娘亲看。张霏见她脸红扑扑地回来了，忙放下手中绣了一半的绣棚子，问了她在沈家贺生辰的景况。
　　“姐，团姐儿比我还小，我自让着她呢，且她也是个乖巧好性的，你就放心吧。“
　　此时张家小哥儿已是描完了一页纸，正仰头看着娘亲：“娘，今日十张，已，已是得了。“
　　张太太收过张家小哥儿面前的一摞纸，抬起头唤来一俾，“既云姐儿已回来了，就摆饭吧“，又转头对姐妹俩说，”雨姐儿，日头下去了，针线也别做了。云姐儿做的对，姐妹间是该谦让着。我原先也是这么教的你们，只是后面还有一句——如是姐妹间有人欺到头上了，该还手也别怕轻了，知道么。”张太太的话是对着两姐妹说的，眼睛却看着张家大姐。
　　云姐儿还有些懵懵懂懂，不知道往日性子爽快但挂在嘴边的也多是“女戒女训温良俭让”的母亲怎么突然变了，雨姐儿却若有所思地问道：“娘的意思是，欺到头上的便不算姐妹了？”
　　“往日里我常说的以德报德，但有人以怨对我，也必报之以直。只是如若对方势大，需忍则忍。实在忍不下，也只以阳谋相报方是正道！”
　　“母亲所言，女儿记下了。”张霏把置着绣品的箩筐放到一边，三寸金莲点地，向娘亲福了福身。自知晓自己未来不可逆转，这一日娘亲已是开口说了不少和以往所教大相径庭的言语，她能做的，也就是尽可能地记下，再自个儿反复细想了。
　　“云姐儿，你如今也快六岁了，这个秋天也该缠足了。秋天连着冬春温度低，你也少受点罪。脚小些，将来，“张太太顿了顿，把到口的“婆家会更喜欢”之类的话又咽了下去，”咱们虽不是那些贵人，规矩多，只那’错到底’要先换上了。“
　　云姐儿方才还傻愣愣地捉摸着娘亲的话，却不防话题转到了自家缠足上！
　　她早见着姐姐日夜里穿着“错到底”格外地精美漂亮，原还羡慕地和团姐儿说过。不想团姐儿听她说起缠足，倒惊得跳起脸色发白，唬的她以为生了什么病！待听团姐儿口齿不清地连连问起缠足，才知道是不知打哪儿听到，缠足要折断脚骨头绑上长长的裹脚布，竟被吓到了，被她拿着笑了好多天。
　　不过团姐儿说的对，像姐姐缠了足走路都不方便了，以后自己要去隔壁顽恐怕更不方便，更不要说和团姐儿出去踏青放风筝了。可是如果直说为了顽，娘亲肯定不会答应，姐姐已经缠了足，听了也会伤心……
　　“娘，女儿，女儿还没六岁呢，而且，女儿以后也不进那贵人家……”云姐想着左邻右舍的女儿家都不怎么缠足，却不知自己随口所言正打在娘亲伤口上。
　　张太太乍然听到那句“不进贵人家”怔了怔，末了涩然看向雨姐儿的双足，喃喃自语道，”是了是了，要不是我定要雨姐儿缠脚，说不定也不会……”
　　缠足的风潮是上头仕女先传开的，开始是不许他们这样的平头百姓缠，只后来稍有点头脸人家的女孩儿都偷着缠，官府也不管，才渐渐传开了。只多还是在东市的大户里见，张家也是自老太爷为唯一的儿子求娶了县令的庶女，方才由张太太那里得了缠足的法子。
　　“娘，命里该来的，总躲不掉，不关这缠脚的事儿！再说，这也是老太爷在的时候提的。”张霏是张家好几年唯一的孩童，在老太爷膝下颇是教养过几年，直到几年前张老太爷去世，因此也跟着看了下书认了字。
　　“好，你不想缠就不缠了。”
　　云姐儿原还想着该如何争一番，娘亲实在不同意也就应了，不想一句话母亲就轻轻巧巧地同意了。姐姐娘亲脸色有些不对，但云姐儿终是开心自己还可以和团姐儿一块出门，正要应下，门外却传来一阵脚步声。
　　“什么缠不缠的？”声还未落下，一个身着淡蓝色绵绸直缀，头戴四方巾的中年男子眉眼带笑虚浮着脚弓身进来，春风得意的脸上眼睛深深地凹下，浓浓的脂粉味和酒味混合着扑来。“云姐儿也是该缠脚了，以后才能像你姐姐似的有大造化！”说完这番，他歪身在高椅上坐下，看向张霏的眼神里抑制不住的满意和自得。
　　“你们先下去吧，雨姐儿，去看看嬷嬷那里暮食怎么还没准备好。云姐儿，和阳哥儿一起下去换身干净衣裳，写了这么久字袖上都是墨迹，等暮食摆好了我再叫你们过来用。”张太太看也不看向张老爷，把儿女们都安排了下去。
　　“是娘，爹爹安好，我们先下去了。”
　　云姐接过弟弟的一打描红，三姐弟方齐齐眼带担忧地福身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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