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不承欢

　　金叶子第一次见到乐清欢，是在一个地下乐队的表演现场，据说乐队主唱让他来帮忙凑一个中场休息的节目，不管乐队的风格和他差别多大，那时候，十五岁的乐清欢对能不能上台表演并没有多大的追求，更管不了那么多，他更不在乎中场休息的时间有没有人听他的歌，总之，让他去他就去了，然后在喧闹的中场休息时间里，唱了首自己的原创。
　　那时候丰叶娱乐刚刚起步不久，金叶子和身为摇滚乐队主唱的老公魏丰还在一起四处挖掘人才，他们想自己培养自己招牌，而不是一直到别的公司挖人，因此两个人走了很多地下乐队的场子，就在那天，他们刚好听到了乐清欢的演唱，原本到了中场，金叶子和魏丰都相信他们今天跑的这个乐队并不是他们想找的千里马，正要失望而归的时候，乐清欢的吉他声响起了。尽管现场很吵闹，但是舒服的和弦伴奏还是清楚地传到了金叶子的耳朵里。她和魏丰停下脚步，听完了乐清欢整首《Like What I am》，于是金叶子当即决定要让乐清欢进她的公司，魏丰觉得乐清欢这样的音乐，听着舒服，但是并不适合公司推新人的发展方向，而且并不容易走红。
　　“能不能红都是未知数，关键要看机遇。”金叶子没有多余的解释，说完这句就走向了后台，她找到乐清欢时，乐清欢都已经准备收拾吉他走人了，他和乐队主唱其实并不熟悉，不过是熟人介绍，因此要是待会儿有什么庆功宴，那也跟他没有什么关系，更何况别人做摇滚的，他不见得喜欢，表演完了，他自然要走。因此看到金叶子找到他时，他相当惊讶，就算是星探，他也知道这样的场合，对象也不该是他。
　　但是金叶子对他很友好，问他有没有兴趣出道做音乐，如果有，金叶子给了他一个地址，让他周末的时候，准备几首表演的歌曲，参加一场面试。他握着名片，怀疑地皱着眉头，清秀的五官皱成了一团，显示出少年老成的样子，引得金叶子发笑，让乐清欢更加疑惑不解。
　　最后魏丰出现了，虽然乐清欢不喜欢摇滚，但是做音乐的，对行业的信息还是十分了解的，他认得那个当红摇滚乐队的主唱，这下他才相信自己是被娱乐公司看中了。但是他没有像别人得到垂青时的兴奋，他只是答应考虑一下，并承诺面试前会给金叶子打电话。
　　收到了橄榄枝后的乐清欢，在家里认真考虑了两天，然后和父母商量了一番，虽然父母对乐清欢做音乐的事并没有多加干涉，因为乐清欢一直很听话，做音乐也并不影响学业，所以他们向来无所谓，不过乐清欢要准备正式出道，把音乐当做职业来做就另当别论了，尽管他们不觉得做音乐有什么不好，但是这条路毕竟不是那么安稳的，风险太大，做音乐和当明星是有很大差别的，这一点他们心知肚明，这个决定关系到儿子的一生，他们自然有理由犹豫再三，但同时，他们没有直接反对。最终，选择权依然交给了乐清欢自己。
　　于是星期天早上九点，他出现在了当地一家录音棚的门前。那也是他第一次遇见肖御承的地方。
　　乐清欢下了公交，走路来到录音棚，那是金叶子为了面试肖御承租借的地方，也就是说，金叶子是先遇见了肖御承，本来是准备继续在当地碰碰运气才遇上了乐清欢，说起来，不过是巧合。他背着他的吉他走进录音棚，录音棚不大，很快他就看到了金叶子和魏丰，他们站在录音棚外，微笑着看着录音棚里面的情况。录音棚里，就是肖御承。
　　他正在唱一首自己的原创，跃动的旋律，朗朗上口的歌词，高潮的部分，十分激昂，爆发力十足，整首歌曲唱下来，很流畅，而且和旋的搭配也很成熟，肢体动作和面部表情，也和歌词配合得恰到好处，看起来浑然一体，不像是新人该有的老练，乐清欢很佩服这样的人，似乎到哪里都能处变不惊。只不过，肖御承的音乐，他谈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很洗脑倒是真的，听完了，他就能在脑袋里把高潮再哼一遍，后来才知道，一首歌曲有这样的素质，是多么重要。后来乐清欢知道那首歌，叫做《跨越》。
　　乐清欢是闷头做音乐的典型，他的歌总能先把他自己打动，而别人，他就不清楚了，而且，他也并不是那么在乎别人的意见。而肖御承的音乐恰恰相反，他就是为了让别人喜欢，才做的音乐。
　　金叶子看乐清欢来了，示意他在旁边等一会儿，其实那时候，他觉得金叶子把他叫过来，不过就是为了给肖御承当陪衬，肖御承长得很帅，气质又好——这是肖御承给乐清欢的第一印象，音乐才能似乎也不赖，所以后来金叶子宣布他们两个都要录用的时候，乐清欢大吃一惊，肖御承倒是没有什么表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唱了《跨越》之后，肖御承又唱了几首歌，然后换乐清欢进录音棚，肖御承在录音棚里就看到了乐清欢，他看乐清欢的表情，有点惊讶，也许只是觉得乐清欢长得太普通了，而事实上他是觉得乐清欢清秀得可怕，反正和他朋友圈子里的人，都差太多了，他的朋友没一个不闹腾的，所以当乐清欢和他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呵呵的笑了，把乐清欢吓了一跳，结果乐清欢的反应，让他一个没忍住，就真的笑出声了。所以，乐清欢对肖御承的第二印象，不是那么好，他以为肖御承肯定是在嘲笑自己，其实是肖御承觉得他的表现很可爱，忍不住乐了。
　　等乐清欢开始唱歌，整个录音棚就安静了。起初他很局促，很不自然，他在乎话筒的位置，在乎外面的人是不是能听到吉他的声音，在乎肖御承是不是用“嘲笑”的眼神看着他，他原本不在乎别人的评价，但是肖御承那种赤裸裸的“嘲笑”让他像被针刺了一般疼痛，因为他不在乎，不等于他很自信，他只是习惯呆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让别人发现而已。但是当他开始唱到第一首歌的高潮部分时，整个人就变了，变得和歌曲融为了一体，他感觉不到外面的世界，好像外面的世界也感觉不到他，他只知道怎么在吉他上拨弄出一个个温柔的和弦，只知道那一句句歌词，像是雨滴敲打窗户一样，敲打着他的心灵。唱完第四首，金叶子让他再次唱了那首《Like what I am》，然后面试就结束了。他们得知两个人都被录用了，但是要去另一个城市开始新的生活，他们还需要花点时间。
　　结束后，乐清欢和肖御承一起走出录音棚，他们得去同一个地方坐公交，所以，两人就并肩着走。
　　“你写的歌真好听。”肖御承冷不丁的一句话，让乐清欢下意识停下了脚步，他仔细看了看肖御承脸上没有任何杂质的笑容，让他一点点卸下防备。
　　“我喜欢听，特别是最后那一首。”
　　“我也喜欢那首。”要不然他不会去台上表演就唱那首，今天他只是以为金叶子听过这首了，才没有唱，虽然结果还是唱了。
　　“我觉得你真的很棒！和我不一样，当然，我自己写的歌我也很喜欢，但是我的歌是要人醒着听的，你的歌，怎么说，适合睡觉的时候听，啊啊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太会表达，总之你懂。”
　　看着肖御承有些慌乱的样子，乐清欢很想恶作剧的说自己不懂，但是他从来没有接受到这样的赞扬，即便是金叶子找他的时候，也只是说“你的音乐天分不错”，所以有人这样表扬他，他很不好意思。而且他并不十分肯定肖御承的音乐（当然，肖御承需不需要他的肯定是另外一回事），而对方却如此赞扬自己，他心里有点小小的罪恶感。
　　“啊！我想到了，那就叫做唱到我心坎儿里了。”
　　肖御承说完傻笑，乐清欢也笑了，当然，笑得很含蓄。如果说金叶子是他的伯乐，那么肖御承，就算得上是他的第一个歌迷。
　　“那你觉得我的歌怎么样？”肖御承问着，脸上充满了期待。
　　“嗯，挺好的。”乐清欢的回答，明显不能满足肖御承的期待。
　　“什么叫挺好的！你不喜欢听吗？”
　　“和我不是一个风格，我平常都不听那样的。”乐清欢倒也老实。
　　“唉，看你也不听。”肖御承叹了口气，他知道从乐清欢的嘴里，他是听不到想听的话了，但是紧接着，他听到乐清欢嘴里哼了一段调子，他的眼睛立刻就被点亮了。
　　“你记住了？”乐清欢哼的，正是他那首《跨越》的高潮部分，他简直欣喜若狂。
　　“这个调子很好记，我觉得挺好的。”乐清欢笑了笑，以示对肖御承的赞扬，肖御承倒也不贪心，能得到乐清欢这个同龄人的表扬，他就很开心了。
　　“对了，你家住哪儿呢？”要到公交车站的时候，肖御承才想起问这个问题。
　　“我家在东门那边。”
　　“东门啊。”肖御承若有所思，有点闷闷不乐，“挺远的，我家在西十字街那边，快穿城了都。”
　　“哦。”乐清欢倒没怎么在意两人距离的问题，但是当他几天后在自己家附近的小广场“偶遇”肖御承的时候后，是真的吃惊不小。
　　他出门去超市买东西，就看见肖御承一个人在小广场那边闲逛，还时不时东张西望，他和肖御承才见过一次面，他也拿不准那是不是真的是他，肖御承说自己家在西十字街，那么远，坐车过来也得一两个小时，加上堵车，如果是乐清欢，要是没别的事，他就肯定懒得去那边了。于是直到他快要走到肖御承身后，他才试探性地叫住了对方。
　　“肖御承？”
　　肖御承一听就知道是乐清欢，于是像是见了亲娘一样转过头就抱住了不知所措的乐清欢。
　　“可让我找到你了，我都过来转了好几天了，我把附近地下乐队爱去的地方都找了，就是看不到你的身影，现在好了，那句话怎么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呵呵。”
　　乐清欢被肖御承抱得快喘不过气，不过好歹他说的话，乐清欢倒是听明白了，肖御承是专门过来找他的，他也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感激，但是他的第一任务，是把身上这个人推到一边儿去！
　　看着推开自己，还一脸不乐意的乐清欢，肖御承知道自己刚才是太过激动了那么一点，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说：“对不起，我看见你太激动了。”
　　其实也用不着道歉，乐清欢本来就没有生气，他就是觉得肖御承抱得他太紧，差点被谋杀了才皱着眉头的。
　　“不用道歉，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不是想见你吗？那天忘了留电话号码，所以就只能过来碰运气了。”
　　哪有人一连几天都跑这么远来碰运气的？不过乐清欢知道肖御承的意思，也不和他计较这些，反正人都来了，面也总算是见到了，他不知道肖御承大老远跑这来什么目的，这几天为了签约的事情，家里也是够忙的，虽然很多事公司会帮忙处理，但是他的父母不放心他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每天都忙里忙外给他张罗着，他都不知道那些东西最后能不能带走，特别是他妈，舍不得他，就想他在家多待两天。可是肖御承看起来倒是很悠闲。
　　“你看我来找你这么辛苦，都不请我坐坐？”肖御承把手搭在乐清欢的肩膀上，嬉皮笑脸的样子倒有点像个流氓，乐清欢心里不喜欢肖御承和他看起来这么熟悉的关系，毕竟两人这才第二次见面，虽然说以后两个人也算是同事，更有可能经常在一起活动，但乐清欢绝对是个慢热的人，他不喜欢自来熟，这会让他觉得尴尬和别扭，但是他表面上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他只是认真的看着肖御承说：“我请你吃饭。”
　　听这乐清欢这么说，肖御承一下子就乐了，不过还是摆出一副委屈的模样。
　　“不行！我找了你好几天，不能光说吃饭就行了。”
　　“那你想怎样？”乐清欢忽然觉得这个人有点厚脸皮，他要来找他，乐清欢他自己又没求着他，现在这样子太无赖了。
　　“你得唱歌给我听。”
　　这下子，乐清欢又想收回刚才的想法。在肖御承出现之前，他的音乐，并没有多少人欣赏，他不觉得金叶子找上他，就是对他的音乐的欣赏，但是看得出来，肖御承是真的喜欢他的歌，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自己的东西被认可的那份喜悦，听见肖御承说喜欢，他就是开心，心里就是会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偶尔还会觉得飘飘然，他乐清欢是个懂得满足的人，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要成大明星，把自己的歌唱给很多人听，但是有一个人表达对他的喜爱，他就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是有价值的，他就可以高兴得一晚上躲在被子里再写一首歌，当然，这一切，肖御承并不知道。
　　从丰叶娱乐公司决定签下他们的时候，他们就被禁止在外公开演出，毕竟他们将来是要出道的专业歌手，和那些在小广场和酒吧里拼搏的地下乐队已经不一样了，所以他们不得不找块安静的地方，在离开之前的那一个多月里，他们几乎是彼此唯一的听众。
　　不，在他们相处的十一年时间里，很多时候，他们都是彼此唯一的听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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