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不承欢

　　嘈杂的人声，攒动的人头，以及刺眼的闪光灯，乐清欢不用想象，就知道待会儿会是个什么情形，后台里的人，现在个个都像是敢死队一样奔来跑去，为了待会儿的发布会忙前忙后，为了他忙，也为了那个男人。他们两个是一体的，至少在这件事上，他们像一根绳上拴的蚂蚱，谁都躲不掉谁。今天，就是他乐清欢宣布退出娱乐圈的日子，准确的说，是退出歌坛，也是他和那个人划清界限的日子，要说舍不得，多少有那么一点，不管怎么说，他在这个圈子里摸爬滚打了十年，不管他是否获得了耀眼的成就，或者向谁证明了什么，至少这十年来，他努力了，为了自己的梦想，是拼尽了全力，暂且不说值不值得，他并没有后悔这十年来自己所做过的一切，不管是为那个人做的，还是为自己做的，不过他也不后悔自己要离开的决定，是时候选择隐退了，这个对他来说最好的时候，就像丰叶娱乐公司的老板金叶子说的那样，这是他最好的时刻，也应当是最适合他来结束的时候。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是。他今年才二十六岁，一切都不算太晚，他还有一大把一大把的机会，如果再等等，到了令人尴尬的年纪，他就真的到了进退两难，举步维艰的地步，金叶子是个无比精明的女人，她总是把一切都看得很透彻，透彻得有时候令人咬牙切齿，但是，你又不得不服。就像她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乐清欢要陷进去一样，但是当她把一切都向他坦白的时候，乐清欢却只想把这一切归结给命运，他不会怪金叶子什么，她是他的伯乐，在他的音乐道路上给了数不尽的帮助，他仍然感激她。只是，他不能面对的人，是肖御承。
　　乐清欢坐在化妆间里休息，想着那些有的没的，同时看着镜子里故意画出几分憔悴的妆容，不禁哑然失笑。这一切都是个完美的笑话，一个他人生里的惊天大阴谋，虚伪和谎言，他现在都不知道拿什么词来形容这十年来的经历，他们就像是吹起来的肥皂泡泡，顺着风吹起的时候，那么华丽，那么美好，你不能抓它，只能看着，因为一旦戳破了，就只有散落的细小水珠，要挽留就来不及了。不过好在，事到如今，乐清欢都不想挽留了，他生性如此，人重要的是学会满足不是吗？唯有这一点他乐清欢第一个学会。
　　等到距离发布会还有五分钟的时候，经纪人来叫他。听见敲门的声音，他还以为是那个人，但是听到熟悉的声音，他的心立刻就沉下去了。他知道那个人今天也要上台，只不过，他到现在也没见着人，如果是平时，两人只要是一同上台的，那个人都要亲自来叫上他一起，但是今天，事情不同了。应该说，从那个阴谋戳破的时候开始，就不一样了，他和肖御承的故事，也差不多该结束了。十二点的钟声一响，一切都得结束，而他不是那个马虎得不小心丢了鞋子的灰姑娘，他把自己藏得好好的，没有人会发现。
　　经纪人敲了门后走进来，帮乐清欢检查了服装和妆容，然后满意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嗯！不错，够帅！”
　　乐清欢忍不住朝上扬了扬嘴角，他知道对方就是为了打趣，他不管怎么打扮，都绝对和帅这个字沾不上边，帅的是肖御承，他顶多被人说清秀，好看，带着一点忧郁的气质，他自己的定位，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不过听着经纪人这样的话，心里的担子一下子放了下来，金叶子那个女人向来精明，她永远都知道她手里的人，都需求着什么。
　　时间差不多到了，乐清欢对着镜子最后理了理自己过长的刘海，在经纪人的陪伴下，走出了化妆间。
　　刚走上台，闪光灯就如同预期中一样闪起来，快门的声音此起彼伏，他并没有刻意露出笑容来让他们拍几张好的照片，他不需要那样做，那样做的，是从台子另一边走上来的肖御承，比乐清欢迟两步上来的肖御承，很快就把大部分镜头吸引了过去，帅气的外表，干净干练的装扮，招牌式的笑容，以及眉宇之间若有似无的攻击性，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展示着他当红一线歌手应该有的气质。看着那样的肖御承，乐清欢都不自觉停下了脚步，愣愣地看着他，经纪人提醒他时，他才加快了脚步，走到自己的座位。他和肖御承的位置是相邻的，只要有他们两个的场合，这个配置似乎从没改变过。
　　等两个人都坐下，原本吵闹的会场，突然都安静了下来，主持的人拿着话筒，宣布新闻发布会开始。首先是作为隐退的当事人，乐清欢的发言。
　　隐退的原因，对隐退表示遗憾，然后是对粉丝的歉意，全部按照事先背好的文稿说，他看到下面有记者认真做着笔记，也有的只是听着，时不时皱眉，可能没有抓到他们希望的爆炸性的新闻关键词。而坐在乐清欢旁边的肖御承，显然对这份发言不屑一顾，他保持着淡然的笑容，看着摄像机的位置，时不时看一眼乐清欢，那也估计只是要做给摄像头看，自从乐清欢决定隐退以来，两个人连话都没说过一句，见了面，也都是打个招呼就擦身而过，两个人原来亲密的交流突然就不复存在了，形同陌路，乐清欢不知道是他没有了利用价值，还是肖御承自己也觉得这件事无法面对，从他对肖御承的了解来看，他希望是后者，事到如今，连这一点，他都有些不能肯定了。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很悲哀，但同时又觉得很庆幸，肖御承这也算是放开他了。这样，也好。
　　等他发完言，当然就是记者的提问，而且是肖御承在的情况下，必然有些问题会让他为难，好在他早有准备。
　　“请问乐清欢先生，您真的舍得就这么离开歌坛吗？”
　　“我说了，我爱的是音乐，不是乐坛，我很感谢我的粉丝和支持我的所有人，但是正如大家所认识到的那样，我不适合呆在乐坛这样一个地方，我喜欢用更自由的方式创作。”
　　“这么说，您还会继续进行音乐活动？会有公开的活动吗？”
　　“不一定，也许我会继续写我的歌，但是应该不会有公开的活动，也许会做幕后，不过我想先放松一下自己。”同时，整理一下自己，特别是与肖御承有关的部分。后面这些，不能说。
　　“那个……乐清欢，您真的舍得离开肖御承吗？”一个记者怯懦的声音响起，会场立刻安静了下来，大家屏息凝神，等待着答案，无论如何，这个回答都可能成为明天娱乐板块的头条。
　　乐清欢回过头看了一眼肖御承，肖御承也正好在看他，四目相对，肖御承似乎并没有期待他的答案，但同时他也没有表现得像是不想知道答案，他的表情让人觉得他有一点不开心，但是乐清欢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演戏，因为光是那个问题，就可能让肖御承不开心。
　　“我觉得御承他在乐坛的路还有很长，他是个很优秀的创作歌手，我会在背后默默支持他。”
　　“那你们今后还会保持联系吗？还会在音乐上相互扶持吗？”
　　“如果需要的时候，当然。”
　　听了乐清欢的回答，记者们都很失望，没有多少值得挖掘的信息，至少没有他们想要的。而肖御承的脸色，从刚开始，就沉了下来，他看着乐清欢，若有所思，可是当记者开始问他问题的时候，他似乎又恢复了正常。
　　“请问肖御承，你对乐清欢的隐退怎么看？”
　　“我希望他留下来。”
　　肖御承的话一出，就让全场都唏嘘了起来，就连身旁的乐清欢都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样转头看着他，但是他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还是金叶子让他这么说的。不过唏嘘之后，记者们开始快速记录下这句话，他们总算找到了担得起头条的素材。
　　“不过，”肖御承突然话风一转，“我尊重他的决定，以后的日子还长，希望他一切顺利。”
　　说完，乐清欢忽然就明白了，那个人说话的时候都不看自己，称谓也是“他”，敢情这些话，就是说给记者听的，跟他没什么关系。乐清欢苦笑了一下，大概在记者看来，是无奈的笑容，对于肖御承的挽留，他颇有些为难，只有乐清欢自己知道，这苦笑里包含了多少真正的心酸，如果肖御承是私下里这么跟他说，他指不定真的就留下了，但他私底下，现在连话都不跟他说，更别指望他还能出口挽留自己，两人十一年的交情，就算他不了解肖御承，肖御承认真时什么个样子，他乐清欢也是清楚的。
　　十一年了，想着这漫长的岁月里，他和肖御承的点点滴滴，乐清欢只想哭，不过他这个人有个优点，就是能忍，什么都能忍。公司对肖御承的偏爱他能忍，毕竟他看起来更有前途；事业上漫长的等待他能忍，毕竟他知道坚持就是胜利；他喜欢肖御承，但肖御承无所表示他也能忍，毕竟他和肖御承之间用同性之爱来博版面，不等于肖御承就应该对他来真的。道理他始终懂，因此，他知道怎么让自己过这个坎儿。他知道有时候肖御承跟他发脾气就是因为讨厌他逆来顺受的性格，肖御承这个人，做什么都有股拼劲儿，自然不喜欢他这样的性格，两人能保持那么多年的“友谊”，全靠两个人在音乐上的共鸣，否则，乐清欢觉得，他们就是没什么交集的两个人。不过话说回来，这么些年他都过来了，他不信自己还要计较这么一天。
　　他没听见之后记者问了什么，肖御承又说了什么，但在他耳边，他清楚地听到了肖御承的最后一句话。
　　“清欢，我会想你的。”
　　这句话是对着他说的，他转过头看着肖御承，他正“含情脉脉”看着自己，乐清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在那么多镜头面前，尴尬地低下头，他知道在许多记者心里面，他是害羞了。记者们这下应该满足了，明天的头条，内容够丰富。
　　但是突然，有一个记者站了起来，他用带有强烈攻击性的眼神看向台上的两人，问到：“听说二人是闹到分手，乐清欢才隐退的，这是真的吗？”
　　这个问题一出，全场一片哗然，谁都没想到，有人会这么直白的问出这个问题，说白了，他和肖御承的关系，能够一直炒，就是因为暧昧两个字，媒体可以捕风捉影，肖御承可以闪烁其词，乐清欢可以避而不答，没个准心的事情，媒体自然不会咬着问，在这样的场合说出这样的问题，不知应该说勇气可嘉，还是太不知趣。
　　乐清欢知道肖御承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是什么原因，他那么聪明，当然知道这种问题不能立刻回答，要给媒体一点想象的空间，但是乐清欢是真的愣住了，他看着那个记者，他几乎是瞪着台上的两人，带着几分愤怒和自得。乐清欢忽然就明白了那个记者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他是看不惯，看不惯肖御承和乐清欢用暧昧关系来炒话题的行为，甚至是有点看不起，乐清欢看着他，看着看着就笑了，他想，如果他现在处在那个记者的位置，他也会看不起台上的两个人，不过立场不同，他也知道站在自己的立场，事情有多复杂，又有多身不由己。他和肖御承在音乐上的成就，至少不是别人能够轻易病诟的，这样就足够了。
　　记者们看着乐清欢淡淡的笑容，都愣了愣，然后赶紧按动快门，记录下这个略显诡异的场景，这里面有很多内容可以挖，比如乐清欢用笑容表示对两人感情的释然，分手传闻或许真有其事，或者乐清欢不否认两人分手传闻，并显示出对此事的洒脱，不管怎么样，头条新闻，又多了个爆点。
　　而肖御承他迟疑了一下，然后几乎是板着脸开口：“有没有交往，分没分手，这是我们的私人问题，不方便回答。但是我愿意让大家相信，清欢对音乐的忠诚，虽然清欢要隐退，他的作品仍然值得我们去欣赏，我相信，对他的隐退，更多的人会表示遗憾，包括我在内，而不是关注杂志会刊登什么样的八卦头条。”
　　听了这样的回答，问问题的记者不得不尴尬地点了点头表示感谢，也许记者们会在心底说着，不愧是肖御承，新声代全能偶像，国际知名娱乐周刊曾经评价他说，他代表了新一代年轻人骨子里的反叛和傲气，同时用他的智慧和拼搏，证明着自己的实力。他确实就是那样的人，同时他也懂得怎么去经营自己的形象。他不在乎偶尔在记者面前扮黑脸，他不用总是那么帅，他偶尔可以任性或者傲气，因为他的粉丝会给他鼓掌买单，更何况，他知道该扮黑脸的准确时机，他和金叶子就是天生一对，能一拍即合的典范。
　　之后记者又问了两人一些问题，当然，也有一些暧昧的问题，但是肖御承也都用极其暧昧的方式回答了，最后也问了关于肖御承什么时候出新单曲的问题，他只说快了。
　　近段时间肖御承在做什么工作，乐清欢一无所知，只知道他接了个电影，最近他也一直忙着告别演唱会和其它的粉丝告别活动，忙得不可开交，肖御承下张单曲什么时候出，他也不知道，乐清欢忽然觉得悲凉，以前他最关心的事情，短短几个月里，就被自己忽视到一无所知的地步，人都是善变的，这没什么。他为自己开脱，同时，又极力想要掩饰那肖御承似乎突然从他生命里被拉走的空虚，将来这种空虚会一直跟着他了吧，他想，但是，总会习惯的。
　　新闻发布会结束后，两个人分别从舞台的两侧走向后台，颇有些分道扬镳的感觉，不知道记者拍下这个场景，又要如何借题发挥了。
　　说实在的，今天的发布会，主角是他，但肖御承也一样是主角，要不然金叶子不会安排他一开始就在台上，就算乐清欢要离开了，对于肖御承来说也有很高的利用价值，两个人的话题，还能借着乐清欢的隐退，再炒一炒，能最后再帮助肖御承一把，乐清欢心里也是满足的，尽管这帮助，他不见得是自愿的。想想两个人十一年的相处，到这里就结束了，乐清欢真的很想找个地方哭一哭，他不知道肖御承能不能就顺着这些泪水冲走，但是，他知道，他对肖御承的爱，不会因为这样就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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