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在树上生存的鸭子

　　在我们“西游”取经回来的时候，伊教授的研发团队在公司既有技术和“南巡”考察成果的基础上，已经有了初步方案。特别是吸收了考察中所搜集的国际先进设计理念，在总体布置和结构设计方面，引入了新颖、现代的思想，与我国该行业产品，甚至与我们公司之前已经出厂的产品相比较，都有很大的改观。可以说，我们公司的产品研发又上了一个崭新的台阶，在产品投放市场后，必将引起新一轮的热潮。
　　韦经理主持“西游”考察成果报告会，对我国四川及西部地区的广泛市场需求，以及用户的殷切希望，都作了详细的介绍，并特别强调了西部山川海拔落差大的自然环境和弯急坡陡的交通路线状况，要求我们在研发设计过程中，对材料和设备的选配、操纵性和耐受力等方面高度重视。
　　“我们的产品不仅要看起来与众不同，更要能够水土相符，接地气，这才能够成为成功的产品。”在言教授、我和五鼠江明杰作了补充发言，并认真地听取了研发小组的汇报后，韦经理作了简明扼要的总结。
　　有些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有些精神听懂不难却难于领会透彻；领会透彻了的精神要与具体实践充分吻合，当然又是一个高度了。这尤其是在产品研发阶段，因为涉足的是新领域，并无太多经验可循，更没有宝贵的失败教训可供吸取和用于警醒，不知不觉中，就极有可能跌入陷阱而不自知。
　　在我回到研发小组后不久，有一天，我在翻阅配套设备资料时，突然发现了一项已经确定的决定似有不妥，那就是，用于该新型交通运输装备的主推进发动机可能并不适合我们刚刚完成考察的西部地区使用。
　　用于产品的主推进发动机是产品研发设计之初就必须核算、论证并确定下来的，因为它不仅决定着产品的主要性能指标——承运能力和运行速度，更决定着其在该产品中所占据的空间，从而决定着产品的总体尺度和布置形式。
　　主推进发动机一般都是采用合适功率标定的成熟产品，并不是新研发的产品，也正因为这一点，往往易于被人忽视，即便它是决定研发设计的产品性能的首要配套设备。
　　“陶老师，”我走到陶老师办公桌旁边时，他正在审核一份由杜明浩设计的图纸，正用红色铅笔在图上勾勾画画，所以我一直等到陶老师把手头的那部分审理完，收回思路，摘下老花眼镜抬头看我时，我才接着说，“我们这个产品的主推进发动机的功率好像……”
　　陶老师看了一眼我手上拿着的发动机资料，还未等我说完，就抬了一下手，示意我停下，并欣慰地对我说：“嗯！我果然没白教你，你是说这款机器的功率标定不适合我们正在研发的产品的使用环境吧？我等了你几天，看你能不能发现，不错，比我预计的天数要少。”陶老师用手指了指他办公桌旁边的一把椅子，“坐下，谈谈你的看法。”
　　我本来还心存顾虑，心想这是陶老师在研发之初确定的，那几天我们正在“西游”的路上跋山涉水呢，而我现在却去指出老师的不是，总有些底气不足。陶老师估计是看透了我的个性，所以及时地打断了我，并稍加点拨和褒奖，我的勇气一下子就被调动起来了。
　　“是这样的，我今天突然记起您说的关于负责任的思想，心想虽然您也在这个项目上，但毕竟您是把关的，而我是该项目的专业负责人，所以，我就想，我必须对该项目本专业的内容有全面的了解和把握，哪怕是您完成的那一部分，因此，我就根据以前您教导我的思路和程序，从头来了一遍。”我一激动，语气就急促，都快要结巴了，“本来我已经看过去了的，突然想到考察时用户单位的专家给我们的提醒，脑袋里一下子就充斥着我们考察时乘坐的交通工具在爬坡行程时的轰鸣，就又专门回头看了看，结果就发现，我们选择的发动机功率，其标定的使用工况恐怕不能满足实际需要。”
　　“嗯，”陶老师此时神色变得凝重了，“我当时也是这样说的。你看看，这个功率在每十二小时中只能使用两小时，其余时间将自动降功率运行，而我们的产品市场定位呢？当然，首批产品的用户提出的要求也是这样的，那就是，该产品每天跑往返班次，往和返都是三到四个小时啊！”陶老师说着说着不免有些着急和激动，“这个标定的功率，单边行程没跑完，速度就跑步起来了，驾驶员肯定首先想到的是该产品出故障了。哼！真的故障是能修好的，但这个不是故障，是问题，修都修不好啊，先天不足嘛！”
　　乘陶老师喝茶的当儿，我插话道：“是啊！哪怕是采用十二小时六小时的标定功率，也还勉强够，就是机器大修期来的快点儿。这倒好，一个单边没跑完就不行了，如果赶上那台排班为下坡往而上坡返的，才走到半道儿，油门到底速度也上不去，那还不把人急死啊，何况像这样用机器，没几天不垮才怪！”
　　“是啊！当时讨论决定时，我们都说不行。如果要换，机器的型号就要上一档，体积重量都加了不少，对产品总体性能又不利，那就只能更换发动机的品牌了！”陶老师说着说着就有些生气了，“我们是搞技术的，不是说，科学的东西来不得半点儿虚假和骄傲吗？但有时候做决定的人是商人，特别是有技术权威帮腔的商人。这个发动机生产厂极力想把该产品推广到我们的产品领域，通过我们打开新的市场，厂领导很重视，厂长和总工都来了，在会上当面作了承诺，我说要形成书面承诺，而双方的领导都说在合同中规定就行了。合同，是采购部的事，我们技术研发部不参与，但愿他们能搞清楚。”陶老师又喝了口茶，叹了一口气说，“再说了，如果发动机真的不行，就是在合同上画个老虎又能怎样呢？”
　　这件事，一直压在我心上不能释怀，不是因为我发现了问题有多么了不起，而主要还是我首次在项目研发设计中真正意义上地负个责。
　　研究生毕业前夕书记的话一直在提醒我，“坚定的工作立场；待人以诚的作风；稳重成熟的职业观。”要做事就要负责任地去做，要有一举成功而没有闪失的决心；作为年轻人，也要追求成就，要努力做到像一个炮仗一样，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炸响，能引起别人注意。要追求进步，时刻准备着，有机会就有可能是我的；没有任何准备，机会再多，于我估计也不相干。加个油，来一点儿强劲的动力，向高一点儿的枝头窜一窜……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几个月就过去了，我们研发的该型产品中，第一台完成了所有的检验与试验，顺利通过竣工验收，在隆重的交接仪式结束后出厂了。
　　公司上下、用户单位，也包括发动机生产厂家，都笼罩在节日般的气氛中，为着各自的成功欢欣鼓舞。
　　而我心中却依然忐忑，禁不住又跑去陶老师那里。
　　“是的，按照试验大纲，发动机满负荷运行只需要两小时，也就只连续运转了两小时，你也看了，所有的热工参数都是在合格范围内的，至少说明了这款机器的功率标定还是正确的。”陶老师看到我还没有放下当初的念头，试图安慰我几句，但也看得出来，他也一直还记挂着。
　　“陶老师，”我无法消除心中的顾虑，“虽说产品交付了，好像万事大吉，但我们还有一年的质保期呢！我这几天找了我的一个学法律的同学问了一下，他现在已经是律师了，他说，如果产品本身经过技术鉴定确认存在缺陷，而不仅仅是不合格，那我们公司对该产品终身都得负责任，所以我仍然很担心。”
　　陶老师使劲地看了我一眼，就好像才认识我似的，也好像要在我脸上确认一下什么，“哦～！你考虑得很周到，我还没想到这一步呢！看来你真的成熟了。”陶老师说着，不免心情沉重，“无论如何，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发动机厂家的自信了，也许他们的产品在标定功率时本来就留有余地呢！要不然，他们的厂长和总工凭什么打包票啊？”
　　我和陶老师又谈论了一会儿该产品研发设计中的成功之处和要改进的地方，并就检验和试验过程中反映出来的问题商量了一些解决方案。由于时间紧迫，陶老师和我作了分工，要求尽快修订好图纸，保证不耽误后续产品的生产进度。
　　“你年轻，后边的路还很长，工作中谨慎些对你有好处。但在这件事情上，你不要背思想包袱，毕竟是我同意了的，问题也提出来了，还是在会上讨论决定的，所以，即便有事，也不会由哪一个人来承担，更不会怪罪于你的。”最后，陶老师见我仍然纠结于心，便轻轻地在我肩上拍了拍，安慰道，“好了好了，你安心做好下一步的工作吧，就当没这回事儿！要知道，当断则断也是一种工作作风，否则，久拖不决，工作更没办法开展了。所以，也不要一味地纠结于已经过去的事，把眼光放长远些，万一真的有事，再来解决嘛！”
　　然而，真有事，心中怎么能放得下呢；原本就有事，又怎么能逃得掉呢！但愿如厂长和总工所承诺的那样吧，毕竟自己的孩子自己最了解！
　　首制产品出厂后，用户单位空载试运行了一个月，就批红挂彩地投入了处女行，也就在这一天的下午，我们公司售后服务部、经营部和总经理办公室的电话就几乎被打爆了，其中还有几个打到了我们技术研发部，陶老师都拦住了我，他自己去接了，……
　　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我的心情反倒一下子就坦然了，一时间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变态地幸灾乐祸，不过，我很快就在心中把这个恶毒的念头给赶走了，“天地良心！”
　　我们技术研发部赶紧投入到了善后处理工作中。
　　因为之前我和陶老师多次担心此事，所以，都已经想好了备用方案，在售后服务部组织的会上，陶老师沉着地提出了这个在心中积压已久而又无可奈何必须使用的方案。
　　在一番简单地讨论后，其实都谈不上讨论，只是大家一起核实了一下手头的资料，公司领导就决定采纳了这个方案。
　　最后，在会议结束前，陶老师又补充道，“公司发展有好几年了，这才出了第一次大的事故，已经是万幸了！”陶老师快速地扫描了一圈在座的人，最后，眼光在黎董事长、晏总经理和颜总工程师脸上来回走了几遍，接着说，“我们做的是大工程，产品成本动辄上千万，甚至几千万。很多配套设备本身也很复杂，价格也不菲，其各项指标更是不可小觑，所以，在采购设备前，特别是大型设备，比如今天谈到的发动机，应该由甲乙双方的技术部门签署技术协议，甚至由总工程师最终签批。这已经是国际惯例了，我曾经见过到我们公司的进口设备代理商有与其它公司签署的技术协议，但我们公司还没有引起重视，还没签过。签技术协议不仅仅是走法律程序，其关键在于，把关的人多了，就会少犯错误，甚至不犯错误，更不会因一言堂说了算造成损失。”
　　我们公司这一次西部考察开拓的市场，在用户单位的殷切期望中诞生，在售后服务部主持更换了发动机后结束，时至今日，我们公司再也没有能够踏足该市场半步。
　　难道能怪用户不该启用一直在我们后面追赶的竞争对手吗？难道我们真的是被发动机生产厂给坑害了吗？难道这不是我们拱手相让了市场机会吗？难道我们真的没有看到和感受到用户单位在这次难得的合作中所蒙受的损失以及险些也被挤出了他的市场吗？
　　商场如战场，有时候有竞争对手的冲击对我们自己的发展有好处。但代价是残酷的，特别是这种无法挽回的损失。
　　在我的职业生涯中，我在本专业负责的第一个项目就这样以不甚高明的失败而告终，“也许是机缘巧合吧！”我这样安慰我自己。
　　而陶老师就这件事对我的影响的看法却不一样，在所有该处理的事情都完成了以后，陶老师专门对我进行了谆谆教导。
　　“失败是成功之母！你学忘了？”陶老师严肃地对我说，“正如我之前说的，你要充分珍惜这个失败，它可是惠及你一生的宝贝。在工作中一帆风顺往往让人丧失警惕，而时不时的磕绊一下，反而能使你头脑保持清醒，尤其在一开始，所以，只要你真正吸取了教训，我相信，你以后很难再犯错误的。”
　　我不由得释然，并且充满了信心。正如陶老师所说，在以后的工作中，几十年了，我还真就没有犯过一次直接责任事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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