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春光

　　“春雨姐加油！”
　　“祝春雨加油！”
　　以及……高高挂起的——“祝春雨！给老娘往前冲鸭！”
　　祝春雨正在热身，一抬头，看见那道熟悉的红色横幅，脚下一个踉跄，恨不得想死。
　　偏偏郑洛对上她的目光，欢快地挥了挥手：“春雨加油！”

　　“……”祝春雨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勉强控制自己不要冲上去暴揍郑洛一顿。
　　这是郑洛，她的好闺密，她宠的……
　　她皮笑肉不笑地朝郑洛扯了扯嘴角，继续热身。
　　……

　　郑洛蹦蹦跳跳地举着横幅，没心没肺地问肖随：“春雨是不是不开心啊？”
　　肖随忍住笑：“没有。”
　　其实他在心里笑得恨不得打滚。
　　这俩活宝。
　　……

　　热身结束。
　　祝春雨环视一圈，人群里还是没有晏否。
　　她心不在焉地想：是卷子还没写完？或是正在来的路上？还是……

　　吹哨响起，选手如利箭一般跨过起点线，冲上赛道，一旁响起激烈的鼓舞声，其中就数郑洛的声音最大，几乎要冲破祝春雨的耳膜了。

　　祝春雨去年就拿了百米第一。
　　今年应该……也不例外。
　　众人的念头刚一升起，只见祝春雨冲到终点，顶走了飘洋在中间的红丝带。

　　祝春雨好久没这样跑了，跑完感觉肺都要炸了。
　　她手按在双膝上大喘气，晶莹的汗水从额头滑落。太阳太刺眼了，她眯起眼睛看着前面的人群，形形色色那么多人，却始终没找到那个人。

　　郑洛激动地捧着水冲过来：“啊啊啊啊啊！！春雨你太棒了！！”
　　祝春雨直起身子，接过水，仰头就灌了一半。她喝得有些急，水从嘴角流了下来，划过脖子，转进衣服里。
　　肖随走过来说：“慢点喝不行吗？女孩子家家的喝得跟个男人似的。”
　　祝春雨横了他一眼，倒是郑洛说：“要你管！”
　　肖随摆摆手：“不听我言，看以后有没有男人要你们？”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湿纸巾，递给祝春雨。

　　祝春雨没手接：“等等。”
　　“啧啧啧，这年头男生比女生精致多了。”郑洛“啧”了两声，接过撕开包装袋，温柔地给祝春雨擦汗：“热吧？我们去那边。随哥我们等会儿再过来。”然后擦完牵着祝春雨走了。
　　肖随有比赛项目，就没跟着两人走，他转身往前走了几步，听见身后的祝春雨问郑洛：“看到晏否了吗？”

　　“晏否？”郑洛想了想，“我今天一天都没看见他啊。”
　　“哦。”女生平静地“哦”了一声，但听起来很不开心，踢了踢脚下的碎石子，往阴凉处走了。

　　肖随下意识看向诺大的操场，没有晏否。应该说晏否一整天都未出现在这里过。
　　他扯嘴，有些无奈，又有些不爽地摸了摸头。
　　……

　　学校东面。
　　教学楼、图书馆、教师办公楼都健在这边。一排排的建筑挡住了太阳和操场上的声音，显得冷清了不少。

　　晏否站在林阴树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影绰绰映在男生面无表情的脸上，声音淡漠：“没有。”
　　他对面站着一个中年男人，穿着普通的棉质工装衫和梭织西裤，裤脚下染了些许泥点。
　　往细里看，中年男人的眉眼和晏否长得很像，但没男生清爽，是经历过人间世事，带着世故的沧桑与混浊。
　　男人搓了搓手，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帮帮舅舅吧？就帮这一次，这是最后一次了……”
　　晏否冷静且自持：“你上次也这么说的。”看了看时间，转身要走。

　　男人急忙拉住他：“你就忍心看着舅舅去死吗？”
　　晏否说：“我没钱。”

　　“哎呀我、我不是找你拿钱……”男子当然知道一个高中生拿不出钱，可眼见着晏否话都不跟他说，是真急了，也就不管不顾了，说出了此行的目的，“你可以去找你妈啊！你要是开口，他俩肯定……”

　　晏否觉得好笑，轻轻弯了弯嘴角：“你觉得可能吗？”
　　早在他这个舅舅因为好赌输光了钱财，一而再再而三地找晏母拿钱，晏母替他还了一次又一次后。好在晏母并不是愚蠢愚孝的人，发现这是个无底洞，直接在他再来要钱的时候，大义灭亲将弟弟扫出家门了。
　　晏否又道：“舅舅，我们家什么情况你应该最清楚了，我爸那些钱都投在了学校，我妈……”停了几秒，“攒的钱都给你拿去还债了。”

　　男人也有些动容：“我知道是舅舅不好，是舅舅混账。可是小不啊，你能不能帮帮舅舅啊，我是真走投无路了……”要不然他也不会拉下脸来求一个小孩子。
　　晏否轻不可闻叹了叹：“舅舅，我帮不了你。”
　　“对不起。”

　　男生接二连三的拒绝，男人终于变了神色，冷哼一声：“是没有还是不想给？还是说你们都盼着我死了，好拿走那老房子，我就说……”

　　说到老家的房子，外公外婆去世后，要不是房产证被晏母拿着，保不齐早被他卖了。

　　晏否一直敬重外公家的一切，听到这里，目光不由得冷凝几分。
　　男人见状，瞬间弱了几分，其实他有些怕这个外甥，可是他更怕那些讨债的人：“小不，你知道舅舅我这个人的，就是嘴碎了点，你别当真了啊。你们要是不帮我，我真的会死，你不知道那些人有多可怕——”

　　晏否突然打断他的话：“多少钱？”
　　男人眼里一亮，以为有戏，急忙说：“一万，就一万！”
　　“哦。”晏否抿了抿嘴，“没有。”
　　男人瞬间变了脸色，比刚才更加阴沉：“耍我呢？”

　　晏否摇了摇头：“家里没这么多钱，”顿了顿，声音明显冷了几分，“就算有也不会给的，不过我妈说了，你要是把之前的钱还了，倒是有可能。”
　　他说话慢条斯理，带着几分成年人的稳重持成。男人终于涨红了脸，恼羞成怒指着鼻子“你、你、你”了几声，狠狠呸道，“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
　　晏否对这些脏话充耳不闻，淡淡道：“那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
　　男人气得跺脚：“我呸！”往地上吐了一口水，朝晏否的背影骂道，“不就是一万块钱嘛，不给就不给，老子还不信老子弄不到！”

　　……
　　晏否来到操场，拉着一个人问，得知百米冲刺已结束了。
　　也是，距离她说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早该结束了。
　　他沿着跑道找了一圈，没有找到祝春雨的身影，连郑洛也没看见。
　　他看着手上的矿泉水，沉默着转身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晏否走进教室。
　　最后一排的熟悉的座位上，趴着一个人，穿着运动服，长长的头发披在背后。
　　是祝春雨。

　　祝春雨没睡，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看看晏否又看看他手上的水。最后目光定在他的脸上，面无表情地问：“怎么没来？”
　　晏否垂了眼：“有事。”

　　“有什么事儿？”她眼里盛着怒意，说出来的话就不免咄咄逼人了，“很重要吗？”
　　晏否没吭声。

　　她当他默认了，拧起了眉头：“比我还重要？”
　　晏否局促地朝她走过来，将水放在她桌子上。
　　“对不起。”他道歉，目光很诚恳。
　　祝春雨歪头等了他几秒，发现他说完这句话就没下文了。
　　她气结：“还有呢？”

　　晏否不太擅长去解释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说那些乱如麻的家务事。只得老老实实地说：“没有了。”
　　祝春雨被他气死了，眼睛都红了。那些满心欢喜与等待，全都化为失望和难过。

　　晏否看着女孩眼里氤氲的水雾，心里莫名急躁起来，他默默地捏了捏拳头，呼了一口气问：“你……别生气，你想吃什么？我……”

　　祝春雨却有些好笑：“你当我是小孩子？”
　　“不是。”他认真摇摇头，“你是女孩子。”
　　“那你为什么不哄哄我？”
　　“……我哄了。”他有些难以启齿地抵出话来，“我道歉了，还……问你想不想吃东西。”
　　他看电视里都这么哄女孩儿的。
　　他……

　　祝春雨唉了一声，拿起桌子上的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水是冰的，很解暑。
　　也是她特意提过要喝的冰水。

　　她盖上盖子：“唉——晏羞羞，”顿了顿，小声而温柔地轻喃，“谁让我喜欢你呢。”
　　谁让他吃定她了呢。

　　有风吹过来，将这句话飘到男生的耳朵里。
　　轰的一下，晏否整张脸都红透了。
　　女生明眸善睐的眸子，无端端地闯进他平静的世界里，总说这么直白的话，让他无处可躲。
　　即将进入盛夏，天气越来越燥热，他局促紧张得只感觉背后都沁出了汗。

　　祝春雨支着下巴，朝他笑盈盈地说：“所以你看，只要你哄哄我，我就不生气了。”
　　晏否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明明想说只要你不生气了就行，只要你开心就行，可张了张嘴怎么也说不出口。

　　祝春雨不再为难他，站起来：“那你请我喝奶茶好不好呀？”
　　他还有些茫然：“什么？”
　　祝春雨笑道：“不是你问我想吃什么吗？”
　　“走吧。我想喝奶茶。”

　　“好！”晏否跟在她屁股后，亦步亦趋。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