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张丝

　　我感到自己好像真的做了一个梦。
　　是以旁人视角做的一个梦。

　　梦里回归古代，青石古路，路上灯火明黄，客栈的布旌高高斜挂着，显然夜深了，路上行人零零散散，交错往来。
　　当中一个身着华服的少年郎怒气冲冲的在路上走着，我看不清他的容貌，直觉得他应该是长得不差的。他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的说着什么，脑后高扎起的马尾一扬一扬的，头也不回直直向前。他的身侧跟着另一人，身上穿的是普通的布衣，亦步亦趋的走着那少年郎，一边低声劝着什么。
　　那少年郎仍旧往前冲，却不知感应到什么似的，突然回头望去。
　　好像幡然醒悟一般，回头狂奔。
　　场景却突然转换了。
　　高高的屋檐之上，立着一个着曼丽长裙的女子，我同样也看不清她的面容。
　　她站在铺筑着层层瓦块的屋檐边上，脚下仅一步便是生死之遥。她盘起的发髻有几缕发丝露出来，随风飘扬，虽看不清神情，我却能感觉到，她脸上应该是有泪的。
　　也不知道她是否下了什么决心，脚往前一踏，整个人便往下坠去，这时却来了一阵狂风，将她的发髻吹散吹乱，将她华丽裙摆吹得飘摇，可没能阻止她下坠的身躯。
　　她好像眯了眯眼，抬手向上，低低轻唤着什么。
　　同一时间刚才那骂骂咧咧的华服少年郎却突然冲出来，跪在屋檐上，向往下坠去的她伸手，声音凄厉的喊了一句“不要……！！！”

　　睁开眼，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直直打在我脸上，我侧过身避开，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后便爬起来，坐在床沿发呆。
　　想起那个梦，深刻……而又真实。
　　居然醒来还记得。
　　太婆早就醒了，听见我起床的动静，便探了身子进来叫我，“你醒了？起来吃点东西，我煮了粥和面。”
　　坐在桌前和太婆一块吃饭，吃着，她突然开口问道，“你昨晚做梦了？”
　　我愕然，“你怎么知道？”
　　“我听见你说梦话，一直说结婚结婚的。”
　　我翻了个白眼，“乱说。”
　　“你看我有没有乱说。“太婆笑呵呵的喝完自己的手里的粥，便进厨房收拾东西去了。
　　我却有些晃神，我知道自己做了梦，说梦话也有可能，但是若是真的，那我说的，又是梦里谁说的话呢？
　　“我待会要去一趟田里，你去吗？”太婆收拾好，又问道，眼里却很是期待。
　　看了看外头的太阳，日光耀眼，其实我不大喜欢出去晒太阳，但是我又放心不下太婆一个人，又想想那个诡异的姑娘的事情，怎么都不想在屋里待着了，便点点头，“嗯，我跟你一块去。”

　　农村不似城里，会有行道树替你成荫，大多数都是一望无际的田野，谁有空去种那什么树？好在田野大多靠山，山高树多，风也够凉快。
　　我同太婆一样，头戴了一顶竹编斗笠，顶着大太阳，步行上山。
　　太婆那几亩地比较远些，在半山腰，走了好一会才到。我气喘吁吁的站在田里缓神，真难想象老人家是如何往返的。
　　从此处向下俯瞰，大多风景都能尽收眼底。
　　我不懂如何形容我此刻的感受，只一味的觉得美，那种自然的美。
　　太婆此刻弯着腰在检查田里作物的情况，我也分不清种的是什么，就在一边看着学。
　　莫名的就想到那个姑娘——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对我执念颇深。
　　或许我们曾见过？其实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我莫名的便有一种熟悉感，所以我才对这个姑娘好奇。但是她接下来的行为却让我觉得诡异，只想避开她。
　　是人好避，若是鬼呢？
　　我脑子乱作一团，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太阳半落，太婆便收拾收拾同我一道回去了，尽管今天我什么忙也没帮上，但太婆一路上笑呵呵的，仍然很高兴我来陪她。
　　推开木门，屋内没开灯黑漆漆的，我望一眼屋内，却好像被定住了一样，僵在原地。
　　屋内赫然立着一人，宽大的袖摆，及脚腕的月牙长裙，长长落在身后的黑发，整个人充满了复古的美，一双黑眼珠子悠悠望着我，望着我——正是那影响我一整天的小姑娘。
　　我不敢轻举妄动，太婆倒跨过我一步，将屋内灯开了，又回头看我，“你怎么不进来？“
　　我强笑了下，伸手指了指那小姑娘所在地的脚下，“太婆你看那有什么东西吗？老鼠？“我不敢说是有人，怕吓着太婆。
　　太婆扫了一眼，很平静的回道，“没有啊。”
　　看来太婆是看不到她的，我不知怎的竟松了一口气。
　　而那姑娘看见我指她，冲我笑了笑。
　　此时此刻我已经静下心来，那姑娘似乎对我没恶意，从头到尾只看着我一人，完全没在意一旁的太婆。我也笑，“那可能是我看错了。”

　　过了一会有人来家里邀请我同太婆过去吃饭，我推脱吃饱了便不想去，太婆不好再拒绝便独自去了。
　　我坐在沙发上，默默与那小姑娘对视。
　　半晌，我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双眸漆黑，听见我问她，竟垂了垂眼，一会儿，慢慢向我走来——或者说，飘来。走着走着她的身体却陡然升高，待到我跟前的时候，竟是完全漂浮着的，衣袖裙摆飘摇不定，黑黑的发丝轻轻的抚在我的脸上。她额头几乎快贴着我，探出手来放在我颊边，幽幽叹气，“你是不是忘了我……”
　　我忽然想起那一晚睡的迷迷糊糊看见的景象，惊觉那原来不是梦。
　　她脸庞近在咫尺，眼睛一眨不眨。我垂下头避开她，盯着她的白皙的有些透明的脖颈，“我不曾见过你，哪里来的忘记。”
　　那姑娘就着我往下飘低了一点，倔强的盯着我的眼，黑黑的眼神透露的满是失望与哀愁。
　　她很美。
　　我被她的眼神迷惑，呆呆盯着她的眼，竟然有想要伸手去拥抱她的冲动。
　　这么想着，当真伸出去了手。

　　“玲崽，你在同谁说话？”
　　屋外传来叫唤声将我惊醒，我才想起大门还是敞着的，便收回手要起身，那姑娘却突然向前飘了一步，纤细的双手从宽大的袖摆里钻出来，轻轻抱住我的脖子，在我耳边幽幽吐气。
　　“瑾郎……”
　　瑾郎是谁？我皱眉。
　　大门跨进来一个人，我抬眼一看，竟是邻屋的表哥。我拿起手中的手机，冲他晃了晃，“没什么，刚在讲电话。”
　　表哥“哦”了一下，又道，“那屋叫你去吃饭怎么不去？”
　　我苦笑了下，“我吃过东西了，吃不下。”
　　“诶，吃不下也过去坐一坐嘛，走吧。“说罢便过来拉我。
　　又推脱了好一阵，实在挡不住热情，便随表哥走了，临走之前回望一眼屋内，那小姑娘高高漂浮在空中，定定的看着我，眼神一刻不离。
　　忽觉心上一跳一跳的，比平日更甚。

　　这一去就不只是坐一坐的问题了，席间还是不得不吃了东西，不少有印象没印象的亲戚或多或少都来跟我聊那么几句，只是没聊几句便没话题继续了。
　　全程下来弄的我身心疲惫。
　　回家的时候也没看见那个姑娘，便烧了水洗澡，上了床倒头便睡了。
　　恍惚间耳边又有幽幽的叹息声——“瑾郎……”

　　晚上竟又做起了梦，更令人诧异的是，竟做重复了上次的梦。
　　还是那个急冲冲走在大街上的华衣少年郎，仍在嘀嘀咕咕的骂着什么，只不过这次，我却听的更加清晰了些。
　　上次梦到时，整个梦境仿佛罩着一层薄雾，无论人还是场景都是模模糊糊的，这次我却看到了雨景。仍然是灯笼高挂的一条街，绵绵飘着白色细雨，如银针般没入少年身上。
　　少年浑然不觉，也不管会不会撞到行人，闷头急速走着，嘴里不依不饶的骂，“死老头子死老头子死老头子“
　　身侧随行的男子跟在身后好声好气的劝阻，“这半夜深更的，小少爷你要上哪里去？和老爷吵架归吵架，但你也不能离家出走啊，这不是叫老爷担心吗。“
　　少年好像更气了，头也没回，脚上步伐却更快了，“担心？他担心个鬼！硬塞给我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非让我成亲！！！成亲成亲他就知道成亲！！“说到这，少年语气缓了一缓，”无论如何……我只想和我喜欢的女人成亲啊……”
　　后面的话少年音量有点低，路上行人虽少，却仍是吵杂，身后的男子有些听不清，便凑近来，“少爷你说什么？”
　　少年不耐烦，回过头想一掌挥开他，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浑身一僵，神情一阵恍惚，跌跌撞撞的向来时的方向奔去。
　　那般幡然醒悟的神情，那样痛不欲生的表情。
　　又不知想起了什么？
　　下一秒场景果然跳到那女子所在的屋檐之上。
　　我看着她一步一步向屋檐边上走去，身形纤瘦，宽大的裙裾几乎抵挡不住高处冷风的侵袭，刮得她瑟瑟发抖。
　　明明那么害怕，却为何依旧有勇气从这高楼向下跳？
　　女子向前踏了一步，踩空，随之整个身体往下坠，好像有透明的水珠从她脸上滑下，她朝上伸出的手，不知是不舍还是不甘。
　　“瑾郎……”我依稀听见她的声音，“别忘了我……”
　　身后窜出的少年穿过我，向那坠落的女子伸出手，厉声呐喊在我耳边炸开，虚幻又真实。

　　“丝丝……！！！”

　　与少年同时出口喊叫的，竟是我自己。
　　我呆呆的望着少年跪在屋檐边上的背影，竟分不清这梦境与现实。
　　有着那样饱含追悔莫及的声音，那样后悔万分的神情的，又是谁？
　　那一声“别忘了我……”
　　“丝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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