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行声

　　6岁的海悠还扎着羊角辫。
　　两个铃铛似的辫子左右摇晃，伴着从海悠嘴里哼出的曲调，把海悠一整个童年变得美妙十足。可是好景不长，海悠不知道的是，这样每天都在疯玩的童年，今天起，将不会再出现。
　　她如往常一样回到那个带着院子的家里，乐声如潺潺的流水一般汇入海悠的耳中。她在篱笆外探进头去，一瞬间锁定了书房里妈妈身旁的男孩，他正聚精会神地聆听着妈妈弹奏钢琴，神情微妙，介乎仰慕与害怕。
　　妈妈停下来，轻轻拍着他的脑袋，似乎在说着什么。男孩低垂着眼睑，轻轻点着头应和。妈妈又露出笑容揉着他的头发，男孩才小心地抬起头，露出灿烂的笑容。
　　就是这样一个笑容，让海悠在6岁这个不应当有着这种情绪的年纪，产生了对他不可言喻的情愫。
　　很多年后，她才懂，那种感觉叫做心动。
　　她走回家，试探着进入妈妈的书房。男孩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妈妈说“既然你很满意今天的课程，那么以后每个周六周日都过来上课吧。”
　　男孩点头应者，无意瞥见了站在门口的海悠。他感受到那份目光背后的羞怯，以及一丝丝不知是什么的热烈，他只能害羞地红着脸，微微一笑。
　　妈妈看到海悠，向她招手，她红着脸，一步一步小心地走过去。
　　“这是妈妈的学生，以后每个周末会来家里学习音乐，要好好和他相处哦。”
　　海悠盯着对方红红的脸蛋，突然感觉很好笑，她哈哈地笑出声，在妈妈和男孩疑惑的眼光中，重重的点了几个头。
　　她收敛着笑容，道“我叫海悠。”
　　男孩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说“我叫······我叫路泽。”

　　那天晚上，海悠看着黑着脸喝酒的爸爸，有些犹豫地左顾右盼，像是探寻着妈妈的目光。可妈妈却丝毫没有一点回应，她面无表情地盯着碗里的饭和桌上再平常不过的菜。海悠鼓起了勇气，学着大人的样子郑重地咳嗽了两声，可是没有人理睬······于是她又试探着喊了两声爸爸，还是一无所获。因此，最后一次，她蓄满了力气喊了声“爸爸！”
　　那个男人抬起头，斜睨了一眼海悠。
　　海悠的倔强被激发，她快速而没有停歇地说“我长大了，所以要和妈妈一起在家里学音乐。”
　　男人端着酒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不可思议地望着挺着胸膛的海悠。不是因为纠结“长大了”和“学音乐”之间的因果关系，而是因为那种同她妈妈很相似的倔强的脸，彻底在他心中燃起了一把怒火。
　　妈妈含在嘴里的饭也没有被咀嚼，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放下筷子，像是预料到了一场暴风雨的到来。
　　爸爸凑过脸来，眼神凶力地问“你说什么？”
　　可是海悠现在的眼中，路泽因为害羞而通红的脸庞，取代了眼前所有灰色的世界。她依旧挺着胸膛，不卑不亢地说：“我要跟在妈妈后面学音······”
　　他举起酒杯“啪”地一声摔碎。
　　接着，他狠狠地拧着海悠的耳朵，愤怒地吼到“你他妈的赔钱货，你学个鬼的什么狗屁音乐啊！你以后也要做个婊子啊？”
　　6岁的海悠毕竟太小，她被爸爸这突如其来的暴怒吓到，只能委屈地哭着，用来表达此时耳朵被拧的疼痛。
　　妈妈“噌”地一声站起，匆忙吞咽下没有来得及细嚼的饭菜，便开始拉扯起那个男人。她一边死命的拍打着他的手臂，一边喊“你放开女儿！你他妈什么话？什么叫学音乐以后就去做婊子，你敢再打女儿一下，我跟你拼命！”
　　她的神情倔强，没有一丝退让。这表情让这个男人心中的怒火，像是被浇了好几桶油似的熊熊烧着。
　　“我说的不对？难道女儿以后要像你一样，做个赔钱货？你他妈到底是老子在害女儿还是你？”那个男人放下了拧着海悠耳朵的手，转身掐住妈妈的喉咙，大声嚷道。
　　“你给我······给我放手，我是赔钱货？我教学生的钱哪个月不是做家里的生活费？你······你他妈一个大······大男人挣得钱，就他妈够你喝个酒，你个孬······孬种。”
　　那个男人松开手，眼神像是要杀了妈妈一般，他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你有种，你教！老子看你教出个什么货？”
　　那天晚上的情景成了海悠日后不断循环的噩梦——玻璃摔碎的声音、自己的哭声、那个男人的怒吼声以及他狰狞的表情，这些场景一次次挑战着海悠的承受极限。这样无限循环的下场就是，海悠一次次地发现，她是彻底对那个男人恨到了骨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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