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忆

　　第二天早晨，无忆与寒亓并肩走在路上，前面是带路的执法恶鬼。
　　孟婆听闻上仙也来，便临时起意把无忆扔给了他：“老身辛苦百年，今日想好好休息了。”
　　无忆心里有点开心，她对寒亓脚下的白莲很感兴趣，像个小孩似的看来看去，一会儿就落在寒亓后头了。
　　到了混沌眼，他才抓住了无忆想触碰白莲的手臂：“到地方了。”寒亓看向无忆的眼睛，“不可胡闹。”
　　无忆小脸一红，随即扁了扁嘴，有些委屈，但她一抬头，眼前的景象便使她目瞪口呆。

　　这是一片荒野，与地府其他地府并无不同，但是荒野的中心是一个巨大透明的突起的半圆，里面好像装满了液体，无风泛波，不时有些小泡，从底咕噜噜的升到上边。最神奇的是里面游走的银丝，它们有的互相缠绕，有的孤零零一条，像是长蛇，游走其间。无忆定睛一看，有些互相缠绕的银丝已经微微凝结，隐隐约约显出些人形来。

　　“这里是混沌眼。”带路的恶鬼解释道，他铜铃一样的眼睛看了看新任孟婆，“有被打散的魂魄或者散逸的精魂会聚集在这里，重组为新的完整的魂魄。”
　　无忆闻言一愣，又看向那些隐隐约约的人形，不知在想些什么。
　　“魂魄会在满月之时成熟，届时会有鬼差前来接走投入轮回。”
　　执法鬼一板一眼的介绍，无忆心里怀揣着心事，一时也顾不上去害怕他们了。

　　寒亓也不言语，所以一直到了下个地点望乡台，一行人还是沉默无语。
　　执法鬼又看了看寒亓，才指着高高的暗色楼台说：“这个就是望乡台，只有客死他乡的怨鬼才可上台望乡。”他又指了指楼台下方的一块青石，道：“这是三生石，有缘人可在此看见自己的前世今生。”
　　这里离孟婆的汤棚子就很近了，无忆是来过这里的，她看着一群魂魄哭哭啼啼的上台，又哭哭啼啼的下来飘往奈何桥，有些不解。毕竟她没有家乡，怎么也理解不了这种感情。不过……她看向了那块其貌不扬的青石，心里有点痒。

　　“那个……”无忆叫住了带路的恶鬼，指了指三生石，“我能看看那个吗？”
　　那恶鬼瞪了无忆一眼，吓得她一惊：“今日还要觐见王上，不便多事，孟婆以后多得是时候来。”无忆只好点头，那鬼撇了撇嘴，指着还有一个一直没有说话的执法恶鬼说，“还有，他是蚩平，我是夔牛。”
　　无忆赶紧又俯身行礼。
　　见两个鬼又转过身去带路，她才松了一口气，撅了撅嘴。
　　“姑娘莫怕。”寒亓轻声说，“我看那位夔牛很是喜欢姑娘。”
　　“诶！”无忆吓了一跳，又怕自己的呼声惊到前方的蚩平和夔牛，赶紧降下声调，“上仙莫寻我的趣了……”
　　寒亓却不接她的话，几步上前之后才回头喊她：“还不快跟上来。”

　　看过了放置生死簿的巨大生死殿，也看了从天而降的庞杂的红线海，无忆才随着两位鬼差进了阎罗殿。
　　阎罗王生得比夔牛还要狰狞三分，不仅仅肤若黑炭，眼似铜铃，眉皱成川，一副怒相，还有长长的胡子和眉毛，皆是红色，连眼睛周围，都好似长了一圈红肉。无忆赶紧低头，看了一看旁边的上仙压压惊。

　　阎罗王见了寒亓，极给面子，搬了椅子赐了上座，又同他寒暄了好几句才把话题转到无忆身上。手续极为简单，阎罗王身边的文书在纸上写了诏书，又在地历记上写上了无忆的名字——第捌百陆拾柒届孟婆。接着两份文书都盖上了阎罗王的血印，写上了记录文书的姓名，那文书最后才拿着东西让无忆签。
　　他捋了捋胡子：“若不会字，用手印也可。”
　　无忆识字不多，但清明还是教了她名字的写法的。
　　她拿起笔，在那文书指定的位子写上了两个字，无忆。最后一笔落下，无忆忽然觉得手心一烫，然后有一股热流，随着经脉流到了心脏。

　　“如今你便是地府的鬼差了。”阎罗王解释道，“这是契约，也能护你魂魄安宁。”
　　无忆闻言，自是再俯身道谢。
　　那阎王看了地历记上无忆的名字，偏过头看了寒亓一眼。寒亓的眼睛犹如古井幽潭，半分私情也看不出来。阎王的眉头皱的更紧，又吩咐了文书加紧办理鬼差的招募之后，就放无忆回去了。

　　那文书整理了杂案，点头应下。
　　他倒行出门后，捧着地历记往外殿走去，死在战场上的人，犯了杀罪，刑法不会轻的，可是哪里有那么多的执法恶鬼来砍他们的腿挖他们的心？再招鬼差，开支就太大了，文书叹了口气，一脸头疼，那些枉死的无辜百姓也是，像难民似得堆在枉死城郊……
　　真是……文书狠狠的捏了一把眉心，当初那个陈国的公子琼……
　　真是蓝颜祸水！

　　文书大人在这头愤愤，刚刚上任的小孟婆却一脸轻松，刚才那股暖流虽然已经消散，可是无忆感觉到自己的腿脚都快了不少，以前和上仙一起走，三四步就要小跑一会儿，如今堪堪能并肩了。
　　她将诏书看了一遍又一遍，前面那些繁复的字还是看不懂，乌泱泱的一堆，只有最后几个“兹”“明”“煊赫”什么的稍微有点看懂……唔，这个煊赫……是宣赤吗，好多火呀，还是红色的吗，红红火火吗……无忆皱了皱鼻子，翻到了最后，才见了血印和自己的签名。
　　小小的字很是秀气，虽然不是骨节铮铮，但也暗藏墨锋了，无忆的眼睛里透出满足和笑意来，才慢慢悠悠的将诏书叠起来，收进了怀里。

　　“倒是我多虑了。”
　　无忆闻言不解地看向寒亓，他接着说：“本以为姑娘对执法恶鬼心存惧意……”寒亓没有往下说，停下了脚步偏头看着无忆，仍是不语，气氛一下子有点奇怪。
　　对着上仙黑沉沉的眸子，无忆脑中补全了他后面没说完的半句话，她觉得自己无法思考，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无忆移开了目光，看向地上盛开的几朵白莲，迟疑了一会儿轻轻的说：“要是我不怕他们，你就不陪我来了吗？”

　　寒亓一愣，他沉默了一会儿说：“若是姑娘说不怕，我也会觉得你怕。”
　　咦……无忆一惊，面上先是一白，随即那些红云便不由自主的蔓延到了耳根，“上仙胡说些什么呢……”她说话的声音轻的像是喃喃，无忆抬起头复又和他对视，寒亓的眼神里透出一点温暖，无忆好像被这样的眼神鼓励了，先前的害怕被她扔到一边。
　　她说：“上仙这是喜欢我吗？”
　　“哦……”寒亓说，“姑娘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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